第 5 节
作者:散发弄舟      更新:2021-04-26 12:58      字数:4740
  式开头。“普瓦第佳的小村庄出现在游客的眼中就像同阳光一样宁静的小镇”,等等。可他不能。他想马上切入主题。可什么是主题,这个主题的基本概念是什么?他上午写1个小时,然后出去买报纸,让人刮胡子,吃午餐,然后下午工作3个小时,读点书(卢梭的作品),外出散步直到吃晚餐。然后是看电影,或者偶尔去逛逛普瓦第埃的那家妓院,它不比另一家妓院更无聊,在那里他发现禁欲反而使事情更有意思。
  第二个礼拜更加难以忍受。他的小说糟透了。他冷静地读着它,发现它很糟糕。甚至不是跟其他小说一样糟。而是更糟。不是讨厌,而是厌恶。他写东西就像人们剪指甲一样,既非常专心又特别心不在焉。他也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观察他虚弱的肝脏、神经质和巴黎生活对他的所有轻微的损害。一天下午,他在旅馆房间的小镜子里端详着自己,然后转身面壁,伸开双手,双目紧闭,将身体贴在又冷又硬的墙壁上。他甚至还给阿兰写了一封简洁而绝望的信。阿兰写了一些建议给他:看看自己的周围,改变自己的方向等等。荒唐的建议,贝尔纳知道。任何人都没有时间真正地审视自己,多数人只是从别人的眼睛里看自己。在那里,由于能力有限,贝尔纳留下了。他不会让自己失去投进一个普瓦第埃女人怀抱的机会。
  这毫无意义,他知道,除非让他受苦。他将回到巴黎,把快要完成的稿子夹在腋下。他甚至要把它送到他的编辑手里,让它出版。他将想办法再见到若瑟。想办法忘掉尼科尔的目光。这毫无用处。可这种无用的确信,他从中获得了某种难以忍受的平静。他也知道他将用何等有趣的话语讲述普瓦第埃和他的娱乐活动。他会在讲述这次出逃时从人们好奇的目光中感受到什么样的快乐啊!那眼神会给他的古怪添上多么模糊的概念!最后,他会以男人怎样的羞愧之情说“我主要是在工作”。啊!他已经知道如何仿效所有这一切的风格。可这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他的窗户敞开着,夜里,他聆听雨水落在普瓦第埃的声音,目送着寥寥几辆汽车开过时金色的前大灯让墙上长出许多枯萎的大朵玫瑰花,随即又将它们抛进阴影之中。他平躺在床上,头枕着双臂,睁开双目,一动不动,抽着当天的最后一支烟。
  爱德华·马里格拉斯不是傻瓜。这个年轻人为幸福或不幸而生,对爱情的冷淡使他窒息。所以他找到贝放特丽丝并且爱她时感到很幸福。
  这种以前从未感受过幸福的爱使贝娅特丽丝非常吃惊——大多数人视爱情如灾难,如果这种爱情没有被立即分享的话。贝娅特丽丝的吃惊使他赢得了15天——爱德华的英俊外表也许没办法做到。并不冷淡的贝娅特丽丝对肉体之爱并没有多大兴趣。然而她把它视为对健康有益的事情,有一刻甚至相信她自己是一个受肉欲支配的人,并以此为由欺骗她的丈夫。在她的圈子里,通好的困难大大减少,她很快就玩起残酷而又必要的关系破裂的游戏,这使她的情人饱受折磨,使她的丈夫大为恼火。根据法律第三条的有关规定,她把所有的事都向丈夫坦白了。贝放特丽丝的丈夫通情达理,又是一个从事大宗买卖的商人,见她坦白自己有情人且与此同时又决定与情人分手,确实觉得十分荒唐。“闭口不提也没什么两样。”当贝娅特丽丝用单调的声音原原本本地向他认罪时,他就是这么想的。
  于是,爱德华·马里格拉斯在演员的出口处,在理发店的门口,在看门人的小屋边展露出一张容光焕发的脸。他不怀疑自己有朝一日会被爱上,便耐心地等待贝娅特丽丝给他一个使他对此信以为真的证明。不幸的是,贝娅特丽丝习惯了这个柏拉图式的情人,没有更难改变的习惯了,对一个没有脑子的女人来说尤其如此。一天晚上,爱德华把贝娅特丽丝送到家门口,求她带他上楼去再喝一杯。应该说在爱德华的辩白中他并不清楚这个句子通常所表示的意思。只是他渴了,倾诉爱情时话说得过多,而且他身无分文,回不了家。口干舌燥地步行回家让他害怕。
  “不行,我的小爱德华,’贝娅特丽丝充满柔情地说,“不行,你最好还是回家去。”
  “可我的确渴得厉害,”爱德华重复道,“我不向你要酒,只要一杯水。”
  他还怯怯地补充道:
  “我怕咖啡馆这个时候不开门。”
  他们相互凝视着。路灯对爱德华信到好处,照出他精致的西部轮廓。再说天气很冷,贝红特丽丝并不打算无趣地在背景自然、幽雅而美丽的壁炉边拒绝爱德华。于是他们一起上了楼。爱德华生火,贝娅特丽丝准备一个托盘。他们俩坐在壁炉边,爱德华抓住贝娅特丽丝的手,吻着它;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已经找到位置。他的身子轻微颤抖起来。
  “我很高兴我们是朋友,爱德华。”贝娅特丽丝漫不经心地说。
  他吻着她的手心。
  “你瞧见了吗?”她接着说,“在演艺圈子里——我喜欢它,因为这是我的圈子——有许许多多人,我不说他们厚颜无耻,可他们没有真正的青春活力。爱德华,你朝气蓬勃,你应该保持下去。”
  她妩媚、庄重地说着这些话。爱德华·马里格拉斯的确觉得自己很年轻;他的两颊发红,他把嘴唇印在贝娅特丽丝的手腕上。
  “放开我,”她突然说道,“这么做不好。我信任你,你是知道的。”
  如果爱德华再大几岁,他会坚持不懈的。可他少活了那几年,这反而救了他。他站起来,请求她原谅,然后朝门边走去。贝娅特丽丝失去了她的场景、她的美丽角色,她会为此心烦,再也睡不着。只有一句尾白可以救她。她说了出来:
  “爱德华。”
  他回过头。
  “回来。
  说完,她向他伸出了双手,就像一个委身的女人一样。爱德华久久地握住那双手,然后幸福地受他年龄的支配把贝娅特丽丝抱在怀里,寻找着她的嘴巴,找到后,发出幸福的呻吟,因为他爱贝娅特丽丝。夜已经很深了,他仍然喃喃地说着爱的话语,头靠在贝娅特丽丝的胸前。她已安然入梦,不知道这些爱的话语是从什么样的梦境和期待中发出来的。
  第五章
  在贝娅特丽丝旁边醒来后,爱德华体验到某种幸福,这种幸福使你马上就意识到它为你的生活做证,往后当青春让位给盲目,当你不再年轻时,你肯定还会对这种幸福津津乐道。他醒了,透过眼睫毛清楚地看见贝娅特丽丝的肩膀,一直充满梦境、在我们醒来时又涌上心头的难以磨灭的记忆又回来了。他很幸福,把手伸向贝娅特丽丝光溜溜的背脊。然而,贝娅特丽丝知道睡眠对她的养颜至关重要,对她来说饥饿、口渴和睡眠是纯自然的东西。她接到床的另一头。爱德华又独自一人了。
  他独自一人。温馨的回忆依然萦绕在心头。面对这种题意,面对这种回避,他渐渐地猜到了爱情的大回避。他害怕了。他想把贝境特丽丝拉回到身边,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向她表示感谢。可是,她的脊背很顽强,她的睡意赢得了胜利。于是他用已经顺从的手势在毯子外面抚摩着她那其实并不丰满的修长的身体。
  他的醒来是象征性的,可爱德华并不这么看。从这一刻起,他无法知道他对贝娅特丽丝的爱情表现为:盯着她脊背的一道目光。象征,都是人们自己摆弄出来的,当事情朝坏的方向发展时,它们是不合时宜的。他并不像与他同时醒来的若瑟。若瑟看着黎明时她情人坚硬。光滑的脊背,在重新入睡前微笑着。若瑟要比爱德华老多了。
  从这时起,他和贝娅特丽丝的生活平静地建立起来了。他到她的剧院去找她,当她心甘情愿时还试着同她一道用午餐。贝娅特丽丝对女性用午餐实际上有一种崇拜,这一方面是因为她读到过这在美国很流行,另一方面她想人们从长辈那里学了不少东西。于是她经常同那些老了的女演员一起用午餐。她们眼红她刚刚获得的名声,如果她不是一个冷漠的人,她们的感想会使她产生自卑心理的。
  名声不是一种突然出现的东西,而是逐渐灌输的。它总有那么一天通过当事人视为引人注目的事情表现出来。对贝娅特丽丝来说,这件事也就是安德烈·约利奥的一个建议,那是剧院的导演,美食家,还有其他优点。他建议她在如月份他的下一部作品中扮演一个比较重要的角色,还建议她去他南方的别墅,在那里教她。
  贝娅特丽丝想给贝尔纳打电话。她把他视为一个“聪明的小伙子”,尽管贝尔纳拒绝这种角色。当别人告诉她贝尔纳在普瓦第埃时,她大吃一惊:“可他在普瓦第埃干什么呢?”
  她打电话给尼科尔。尼科尔说话生硬。贝娅特丽丝问道:
  “贝尔纳好像在普瓦第埃,是吗?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尼科尔回答道,“他在工作。”
  “可他去了多长时间?”
  “两个月。”尼科尔说完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贝娅特丽丝大为震惊。她还有某种良心。在她的想象中,出现了一个疯狂地爱上了普瓦第埃市长夫人的贝尔纳,否则的话,在外省怎么能够忍受得了呢?她接受可怜的尼科尔的约会,然后受到安德列·约利奥的邀请,她不敢取消约会,只好打电话给若瑟。
  若瑟正在家里,在她让她难受的那个房间里读书,电话使她厌烦同时又使她放松。贝娅特丽丝在向她解释情况时,夸大了事态的严重性。若瑟对此莫名其妙,因为她前一天还收到贝尔纳一封非常漂亮的信。那封信平静地剖析他对她的爱情,从中她并不能看出那位普瓦第埃夫人的角色。她答应夫尼科尔家,然后去了,因为她通常说到做到。
  尼科尔胖了。若瑟一进门就注意到这一点。不幸使许多女人发胖,食品给她们安慰,这是生命的本能。若瑟解释说她是替贝娅特丽丝来的。为自己动辄掉眼泪而痛苦地感到遗憾的尼科尔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因为贝娅特丽丝叫她害怕。若瑟身材苗条,脸上表情丰富,年轻,动作像小偷。尼科尔无法猜出她有多么阔绰,在尼科尔看来,若瑟在生活面前比她还要笨拙。
  “我们一起到乡下去怎么样?”若瑟提议。
  她开的是一辆宽大的美国车,车技很好,速度又快。尼科尔蜷缩在后座上。若瑟处于厌烦和履行义务的朦胧感情中。她仍然记得贝尔纳的那封信。
  若瑟,我爱你,这对我来说是可怕的。
  我尝试着在这里工作,可我无法做到。我的生命是一种没有音乐的缓慢的眩晕;我知道你不爱我,而且你干吗要爱我呢?这是乱伦,我们是“同样”的。我给你写这封信后为这已无关紧要。我想说的是,给你写信与否已经无关紧要。它们是孤独对的唯一恩惠人们接受它,否认某种虚荣。当然,有另外一个小伙子,可我不喜欢他……
  她几乎能把所有的句子都背下来。她是在吃早餐时读那封信的,当时雅克正在读若瑟的父亲为她订的那份《费加罗报》人她把那封信放在床头柜上,心里乱糟糟的,很不舒服。雅克吹着口哨起了床,像每天早晨一样宣称报纸一点意思都没有,可她不明白他干吗那么认真去读它们。“也许他谋杀了一个靠年金生活的女人。”她一边这么想一边笑了。然后他去淋浴,从卫生间走出来时穿了件粗呢大衣,在去上课之前与她拥抱一下。她感到奇怪的是,他还没到令她忍无可忍的程度。
  “我知道一家酒店,里面生了火。”她说话是为了打破尼科尔的沉默。
  她能跟尼科尔说什么呢?“你的丈夫爱我,我并不爱他,我不会把他从你这里夺走,这些都会过去的。”她觉得这显示出贝尔纳的聪明。对尼科尔来说,所有的解释都无异于执行死刑。
  吃午餐时,她们谈到贝娅特丽丝。然后是马里格拉斯夫妇。尼科尔坚信他们夫妻互爱。忠诚,对于后一点,若瑟没有指出她看法错误。她感觉良好,却很疲惫。然而,尼科尔比她大3岁。他对尼科尔无能为力。无能为力。的确有某种形式的女性愚蠢是留给男人的。若瑟渐渐地感到恼火了,开始鄙视尼科尔了。她在菜单前的犹豫不决,她慌乱的目光。在咖啡馆里,她们长时间的沉默突然被尼科尔打破了。
  “贝尔纳和我,我们有孩子了。”
  “我原以为……”若瑟说道。
  她知道尼科尔做过两次流产,被明确地告诫过不要再怀小孩。
  “我一直想要一个的。”尼科尔说道。
  她低着头,样子很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