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节
作者:九十八度      更新:2021-04-17 17:43      字数:4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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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山雨
  ——雨中村庄之二
  作者:谢宗玉
  有一种雨只沿着山走,所以叫沿山雨。山呈环抱,把村庄拥在怀中。村庄的脊背紧贴山的胸口;山梁的手臂则伸得很长,两手会合的地方远在村前十几里之外。我之所以知道那地方是山臂交汇处,是那地方有一条河蜿蜒流向山外,我想一定是山的手指交叉不紧,留了漏缝。
  雨,多些时候起于十几里外的山口。我们在田间劳作,黑云不知从哪里来,聚集在山口,不多一会儿就朝这边飘过来,很快雨就下了,云像被给谁辗碎了,从一边倾下来,天空中垂挂了几匹宽宽的薄薄的黑纱,当然说是轻瀑就更适合些,因为它比纱更具动感。只不过瀑布没有黑色的,也不会薄得像轻纱般均匀。不知谁一声喊,大家纷纷从青禾间爬上田垅,跑着回家。我家田远,我估计就算跑,也会在半路与雨狭道相逢。我小跑一阵就停下脚,不紧不慢等着雨来。我突然觉得大伙跑得莫明其妙,我们的脚泡在水田里已半天光景了,我们的头肯定要抱怨,它们会觉得泡在水里一定比晒太阳舒服,而我们又不能把头倒过来插在水田里,现在正好有一场雨帮忙,你说多好。跑什么呢?
  可世上的事就有这么怪,你想淋一场雨时,雨却与你擦肩而过,它沿着村后的山岭打个转,又返回到开始下雨的那个地方。紧贴后山的村庄竟半滴雨也没得到。我一脸愕诧地仰着头傻看半天。我当然看不懂这鬼天。心事却被它弄得空空落落,只好又返回田间继续劳作。比起已经跑到自家屋檐下等雨的村人,我算是沾了点便宜。等到天晚了,我就可以唆使父亲比别人早那么一点散工。每天早晨,父亲总说我家田远路长,就该比别人早点出工。
  母亲把天上落下来的雨称为生雨,说是淋了生雨容易感冒。所以每每见到要下雨了,母亲就急忙忙拿了一些蓑衣斗笠奔出家门,有时她能在雨到来之前将斗笠罩到我们头上,有时她就走在雨的后头了。不过就算我们已经淋透,只要母亲的雨具送来,我们都会好好地戴上。让人好气又好笑的就是这种沿山雨,有时母亲刚把雨具送到田头,雨却拐过我们跑远了。母亲拿着未湿一丝的雨具往回走,田间就有很多人笑她。我现在在想,生雨这个“生”字应该是相对“熟”字而言的。就像吃生东西会拉肚子,淋生雨就会感冒。生雨从天上一摔下来就摔熟成水,所以在河里溪里洗澡就不怎么会感冒。
  沿山雨一直是个谜。小时候我以为山里有精灵野怪,它们会呼风唤雨。后来看了金庸的小说,又怀疑山本身就是个武林高手,它双手合十,运气发功,将河水蒸发成云,然后散云为雨,沿着自己的左手臂周转上来,穿过胸腔,再运到右手臂上,最后回到原地。
  不过到现在我又有了新的揣拟,也许沿山雨不喜欢人为痕迹过多的地方,所以只在山里走。
  我有个感觉,沿山雨带有仙气。有一次下沿山雨的时候,我正在山中,有幸同山中的青木白岩一样被淋着了,后来我就感觉别人看我的眼神跟以前不同了。
  究竟有什么不同,我也说不好。只是后来我做的很多事情,别人都冠以一个“傻”字,说同沿山雨一样没有任何意义。好在我自己不这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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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春天,每颗雨都是种子
  ——雨中村庄之四
  作者:谢宗玉
  我在西墙旁圈定一个地方,整个冬季我都锲而不舍地对着这个地方撒尿,我以为肯定会长出点什么来,但是没有。
  可一到春天,就凭几场雨,漫山遍野就被浇绿了。某个早晨起床,我站在屋檐下刷牙,突然发现檐滴沟长出一棵嫩芽,我把这个信息告诉小妹,小妹一撇嘴,说,昨天它就长出来了呢,到处都是,有什么稀奇?我抬头去看,附近的枯草丛里果然就这这那那有芽儿探出头来,而且为数还不少。我再看远方,灰黄的枯草丛上已抹了一层如烟般薄的绿,那些曾经遭过野烧的地方,这绿就更为明显了。春天来得总这么始料未及,没有人知道第一棵芽儿生长的秘密。
  小时候我总怀疑,春天的每一颗雨滴都是一粒种子。要不然我的尿怎么就不灵验呢。我伸手去接檐雨,一捧雨亮晶晶的从我的指缝里渗下去,什么也没有。我又怀疑每一颗雨都是一颗种子的爱人,就像父亲与母亲做爱有了我,雨颗与种子做爱就生出芽儿。每一颗种子大概都差不多,而每颗雨却包含不同的生命基因,所以满地子孙没有一个相同。雨是天神娘娘撒的尿,万物偏爱。我的尿太臭,没有种子爱它。
  但我总可以在每年的春天发现自己一些成就:春生家的草垛旁长出的那棵桃苗,就是我去年随手抛掷在那的一颗桃核生的。开始我已忘了这事,但春天的事物总能唤回你很多记忆。
  确认桃苗的归属后,我欣欣然想把它迁到自家的菜园里。四猛却突然跳出来不让,四猛信誓旦旦说,这桃苗是他前年丢下的桃核生的,那颗桃还是他从春生家的果园偷来的,他吃得还剩一口,见自己父母朝他走来,就慌忙把桃核朝这边一扔。四猛还说,桃子这么厚的核,哪会在第二年就发芽?他这么说,我就知道他是对的。在春天,总有一些种子,拒绝雨水的爱。譬如桃树,总给自己的孩子披上一层拒绝外界诱惑的铠甲,而自己不管多老,都要在春天开出很多搔首弄肢的花来,那副轻狂的样子就像艳凤她娘。
  我说不过四猛,打也打不过他。我就把桃苗让给了他。但我家西园墙边的荆棘下那一窝子甜瓜秧苗,打死我也得归我。去年我从山上砍柴回来,顺路就在西园摘了一只甜瓜吃了,我把瓜子全埋在园墙旁边的荆棘下,我以为过不了多久,就会长出一丛瓜苗,但是没有。我去看了几次,怀疑瓜子被老鼠寻着吃了,就再不去了。没想到现在都长出来了。有一天母亲拿出她去年晒干的甜瓜子要去播种,我骄傲地告诉她,我种的瓜子已有几寸长的苗了。母亲惊讶地看着我,然后让我带着她把瓜苗全部迁进菜园。那年我吃瓜的时候,别人家的孩子还只能望着自家园里的瓜花发呆,谁叫他们不隔年下种呢。
  雨水中的春天,村前村后还有很多鲜为人知的秘密,譬如荷叶塘旁边的那棵大松树下,每个春早总要长那么几棵甘甜鲜美的松菌,每天早晨我都会甩开村子的目光,悄悄地把它们摘回来给自家下汤。还有春妮家菜园墙上的一棵白杨树蔸,一到春天就会长出些木耳来,可一周一摘。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那次我看到一只青蛙跳上园墙就呱呱呱地凄叫,我用竹杆拨开园墙深深的艾叶,猛发现一条乌蛇正含着那只青蛙往肚里吞。我顺手一竹杆打下,乌蛇急窜而去,我不知是否救下了那只青蛙,但就这样我发现隐藏在艾叶丛中白杨树蔸的秘密。我再去看相邻的白杨树,它们的树蔸灰灰的什么也没有。春天山前屋后各种可食的菌类还有很多,我知道每个小孩手里都攥着几个秘密,要不然家家的汤锅里不会都飘着菌香。惟一不需保守的秘密是“雷公屎”。“雷公屎”也许也是菌类的一种,只要下几场春雨,就满地都是。青蓝蓝的像地衣,软软的铺在那些花呀草呀的脚下。我们提个竹篓去捡,捡回来洗净,拌着野葱胡姜炒起来特别香。那时是因为穷才吃,我想现在肯定没人吃了,想想要多脏就多脏。
  与吃“雷公屎”相同,肯定还有很多事物,因为境遇的改变,我们再也无法去体验了。就像那些春天,和春天里所能回忆的事物,都业已在我眼前消失,并且再也不会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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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中,两个依稀的背影
  ——雨中村庄之六
  作者:谢宗玉
  少年时我不太会读书,大概与恋家有点关系。我读初中,星期六回到家中,星期天就再不想回校了,特别是在雨天。
  那些个雨天离家的情景,我会记一辈子的。到临行时,我还坐在西房发愣,风弄得窗棂吱嘎吱嘎地响,雨打在西墙的爬山虎叶上声声断断,心就被这些声音搅碎了,泪花汪汪的不自觉储满一眼眶。抓起书包站起来,在屋内转了转,复坐下来想再停一停。母亲走进来,看着我,半天不吭声,她手里拿着两把伞。后来她说,你再不走,天黑前到不了学校。要不,就明早去?明早我煮早饭……。我不等母亲说完,就站起来说,我就走。语气中莫明其妙竟像生气了。我夺过母亲的雨伞,撑开,走进茫茫雨幕。母亲撑开另一把伞,走在我身旁。
  冷冷雨声充塞着整个天地,溟溟暮色似乎也从雨外青山合围上来,只有母亲温暖的呼吸声如此近地贴在耳畔,我不争气的眼泪,终于一窝子滚落下来。但我不能让母亲看见,我扭头望着青山之外,抬手飞快擦掉脸颊上泪水。母亲想必知道,但她不能点破,她一点破,这个黄昏我就再不会去学校了。母亲心中凄苦,我从她有点发涩的呼吸声中就能判断。这时的母亲就像一个小女孩目送她在激流中远去的纸帆,心里实在舍不了,可她又想依靠这只纸帆寄托她遥远的梦想。
  母亲总在那条溪边不声不响地停下脚,站在桥头目送我过桥,目送我渐渐远去。母亲什么时候止步,我当然知道,但我不敢回头,我一回头,就无法控制本来就有点失控的意志。只有等走了一段路,等雨幕迷离了我们的面部表情,我才敢回头。母亲依然站在桥头,她举着伞,挺拔的身子被倾斜的风雨勾勒出无尽美感。母亲十九岁生我,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母亲依然年轻,依然很美……
  母亲剪影的后面是依稀的村庄,村庄在雨中也像镀了一层伤别离的情绪。一时间,我的眼泪又汹涌而出。我掉头拔腿跑起来,在转过山坳的时候,我似乎听见母亲长长的一声叹息,从我身后雨中传来。
  我到现在还不知为什么,年少时每次雨中分别都会弄得像生离死别?现在我和母亲都老了,有一次,母亲看着我爱妻疼儿的样子,就落寞地说,每一个人年少时都喜欢母亲,长大了就都不喜欢。我听了心里一酸,我知道母亲想起以前的事了。可是母亲你知道吗?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我只是换了一种表达形式而已。如果我再像以前那个脆弱的男孩,那我怎能经受得了这尘世纷攘的俗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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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的记忆是白水
  ——雨中村庄之五
  作者:谢宗玉
  我老做同一个梦,我梦见自己无助地站在春天满是草芽的田垅上,眼前的稻田白水茫茫,上面飘浮着隔年的稻草,一只小水蛇从稻草上拨喇喇而来,我吓得失声尖叫。父亲在稍远处忙用手掌对着冲我而来的水蛇猛地击水,水蛇从我身边爬上草垅滚到下一丘田去了。然后我看见一丘薄水,鱼儿乱窜。我不知道这样一个平常的梦为什么会老出现在我睡境深处?我找了很多会圆梦的先生,他们各有说法,祸福参半。后来我问父亲,父亲咧着嘴笑,他说,你哪是什么做梦呀,事实确有这么回事嘛!那时你才两岁半,我带你去捉鱼,你被一条狗婆蛇吓得要死,哭得收不拢嘴呢。我问,白水田里怎么会有鱼呢?父亲说,谁知道呢,那时不比现在,有水的地方就有鱼。也许是春季涨水,鱼从下游窜上来的;或者是从水满的池塘里逸出来的吧。
  这么说来,我最初的记忆与白水、水蛇和鱼有关。我不知这样的记忆对我一生的命运走向有没有什么改变?我总怀疑里面暗藏着某种玄机?
  父亲的点醒倒是把我带到了故乡春季遍地鱼窜的回忆中。下了几场春雨,满地水流。雨停了,哗哗哗的水声却不停。水声惊醒了蛰伏已久的鱼儿,水声是各类鱼儿聚会的哨声。哪里有水流响动,鱼儿就朝哪里靠拢。鱼儿像长了脚似的,沿着水流一跳一窜地往上游走,碰到落差大的水流再也跳不上了,就千遍百遍地跳,仿佛储了一冬的力气,怎么跳都不累。捕鱼人就在这时出现了。捕鱼人把鱼网张在下游,然后将上游的水堵死。断流后的鱼儿只能随着最后的水往回窜,但再也窜不回了,网是它们最终的归宿。有时水流太大,无法截断,捕鱼人就拿把锄头跳进溪里,一顿胡扫蛮搅,鱼受了惊吓,也会往回窜,一窜就窜进了网中。也许网的下游还有鱼儿的亲属在等它们,但只问收获的网不会想那么多。好在鱼儿开始并不知道网是它们最后的归宿,要不然他们一生都不会快乐的。但也不一定,人明知他们最后的归宿是棺材,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