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回不了头。
  旬雅望着不远处已经枯萎的海棠，突然发现赵柏凌的脸变得好模糊，另一张清冷的脸庞清晰的浮现出来。
  所有事变得无法预料。
  千寿宫。
  清丽的女子端坐在镜奁前，任由身后两个宫女摆弄自己的发髻，镜中浮现一张端丽冠绝却又姿色天然的脸，微蹙起的眉头，笼罩着浅浅的无奈。
  不多时，两个宫女已为她挽好了发髻，最后簪了一支金步摇在发上，步摇以凤凰为形，尾翼雕刻的栩栩如生，看上去就像一团火，随时会腾空而起，其上垂有两串晶莹剔透的珠子，微微一动，便会轻盈的摇晃起来。
  “嘎吱。”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两个宫女立即欠身行礼，然后又恭敬的退下。
  女子转过头，眼睛里泛起了水雾，绛红的唇紧紧的抿在一起，目光如炬的注视着门口那瘦削的身影。
  赵柏凌走进屋子，并不说话，低垂着头，安静的好像从来都不存在。
  “赵柏凌，你杀了我皇兄，杀了我母后和姐姐，单单把我留了下来。让我活着，就是想羞辱我吗？你已经达到目的，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明天会很累，你早点休息。”赵柏凌转身想走，一只葱白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仙荷的声音听起来很脆弱，“让我死吧，让我身为一个公主死在西门家的皇陵。”
  “不是公主。从明天开始，你就是皇后。”赵柏凌转过身，淡声道。
  “不是！我不是皇后，从来都不是！赵柏凌，你这个混蛋，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残忍！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娶我？！为什么，为什么！！！”仙荷拼命的捶打着他的胸膛，声嘶力竭的一遍遍重复。
  到最后无力的滑落在地，泪水冲花了她的妆，狼狈至极。
  赵柏凌的表情有些动容，他俯下身，有些犹豫的伸出手，温柔的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动了动唇，声音依旧冰凉，“仙荷，对不起。”
  “你喜欢的是蓝冶。”
  “嗯。”赵柏凌收回手，在心中又说了一句对不起。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千寿宫。
  “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仙荷笑着哭了出来，泪水越滚越多，“心不在此，要人何用？有缘有份，可没有心，奈何，奈何……”
  ……
  司宸殿。两个人影凌空一跃，翻身飞上了屋顶。
  银发男子盘膝而坐，唇边一抹笑高深莫测，他开口对身边的人说道，“蓝冶，你可以为赵柏凌做到什么地步。”
  “……”
  “不后悔吗？”
  “只要他好好的活着。”
  “把这个给他送去吧。”花疏狂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瓷瓶，交到了蓝冶手里。
  “他一定会是个好皇帝。花疏狂，圣神武皇帝已经死了，别把柏凌当作任何人的替身。”
  花疏狂惊诧的望向蓝冶远去的身影，这个人，还知道什么？
  这将是个漫长的一夜。
  很多人睡不着，几乎在同一时刻，花疏狂、旬雅、仙荷走到了窗前，抬头望着夜空，心思各异。
  “柏凌，吃点东西吧。”蓝冶端着食案走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到端坐于书桌前的赵柏凌，正挥动着笔墨。
  “明日我就要成亲了。”
  蓝冶的眼神紧了紧，方寸不乱的将食案端到了书桌上，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上次，你说要吃我煮的面，可惜我把面煮糊了。这五年，我有向旬雅请教过，你不妨试一下。”
  “论起做菜，旬雅是比不上旬莲的。”赵柏凌出乎意料的开口说道。
  “只可惜，旬莲被人暗算，死在了邑日国。是赵侑华下的手，你也算为旬莲报仇了。”蓝冶将那碗面放到了赵柏凌面前。
  “我只为自己报仇。”赵柏凌冷不防的接上一句，随即执起筷子，低头吃面。
  蓝冶微微扯起唇角，眼神专注的瞅着赵柏凌的一举一动，像要刻进心底。
  赵柏凌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若有所思的道，“果然，比五年前做的面好吃多了。”
  “你觉得好便好。”
  “你……”赵柏凌突然觉得不对劲，有些怀疑的说道，“你下了药？”
  “柏凌，我已无法再陪着你，可是……你要像从前一样快乐的活着。”
  赵柏凌还没有听完他的话，便“嘭”一声倒在了书桌上。
  “如果赵柏凌明天醒来发现这一切，他一定会恨死你的。”花疏狂从门外踱了进来，善意的提醒道。
  “没有关系。无论是恨、还是不恨，都只能说明他永远不会忘了我。花疏狂，你还不动手吗？”
  “蓝冶，其实我也不想赵柏凌变成这样。所以，我一定会救他的。”花疏狂笑意盈盈的看着蓝冶，在心中开始默数：一、二、三……
  “我相信你。”
  “七。”花疏狂张开嘴，蓝冶正好倒下。
  花疏狂勾起唇，妖瞳渐渐变成银蓝色，指尖光晕闪烁，一股强大的气场席卷而来，将他的银发吹起，发丝飘舞间，海棠花的清香味阵阵散出。五色、十色的光在他周身缠绕飞起。
  “白雅，我欠你的，都会还给你儿子。我，绝不会让他入魔障。”
  第二十五章　万劫无期
  花疏狂轻轻抬起右手，指尖十色的光芒开始跳动，狂风从窗外涌了进来，将屋内的东西吹得东摇西晃，连衣袂都发出“莎莎”的响声。
  在他翻掌间，一个火红色的光圈跃于手掌之上，右手指尖微微一动，蓝冶和赵柏凌的身子就轻飘飘的浮到了半空中，那个火红色的光圈分成两半，分别飞向蓝冶和赵柏凌，托着他们的重力。
  阿缡，如果是你，一定也会这么做的吧？
  花疏狂的笑比任何时候都美，盖过了天地。
  妖艳的海棠花花瓣漫天飞舞，一瓣瓣落在他的银发上、他的肩上和衣襟上，血色的花瓣几乎将他淹没。花疏狂将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口中低声念了个诀，两指一弹，一道极眩目的白光向两人掠去。
  白光立时在两人周身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光壁，将两人笼罩在迷蒙的雾里，点点的星光在他们发间流转。
  “你们都那么的傻。”花疏狂向前走了两步，好像看着他们又好像没有看着他们，目光飘得很远，声音异常的轻，“明明深深的爱着对方，却要穷尽一生来伤害对方，到最后再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弥补各自的伤。我说你们，是真的傻。”
  “赵柏凌，若是你，你会怎么做呢？蓝冶他……可是毫不犹豫的就放弃了他所拥有的一切。你呢？有这样的勇气吗？”
  花疏狂慢慢的阖上了双目，微仰起头，两臂向外张开，银色发丝随风飘舞，轻柔的拂过他妖冶的脸颊。
  花神，亦或是花妖？我，也不过是被天界抛弃的一株破花而已。
  花，若无法倾尽妖娆。又有什么资格成为花呢？
  “阿缡，我不甘心做妖啊……”
  一滴银蓝色的泪从眼眶缓缓滑落，滴到了他如血的薄唇上，然后一点点往下蔓延，到最终只剩泪痕。
  开尽我三生妖娆，许你万劫无期。
  倾尽我三世情缘，许你——流、芳、百、世。
  漫天的海棠花还在飞舞，让人流连忘返。
  那一片花海中，银发男子的身体渐渐与海棠花融成一体，透明的几乎不存在。
  要你……流、芳、百、世……
  为此，我将舍弃神的荣耀，宁为卑贱的花妖……
  *******
  夜深了。
  天，又亮了。
  赵柏凌醒来之时，身边没有一个人的声音，他隐隐觉得有些奇怪，还没有来得及疑惑，房门就被人推开，光线照进来，他竟然有种不适应的感觉。
  “陛下，是时候梳洗换衣了。众位大臣正在司宸殿恭候您呢。”一个小宫女走到赵柏凌的床前，有些怯懦的说道。
  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赵柏凌晃了晃脑袋，只记得蓝冶下了迷药，后面的事就不记得了。“你告诉我，蓝冶到哪里去了？”
  “蓝公子和花公子一大早就不见了，怕惊扰到陛下，奴婢们才没有立即禀报。”
  “又想玩什么花样？”赵柏凌冷哼一声，道，“不管他们，先换衣，稍后去司宸殿。”
  “是。”
  另一边，仙荷已在宫女们的簇拥下走出了千寿宫。掩在红盖头下的她比牡丹花还要美，只是，她的眼中蕴了一层悲戚。明明不喜欢，为何还要娶她呢？
  赵柏凌，就算仙荷再喜欢你，你终究不会把心分给我一点点。
  罢了，公主和皇后，不都是这样活着吗？
  旭日初升，朝臣已整整齐齐的候在司宸殿下方，一脸的肃穆。当中有不少大臣反对过一个瞎子做皇帝，不过以析慈为首的武将们自然有法子说服他们。到现在，所有人都盼望着赵柏凌做他们的皇帝，平定四国战乱。
  金色的阳光底下，赵柏凌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一身耀眼的红色帝服彰显着他的桀骜，在光线的折射下，背后的九爪金龙像是活生生的依附在他身上，多瞧一眼便会冲天飞起。
  果真是天子。众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感概，真正的天命之子，连金龙都会庇佑。
  赵柏凌身上散发出的，是帝王的霸气与冷绝。
  “仙荷公主到——！”司礼官站在离司宸殿最近的地方，眼尖的看到了远处款步而来的人影，扯着嗓子喊道。
  仙荷浑然不觉的被宫女们推向赵柏凌，待到反应过来之时，一双黑色的靴子已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赵柏凌将手伸到了她面前。
  “若是不愿意，我可以放你走。”赵柏凌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仙荷的眸子里满是震惊，都到了这时候，他怎么还能说出这般有违伦常的事？如果不想娶她，一开始就不该说那样的话。
  “你想让我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吗？”仙荷咬紧唇，将纤手递到了他手里。
  “别恨我。”赵柏凌低声喃喃了一句，牵起她的手，面无表情的踏上台阶。赵柏凌走的不快，两人的步调始终保持一致。
  “时辰到。登基大典与册封大典开始！”司礼官慢慢展开手中的黄皮卷轴，照着上面的内容一字不漏的宣读出来，“国不可一日无君，凌帝登基，民心所向，今一统四国，定国号为万元，帝都为西月城。另，仙荷公主品性纯良，血统尊贵，册封为傲雪皇后。”
  这时，赵柏凌与仙荷已携手走上了最高处，转身面对着底下众臣，高贵威仪的气质显露无遗。
  “天地为鉴，愿我宿月王朝永垂不朽，千……”
  “等等！！！”一个人影拨开人群走了出来，高声打断了司礼官的话。
  “何人胆敢在此放肆！今乃陛下登基之日，快来人，速速将此贼拿下！”司礼官厉声一喊，立即有侍卫涌了上来。
  “且慢。”赵柏凌抬手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声音依旧不咸不淡，“旬雅，如果不想死，就从这里走出去。这一辈子，都不准再出现。”赵柏凌的手指向皇宫的出口。
  “赵柏凌，你不用威胁我！”旬雅狠狠地甩开身后抓着他的两个侍卫，讥笑一声问道，“你不想知道花疏狂和蓝冶为什么不见了吗？”
  赵柏凌的眉间有些犹豫，他想知道，却又不想知道。
  “看完我手中的信，你一定会明白。”其他人这才发现旬雅的手中正捏着一封皱巴巴的信。
  “你上来。”赵柏凌沉着的说道。
  仙荷一把掀开头上的红色喜帕，眼中闪过慌乱，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对那些侍卫下令道，“把这个刺客抓起来！不要让他接近皇上！”
  哪怕赵柏凌对她没有任何感情，她也不允许自己变成一个笑话。
  “让他上来！有违令者，杀无赦！”赵柏凌冷声喝道。
  “赵柏凌！”
  “这是我的事情，哪轮到你来管？”赵柏凌用接近残忍的话语说道。
  “你……”仙荷紧紧的握着拳，心口传来阵阵疼痛。
  旬雅疾步走上司宸殿，站到了赵柏凌的面前。赵柏凌接过他递上来的信，又交还给他，淡淡的道，“念给我听。”
  “这是花疏狂写给你的。他说，蓝冶知道你恨他，恨尽天下所有人，是因为他们毁了你的一切。为了让你放弃报仇的信念，回到最初的赵柏凌，蓝冶将他的双眼给了你，你以后就可以再看见这个世界。蓝冶在死之前，最后说的一句话是：‘对汝之情，永生不悔’。”
  “蓝冶要你好好活着，做一个最英明最圣明的帝王。湛卢神剑上，挂着他的一缕发丝。若你不能常常想起他，最起码不要忘了他。”
  赵柏凌默不作声的听着，旬雅以为他已无动于衷，目光黯然了一下。
  “死了？为什么……会死？”赵柏凌艰难的开口说道，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酸的。
  “其实，他五年前就中了蓝晏皇帝下的毒。他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可我后来还是发现了，他说绝不可以让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