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节
作者:保时捷      更新:2021-02-27 01:37      字数:4778
  会想,如果她身边的人是他,他会不会做得比佟宁信好?
  是的,他一直想做站在她身边的人。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领悟了什么,也解开了自己由来已久的心结:也许那句没由来的“吃醋”并非没由来,而自己一直纠结于她是否真的宁可每月花一万钱——他不是心疼她的钱,而是不希望发生令她花钱的那件事。
  他终于有些忐忑地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同时,也理解了她。
  他来问她《启明》中的勤政与民心的矛盾,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万钱才是他真正想问的。被江家的事打断,他没有得到答案。本想再问一次,可如今,看似已没必要——
  一万钱的事情,根本不是她关注的,她有更大的志向和抱负。和仁宗所议论的民心相似,她的心根本无意于此,他又何必于此处勤政,徒劳无功?
  她的志向抱负,在这更加广阔的世间。那么,他愿意为此努力,为她铲除荆棘,为她提供庇护。他不要再只是看着,他想做能帮助她的人。
  阿丑见旁边的人沉默了,不由转头去看,只见丁举文早已走了神,眸光悠远明亮,唇角带了笑容,不禁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好东西入定了?”
  丁举文回过神,含着清朗笑意,神采带了几分飞扬:“没什么,你是要去煎药吗?要不要我帮忙?”他看着她,神色有了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变化。
  阿丑只觉得,这人真是奇哉怪也,不过说了几句话,怎么就连眼神都不对劲了,也没敢让他帮忙——就你娘那模样,知道我让你煎药打扰你读书,还不把我一起煎了?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她说着转身离去。
  丁举文与之告别,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有了新的斗志:读书考科举,除了报答娘亲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又多了一重意义。不做官不出人头地,怎可能真的帮到她?
  夕阳西下,天边金光流散。
  三月二十四,阿丑前往谯郡赶集。
  五百斤金银花,之前卖了两百斤,剩下的三百斤她暂不打算卖。金银花清热解毒、消炎退肿,正是治疗江永坚温病主用的一味药材。江永坚的药,金银花是从今春她的收成里出,其余都是空间里的药材。因此在江永坚病愈之前,金银花她先储藏不动。
  而生意方面她也有自己的考量。如今金银花就快上市了,少则几日,多则十来日,商贩不会为这几天多花什么价钱,那她还不如存着,相机而动。
  在集市逛了一圈,买些柴米油盐琐碎之物。站在米摊前,就听人议论。
  “唉,老郭家那儿子怎样了?”买米的年轻人问。
  “别提了,一病不起!”一个老伯摆摆手。
  “叫薛家的大夫瞧了吗?”年轻人关切道。
  “瞧过了,说是什么,温疟,好像是这两字。可几副药下去,也没见多好转!”老伯叹息。
  年轻人惊疑:“这么重?薛家的大夫可是谯郡城最好的。不过听说,今春气候不好,病的人特别多!”
  “可不是嘛,我儿媳也病了,都好几日了。”老伯摇头。
  阿丑抓在手中的一把米缓缓散下:温疟?
  注:
  '1'出自《王孟英医案绎注》,清?王士雄著。
  ☆、071 温疟
  阿丑寻思起来:温疟,是一种热多寒少的病症,多发于春夏。先有恶寒,即发高热,汗出不畅,骨节酸痛,口渴喜饮,时有呕恶。
  如今看来,因为近来气候异常的缘故,初春不雨,清明前又大雨连连,最近气温骤升,连走几段路都能生出一层薄汗。故此病于温疟的人不在少数,只是治疗之法上。。。。。。薛家到底是如何对待这个病症的?
  正出神,就听见身后似乎隐约有人叫自己:“阿丑姑娘,阿丑姑娘!”
  声音由远及近,阿丑扭头看去,是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瞧着有些脸熟,可一时也想不起是谁。她愣了片刻才问:“你是?”
  小厮点头哈腰,裂开嘴笑容有些讨好:“阿丑姑娘,小的田胜,是薛二少爷身边的人。”
  阿丑恍然:“哦,我就说看着眼熟,找我有什么事吗?”
  “最近谯郡出了个症候,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因此三位少爷想请姑娘去薛氏医馆看看,能不能给些建议。”田胜说得诚恳。
  阿丑微微垂眸,沉吟了会儿:想来就是这温疟了。薛氏医治无果,因而想让她帮忙。她若不帮,因为之前签订的不行医条约,在谯郡城帮助这些患者也不好施展拳脚。因此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借助薛氏帮患者治病?如此一来,那每月一百两银子,也不算薛家白付了。
  “好,你带路吧,我去看看究竟。”阿丑颔首应下。
  薛氏医馆坐落在谯郡城东北,加上东南的薛府,几乎就占了谯郡城三分之一的地盘。
  阿丑走到恢弘气派的薛氏医馆门口,只见来请医或是求医的人络绎不绝。
  “最近医馆忙碌的很,本来十里八乡的都来这瞧病或是请医,甚至还有蒙城、睢阳那边过来的,”见她目光停留,脚步有些凝滞。田胜边走边解释,“这几日患病的人多,医馆就更忙了!”
  阿丑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她在听。
  走进医馆,阿丑提出先要看看温疟病人的状况。于是田胜带她来到一处屋子内,为一位病人诊脉。
  脉相轻按浮数重,且如平无力。阿丑收回手,让患者伸出舌头,只见舌苔发红。
  “口渴、发热、骨节疼,是这些症状吧?”阿丑放缓语速。对眼前的老奶奶说。
  老奶奶点头。似乎有些昏沉:“是。是,还有呕吐。”
  阿丑颔首:“您先在这等一会儿,有人会来给您再看看开方子。”
  言罢她转向田胜:“我清楚了,就是温疟无疑。你带我去找三位少爷吧。”
  田胜应下,伸手指方向:“好嘞,姑娘这边请。”
  穿过中堂,阿丑来到后厅,只见薛家三兄弟和一位白胡子老者正在讨论方子。
  “若说这方子的主心,在生石膏和桂枝两味。生石膏清解肺胃之热;桂枝乃辛温之品以解表寒。剂量上也没有大问题,为何不奏效呢?”白胡子老者一手拿着方子,一手捏着胡须,兀自思索。
  薛临海在厅中走动:“生石膏清热。药效绵长,但是否少了几分猛劲?”
  阿丑跨入厅中,正好接过话头:“生石膏药效绵长缺少猛劲;知母亦是清解肺胃之热的佳品,药效迅猛却不得持久。两相配合,方能取长补短。”
  薛临海似醍醐灌顶:“原来是知母。少了知母!”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不妥不妥,若是再加知母,岂非寒凉过了头?”白胡子老者摇头。
  “只要量控制得当,不会寒凉过头,”阿丑解释着,扭头问田胜,“这里有笔墨吗?”
  田胜伸手指向厅堂的正东:“那边就有笔墨,阿丑姑娘请。”他引着阿丑过去,便开始研墨。
  阿丑提笔写下白虎桂枝汤的药方,这是《金匮要略》中治疗温疟的经典药方:
  知母六两。甘草二两(炙)。石膏一斤。粳米二合。桂(去皮)三两。右锉,每五钱,水一盏半,煎至八分,去滓,温服,汗出愈。'1'
  薛临海走上前细观药方,又对比了原本的药方:“减少生石膏的用量,再加入知母,便不会寒凉过头?”
  “正是这个道理。”阿丑淡淡回答。
  白胡子老者摇摇头,看不出是褒是贬:“姑娘的方子,老朽闻所未闻。”
  薛临梓一声轻笑:“阿丑姑娘的方子,向来有新意。”
  阿丑眨眨面纱下清澈的双眸:有新意?前世中医方论,是东汉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打底,后世皆在此基础上衍生变化。这个世界,似乎有些不同,但到底是怎么发展的,她也没有深究。如今看来,显然与自己这一脉有不小的区别。故而这个世界的传统学者,怕是不那么容易接受自己的方子。
  果不其然,白胡子老者一副语重心长的说教模样:“生石膏,知母。两味寒凉之药同用,实在太危险。小姑娘,人命关天呀!”
  阿丑微微挑眉:人命关天?这话换个不客气的说法,就是——小姑娘,不懂别出来乱搞,搞出人命你就知死了!
  “方子我也写了,药理我也解释了。用与不用,信与不信,在于各位。阿丑言尽于此,告辞。”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厅堂:不信我,叫我来做什么?没听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吗?真是好笑!
  “阿丑姑娘请留步,”一直一言未发的老三薛临诲叫住阿丑,“这方子,我们用。”语气沉郁却坚定。
  白胡子老者不以为然:“老三,你怎么就冲动了?这房子来路不明,又不遵常理,怎能说用就用?”
  薛临诲向老者行了一礼,平心静气地解释:“师爷,阿丑姑娘所用方子虽然不遵常理,但却自成一家,药理上似乎比我们自幼所学更加完善。况且在此之前,阿丑姑娘的确治好了不少人,可见其医学造诣非同一般,所以孙儿认为,可以一试。”
  阿丑听见称呼,偏头看了看这白胡子老者,又看了看薛临诲:原来,这白胡子老者是薛家三兄弟父亲的师父。太医薛院判之师,可谓德高望重了。怪不得他们对他如此毕恭毕敬,他还有一言定乾坤的权利。
  白胡子老者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像是在思考,良久才开口对薛临诲说:“你愿意一试?”
  薛临诲阴沉的脸忽地浮起微笑:“孙儿有信心。”
  白胡子老者才最终点了头,伸出一根手指:“一剂药。”就是只允许他试一剂药,若不好,这方子就直接毙了。
  薛临诲其实有他自己的考量:不管这方子是否奏效,如果薛家不接受,阿丑肯定会出门向前走立刻摆摊给人看病,用的就是这方子。到时候若是奏效,治好了人,全都算在阿丑头上;虽然治不好也算在她头上。但对薛家来说,用了这方子,治得好,算薛家的功劳;治不好,薛家又不是没能力处理一个小小的特例。
  因而,这生意,只有把方子握在手里才好,不一定赚,但绝不会亏。
  阿丑见状,不过无声一哂,转头离去。她对这方子有十足十的信心,因为她相信经过两千年检验的古方。
  所以,如今要做的事,就是多多地备下白虎桂枝汤中的药材。
  打定主意,阿丑出了薛氏医馆的门,就直接前往百济药铺。
  “上次通草一事,你们虽没吃亏,但始终处于被动地位,落了下乘,”阿丑对佟宁智说,“这次,我给你个机会先发制人。”
  “先发制人?”佟宁智眼前一亮。
  “不错,我写几味药材给你。最近这段时间,这几味药会有很多人买。”阿丑铺开柜台上的纸,提笔写下知母、生石膏、桂枝等药名。
  佟宁智吹干墨迹收起来:“消息可靠吗?”
  阿丑食指敲敲柜台:“你只消看最近这些日子以来,来抓药抓的都是什么药,就明白可不可靠了。”
  佟宁智回忆:“记得好像是拿了不少生石膏和桂枝,还有甘草。不过甘草卖得一直很多,做不得数。”
  “甘草是常用药,清热解毒,用来与其他药配伍,也就是辅佐主治药材的居多。但生石膏和桂枝,便足以说明问题了。这几日两味药销量大增,大家应该都有所准备,存足了量。关键在知母,大家还未觉察,这回可别让永和堂占了上风!”阿丑分析提醒。
  “晓得,阿丑你放心就成。”佟宁智斗志满满。
  走出百济药铺,阿丑又在集市上买了些东西。天色渐晚,她正要出城回家,只见上午见过的小厮田胜又闪到自己面前。
  “阿丑姑娘,那方子有结果了,请姑娘到薛氏医馆去一趟。”田胜依旧点头哈腰。
  “有结果不就成了,能用则用,不能则弃,平白又让我跑一趟,是个什么意思?”阿丑不明所以,心下有些不悦。
  “姑娘,小的也是得了主子指示,来请姑娘的,大约有什么事找姑娘商量,”田胜毕恭毕敬,笑容讨好,“姑娘就再随小的去一趟可好?”
  注:
  '1'出自《金匮要略》,东汉。张仲景著。
  ☆、072 知母
  阿丑面纱下不耐烦地撇嘴:“叫我去了,还一阵数落。既然不想用我的方子,还叫我去做什么!”
  田胜面露尴尬,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哎,白日的事,小的也觉着姑娘是对的。不过在薛府,咱们大少爷说的算;在医馆,就是老先生说的算了。如今也是老先生要见姑娘,兴许想道歉?咱们下边人,也不好揣度上边人的意思,就是听吩咐行事,姑娘能不能,别为难小的呀?”他龇牙咧嘴行礼,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阿丑心知他所言不虚,再者,他们还能杀了她不成,就是嫌麻烦。只不过人家专门来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