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保时捷      更新:2021-02-27 01:37      字数:4779
  ☆、031 蒙城
  蒙城开怀茶楼,顶楼一个幽僻的雅间内,窗格微开,透过一缕淡金的阳光。
  坐在桌边的男子双手十指相扣,撑在额头,几缕俏皮的发丝顺着他的姿势垂下,整个人带了一种慵懒的散漫。
  然而在听到下属道出那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时,他忽地回归端正的坐姿,一抬脸,就让淡金的阳光也失了色。桃花眼依旧迷蒙,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锐气:“怜香失踪了?”
  “是,从谯郡衙门出来之后,就失踪了。属下等办事不力——”
  夏翌辰一抬手,止住了下属的请罪,端起桌上的茶盏。黄山毛峰清澄明亮的茶汤,映衬出他英俊的脸容,波光潋滟。
  “怜香,真是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女人。林浩渊不就是官府抄家判刑的,她还想借官府的手查出真凶。到底是高估了自己。”夏翌辰的语调依旧轻松随和,可他威毅的眉宇间隐隐含着忧色。
  “那么,这一条线索算是断了?”下属忐忑地问。
  夏翌辰浮起温和的笑意,桃花眼染上戏谑:“谁说断了?那个绿油油的冤大头不是还在吗?我们这就去谯郡。”
  说着,他起身拂了拂杏色的衣袍,却在走过窗前时,瞥到了街上熟悉的灰蓝色身影。迷蒙的笑意散去,桃花眼凝重:“谯郡可以放一放了,去查,徐泰为何在蒙城,同行的都有谁。”
  “是。”下属答应着离去。
  夏翌辰一手扶着窗棂,桃花眼盯着斜对面开安客栈门口的两辆马车,眼风瞥到了秋香色衣衫的女子,和她米色的面纱,若有所思起来。
  阿丑步下马车,打量了一番蒙城风貌。这里应是繁华的主街,贯通蒙城南北,商贩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一身灰蓝色衣袍的徐泰走上前,笑意温雅淡然:“阿丑姑娘可是想要逛一逛?今日天色尚早,让清梦跟去就行了。”
  阿丑面纱下微微勾起唇角:被误会了?以为她还是女儿家心性,喜欢热闹爱逛街?其实她只是随意张望罢了。不过既然人家开口了,索性当免费旅游,透个气散散心罢。
  “好,就让清梦陪我去吧,省得我迷路。”
  “清梦,到时候替姑娘付账。若是看中什么东西,别客气,也是一点心意。”徐泰慷慨地说。
  阿丑有些无奈地笑笑:“多谢徐公子。”其实她也没什么要买的,应下了也用不着,用不着就不欠人情。故而,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走在蒙城的街市上,阿丑脚步不快。看了些首饰发簪,虽然有的做工的确精巧,可是无论是色彩还是亮丽程度,都比不上现代出品。旋即她就反应过来,这比较不对——她是在拿古代民间的百姓日用和现代的高端奢侈品在比,想罢有些自嘲地摇摇头,便只随意看看了。
  清梦发现阿丑虽看得多,却并没有十分中意的东西,心下不由得纳闷:连她自己都有好些动了心想买的,为何阿丑无动于衷呢?
  对的,是无动于衷。以她多年来观察言行的经验,阿丑绝不是那种想买却担心价格太贵,而是,根本就不想买。
  未等她想明白,阿丑已经开口:“这些小玩意儿看着腻了,附近有药铺吗?”
  “奴婢这就去打听。”清梦行了一礼,便走向旁边卖东西的一位婆婆。
  不多时清梦回来,伸手一指街角:“这条街拐过去就是。”
  两人向前走去,清梦始终跟在阿丑斜后方半步距离。
  临近街角,阿丑抬眼看看天边的夕阳,再低头,就发现一个男子朝她冲了过来。
  阿丑微微蹙眉:这是老伎俩了吧?撞你一下,再把钱袋顺手牵羊。
  可是那男子速度着实很快,阿丑眼睁睁看着自己要狼狈地摔个大跟头,一只白皙的手伸出来挡在她前方,冲过来的男子立即反弹摔了出去。
  阿丑顺了顺紧张的气息,眨眨眼,才发现把人推出去的,居然是一旁看似柔弱的清梦!
  原来,还是个会武功的丫鬟?
  不过也是,否则徐泰怎会放心两个柔弱女子上街?
  “阿丑姑娘,没事吧?”清梦转身看了看惊魂甫定的阿丑。
  阿丑摇摇头,就看见摔在地上的男子赶忙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清梦还要追过去,却被阿丑抓住:“不用追了,穷寇莫追。”万一他有同谋,引君入瓮,到时候群起而攻之,你就无处可逃了。
  清梦愣了愣:穷寇莫追这四个字,主子的确教过。便再不言语,跟着阿丑向前走去。
  不远处的巷口,杏色袍角若隐若现:“那个女子叫阿丑?”语气轻快,似乎浑不在意,可是他的脑海中,却莫名地浮现出一双无比清澈的眼眸。
  “是的,米色面纱,约莫十二三,看身形,就是怜香的案子中,被告的同谋,”撞人的男子笃定地说,“只是没想到,那个粉衣丫鬟身手很好,要是属下再出手,肯定会打起来惹人怀疑。可惜没能摘下她的面纱,看到真容。”
  夏翌辰习惯性地松了松手上的护腕:“不必了,你盯着那个叫阿丑的一举一动就是了。有什么特殊情况,及时汇报。”
  拐过街角,一家极大的店面矗立在阿丑眼前,金漆招牌上是端正的“永和堂”三个字。
  见阿丑顿住脚步没有上前,清梦开口解释:“永和堂是大乾最大的药商,很多地方都有分店。”
  阿丑微微一笑:“哦?最大的?”显然想要了解更多。
  “不错,永和堂的药材品种最全,其中一些药的秘方千金难求。”清梦中肯地解释。
  “行行都有领头羊,这并不稀奇。第一药商是永和堂,那其他的呢?饭馆茶楼布庄客栈,这些又有什么来头?”阿丑好奇地问,毕竟待在古井村,没有人谈论这样的话题。清梦的见识,可能比一个县里的小家碧玉还要多。
  清梦耐心地回答:“开悦酒楼,开怀茶楼,开安客栈,其实都是第一富商墨家的产业。”
  ☆、032 钱府
  墨家?
  阿丑有些愣神,想起那块黑漆漆带着金色“墨”字的通商铁券,想起那个平淡得毫无波澜近乎无趣的黑衣男子。
  墨家。
  难怪他吃饭住店不用给钱,原来是自家的产业呀!
  “至于布庄,最上乘的绸缎出自云岫庄,”清梦温和的声音打断了阿丑的思绪,“说起来,开悦酒楼,开怀茶楼,开安客栈,这三家本不叫这名字的,大约两三年前,才改成如今的名字,而且还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改的。”
  “哦?为何要改?”阿丑好奇,哪有人生意正红火的时候改名字的。
  清梦摇摇头,有些歉意地笑了:“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阿丑没有再追问,轻叹一声,走进了永和堂。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为人知的,不为人知的,就如同她一样。有些,是喜;有些,是觞。
  在永和堂走了一圈,阿丑心下寻思:这永和堂的确不凡,一切井井有条,日后,定会是她最大的竞争对手。
  黄昏时分,阿丑回到开安客栈,独自用膳梳洗,看了几页《大乾律》,便熄灯休息不提。
  只是夏翌辰这边,听着下属的汇报,觉得十分有趣。
  “你说,那个阿丑从不曾摘下面纱,而且用膳也是独自一人在屋子里?”夏翌辰有些惊奇,微含笑意的唇角勾起,不知在想什么。
  “的确如此。这女子性格如此怪异,徐泰要她有何用处?”下属不解地问。
  夏翌辰摇摇头,桃花眼笑意更深了:“你先下去吧,继续盯着。”
  如果刚才只有五成的猜测,那么现在就是十分的肯定。
  懂医术的小丫头,我们又见面了。
  淮南城地处淮河南岸,地势平坦,气候宜人,自古以来就是风水宝地。
  阿丑坐在马车上,撩开车帘,打量着热闹繁华的景致。记忆中建业城的风貌似乎就这样重叠在一起,她只觉得,这淮南城,地位虽只是一省首府,却与京城建业不遑多让。
  “一道首府,果然气象不同。”阿丑轻声赞叹。
  已经习惯为阿丑解释大乾风物的清梦,在一旁含笑解释:“淮南城可不是首府那么简单,这里原本是前朝的都城。后来太祖皇帝打下江山,才定都建业。所以,除了京城建业,这里算得上是大乾最繁华的地方了。”
  阿丑颔首不语:前朝古都,到底是不同的。
  马车在钱府门口停下,阿丑站在马车旁,扫了一眼大门上方的“钱府”二字,再看这座府邸的规制,便知道这并非普通人家。然而再多的,她也不清楚了。
  徐泰走过来解释:“阿丑姑娘,病人就在钱府内。”
  阿丑点点头:“嗯,那就先去诊脉吧。”
  钱府管家领着徐泰和阿丑跨进钱府大门。外院布局大方气派,松竹清香淡淡萦绕鼻尖。在庭院中穿行而过,训骂声由远及近,闯入耳中。
  “你这蹄子,自从到了明竹苑,歪脑筋坏心思一套接一套的!”林四家的厉声训斥。
  林宛儿低声啜泣着,不发一语。
  “今日太太只是掌了你的嘴,没把你撵走,那是看在你爹和我这么多年来辛苦的份儿上。你是家生子,安安分分日后自有你的好去处!”林四家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林宛儿低声反驳:“?儿她们不也是这样吗……”
  林四家的打断女儿:“不入流的东西!好的不学尽看着坏的!你是二爷身边的人,正房嫡出,日后前程大着呢,得罪了太太有什么好处?那?儿跟的又是谁?二爷就算再喜欢你,也要听亲娘的。你日后若是再这般糊涂,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这一番话,阿丑听在心里,却什么也没说,装作充耳不闻。大户人家,人多事多,见怪不怪。不过敢在外院训斥人的,还真是少数——想让女儿安分守己,自己就要先做好榜样才行呀。今日听见的人会有多少?她是不会说,那别人呢?想来那个婆子也是个身份地位不低的,听这番话,还是太太身边得力的,才敢这般嚣张。
  不多时,便到了正房,门外的小厮通报后,管家这才领着他们进去。
  里间榻上,一个年逾不惑的男子躺在那里,眉间疲态尽显,脸色极差,果真病得不轻。
  阿丑行了一礼,便上前诊脉。
  徐泰和阿丑皆是医中高手,也明白高手的底气——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但高手通常是先望先切,然后再通过问和闻来验证自己的诊断。是以来到钱府之前,徐泰没有向阿丑透露半点有关病情的信息。
  片刻后,阿丑放下诊脉的手:“痰多,胸闷,伴有癫痫之症。此病由来已久,怕是已经试过许多药,但都不见成效吧?”她的语气淡然温和。
  徐泰点头:“的确如此,之前在下所开的方子,对于痰症能缓解不少,但始终无法痊愈。这病,很折腾人。”
  阿丑闻言点点头,一边写方子一边说:“气先虚而痰饮中之,如果一味治痰,则更加气虚。故而,以补气治本,豁痰治标,兼治癫痫。”
  徐泰恍然大悟:“原来是气虚!”说着接过她端正的字迹,只见药方如下:
  潞党参五钱.炒白术三钱.白茯苓三钱.炒黄三钱.制半夏八钱.蛀陈皮一钱五分.姜汁炒桑枝二钱.姜汁拌炒蒌仁一钱.九节蒲研次入三钱.西薤白打次入三钱.生白蒺去刺三钱次入.旋复花绢包一钱.'1'
  “此病由来已久,治起来要费些时日,先按这方子抓药吧,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十几帖下去就能好转。”阿丑解释道。
  徐泰面露喜色:“多谢阿丑姑娘。”
  管家这时候站出来说:“既然要费些时日,老爷已经嘱咐过下面,给徐公子和姑娘分别安排了客房。今日二位舟车劳顿,不如早些休息。”
  “也好,若有什么情况,来诊脉也方便许多。”徐泰点头应下。
  阿丑也没什么想法,她本就是跟着徐泰来的,一切由徐泰安排。
  注:
  '1'出自《王孟英医案绎注》,清·王士雄著。
  ☆、033 走水
  钱府外院靠西边的雅安居,位置有些偏僻,却也还算得上清幽。雅安居的东厢房分给了徐泰,阿丑则住在西厢房。院内松柏林立,为这满目萧索的寒冬腊月添了几分绿意。
  夜幕低垂,用过晚膳的阿丑倚在榻上翻着手中《大乾律》,抬头瞥见对面黑漆漆的东厢房,她心下疑惑:“徐公子还没回来吗?”
  清梦挑了挑烛芯,将灯罩重新盖好:“公子在淮南城有些朋友,大约是去相会了。”
  阿丑点点头,语气平淡:“钱府,是什么来头呀?”
  “这个,”清梦浅笑着摇摇头,“奴婢也不清楚。”
  阿丑微微蹙眉,有些许不快:来都来这地方了,徐泰却一直不曾告知那个钱某人的真实身份。其实若她想问,随便逮着一个婆子,便也能问个一清二楚,除非——她面纱下清澈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