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浮游云中      更新:2021-02-26 21:41      字数:4812
  夕逖淡淡道:“是我不对。”
  许夕铤无奈的白他一眼,擦干了手为他抹药膏。药膏清清凉凉,盖去不少火辣辣的灼痛,甚是舒服。
  夕逖任由哥哥摆布,又痛又累,昏昏沉沉,几欲睡去。蓦然间,觉得这情形极为熟悉,不久前似乎经历过,或梦里,或真实……
  火光,伤口,药膏,轻言细语……
  裸身……剧痛……
  他着魔般大叫一声弹起,大骇着挥开许夕铤的手掌,动作稍大,带得臀部伤口痛楚难当,神志既而清醒。
  他急喘几口气,跌回草榻上,听许夕铤惊异问道:“什么事?弄疼你了?”,他掩饰的垂下眼睑,道:“哥,你且去吧。这几日也别来看我,免得人家说你徇私,我会没事的。”
  许夕铤握紧了夕逖的手,苦笑道:“我当上了这狗屁‘大帅’,只比从前不快乐,若我是无名小卒,何须理会这些陈规烂俗?你也不必跟着受罪!”
  夕逖笑道:“你要是无名小卒,咱们家早毁了。”这战乱之时,再大的家业,不过是招人觊觎眼红罢了,又有哪个保得完全?
  许夕铤手背轻抚夕逖脸颊,目中流露出无限怜惜,一时间无语相对。夕逖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容,顺着趴睡的姿势,看着简陋的屋对角。
  他首次发觉夕逖左边脸上有个酒涡,煞是小巧可爱!
  是因为最近瘦了许多么?夕逖与己七分相似,只是线条较为柔和,脸型似母多于俏父,下巴细尖,轮廓细腻柔滑,在耳际收成一条优美的曲线。
  许夕铤的手指不经意的滑触到夕逖的耳垂,几无意识的捏耍。夕逖黑眸灵动,看向他,吃笑道:“哥,别弄,很痒。”
  门格轻响,许夕铤一惊,有些尴尬的迅速抽回手,董礼的声音在门外道:“余先生传话来说,军中有急事,请大帅速回总管府。”
  许夕铤不耐神色一闪即没,拍拍夕逖脸蛋,道:“我去叫祥叔拿些衣物给你换上,你还站得起吗?这几日或许会忙,我恐怕真的不能来看你,我会让祥叔每日去关照的。你……你要坚持不住,千万要说!”
  夕逖笑道:“别小看我呀。怎么说我也是你许大帅的弟弟,可不能丢脸!祥叔也别来了,坐个牢弄的跟新娘子出阁似的,叫人看了笑话!不过是十天嘛,怎么样也过得去的。”
  许夕铤凝视夕逖良久,终叹道:“照顾好自己。”语毕,大踏步出了后房。
  19
  第五章
  那水牢就在刑堂后院地下,引的是川城而过的渠水,时值春末,白日里阳光烂漫颇为和暖,还不觉如何。到了夜晚,那水温即使称不上刺骨,也够人受的了。
  董礼掌灯在前领路,夕逖忍痛跟在后面。他换了件粗布衣裳,许祥要他多穿几件,连带披上许夕铤的风袍,夕逖却说:“终究要湿的,没得来弄污了衣裳。”最终也只穿了那件粗布短裰。
  一踏进幽冷的地下室,夕逖就后悔了:现在还没下水,已冷成这样,到时真不知能否撑过十日。但他是个遇强愈强的性子,明知不能而偏要一试。
  随着董礼曲曲弯弯不知下了多少台阶,想来已在地下十余丈,周遭静的只闻滴水声和他们的脚步声。
  终于,董礼在一排密实的铁门前停下,将风灯手把插入潮湿石壁的缝隙中,取出一串钥匙,看也不看的拣出其中一支,打开了身前的铁门。
  门向内开去,董礼拿起靠在石壁旁,一把几乎腐朽的木梯,往门内放下去,恰恰与门底平齐,原来门内比外面矮了丈余。
  夕逖探头入内,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董礼冷冰冰的声音说道:“二公子,请。”
  夕逖咬咬牙,扶着梯子爬了下去,走到最后一阶,脚踝沁骨的凉。他打了个寒噤,董礼将风灯递了下来,道:“二公子留着灯。”
  确定夕逖拿稳了灯,他拉起木梯,哐当一声,沉重的铁门严丝密缝的关上了。对于董礼来说,今日已是大破先例,手下留情。平日来蹲水牢的犯人都是被一把推下水去,哪有木梯相送?更别说灯火了。
  他确是一门心思想以“铁面无私”在魏军中闯出个名头来,但他本身并非凉薄无情之人。眼见夕逖坚忍不拔,实是一条好汉,也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法外有情,稍作照顾,该不违了惩戒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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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牢牢房水位及膝,却只有三尺见方,堪容一人转圜。石壁又湿又滑,布满了青苔,粘不溜手,夕逖想找个地方撑手也不得。
  他后臀肿痛不堪,却既不能靠墙靠得太紧,又无趴身之处,当真是百无是处。只好直挺挺站着,没多久腰酸背疼、冷僵麻痹还在其次,那仅有铁门上一个小通风口的石室窒闷难当,水中潮腐之气阵阵袭来,熏得他头晕目眩,胸闷气滞。
  水牢中昏暗不知时日,风灯中的蜡烛早已燃尽,夕逖估摸着天亮了,正胡思乱想间,铁门开了。许祥沧桑的脸在火光映照中现出,夕逖勉强笑道:“祥叔你早!”
  许祥一楞,见夕逖容颜憔悴,着实委顿,心中一酸,老泪便要落下。他身后跟着个小兵卒,躬身道:“二公子和祥叔慢慢说话,小人在外面等。”说罢,一揖出了去。
  许祥从篮中抖出件衣裳,夕逖定睛一看,竟是寒冬腊月才着的厚棉袄,不禁失笑道:“祥叔,我是来这儿冬眠的么?”见许祥不由分说递过来,只得接了穿上,也不知是棉袄厚实,还是怎么的,顿觉身子暖和了许多。
  许祥又递来一碗精米饭,几式菜肴——尽是他爱吃的——摆在牢门口,边碎碎念叨:“大公子也真是的,分明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偏要你来这儿受罪。”
  夕逖见许祥带来的行头,还是在家里吃饭的阵势,真是哭笑不得,吃了几口饭,道:“祥叔,下回别带这么多东西,太麻烦了。”
  许祥忙道:“不麻烦不麻烦。只要二公子喜欢,老仆每日都送来。”
  夕逖叹道:“祥叔,我这毕竟是在坐牢,您一样样东西往这儿送,叫人看了,会笑话咱们的。”
  许祥忿忿然道:“谁敢笑话?本来就是无妄之灾——二公子你多吃菜,这汤能活血通络,你多喝点——二公子,你也是太倔了,其实不说出去,有谁会知道……”
  夕逖在许祥唠唠叨叨的陪伴下,也只吃了一碗饭就推说饱了,许祥边收拾碗筷,边埋怨夕逖吃的太少。总算清理完毕,许祥泪眼婆娑,千般叮咛,万般嘱咐,方留了灯火离去。
  铁门又再合上,夕逖松了口气,手掌支着墙,聊作休憩。左右换脚支撑重心,无奈膝盖以下麻木不仁,酸痛不已,想要抬脚也成了奢侈。而且每次弯曲都会牵扯到后臀伤处,实是苦不堪言。
  无聊已极时,只得默想从前学过的武功,招数在脑中演过,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他虽失却武功,难道不能再练回来吗?再次从无到有,有何不可?
  这十天左右无事,何不重练劫生败还功,反正口诀他早已烂熟于心,其中关隘他也成竹在胸,不致像以前要许夕铤随时在旁指点。
  这么一想,顿觉十天水牢也不难熬。劫生败还功最讲求悟性,悟性低者或许一辈子也练不成第一层,悟性高者三五年即可跻身武林高手之列。
  他许夕逖自认悟性不差,十三年练到了第四层,他兄长十七年练到了第五层,都是极聪慧之人。只是越到后来越艰难,许夕铤用了五年才从第四层升到第五层,要到极境第七层,真不知何年何月。好在他们正当年少,如斯循序渐进,前途无量,不惑之前达到至境,当无疑义。
  他静下心来,将劫生败还功从头至尾细细默想一遍,确实无误,开始练第一层的口诀。本以为以他受创之身,再次习武恐有为难之处,没想到第一层竟是一蹴而成。奇经八脉内还似隐有气息流动,绵绵细细,甚为平和。
  他微加思索,已明缘由。当日,他重伤之下连使两次“死中求活”之术,本来必死无疑,谁知有“仇煞医圣”仇生施以妙手,救回了命。
  内气乃人苦修积累而来,若非身死,决不能无缘无故散去。是以他仅余的二成内力散入五脏六腑之中,若无强大外力激活,或本身以最基础的聚气运功之法将之导入正轨,要想随心提气,实在为难。
  现下夕逖想通了这个道理,只要依法而行,远不需十三年时间,必可回复从前功力。
  到许祥第五次送饭来时,夕逖已将九成的散气聚集起来,打通了第二层的关节。练功之时虽不能有外因干扰,但夕逖大致掌握了许祥送饭的规律,每每恰在他来到前夕收功。
  不但为了不受打扰,而且他也想给许夕铤他们一个惊喜。哥哥若知道了自己武功逐渐恢复,该有多高兴!这下当真是因祸得福了。
  夕逖心情畅快已极,兴冲冲吃了两碗饭,菜吃个干净,喜的许祥呵呵直笑。等他带上门出去,夕逖立时收摄心神,卓立斗室中央。
  吐纳之间,渐渐进入无人无我的圣境当中,身体似乎轻如鸿毛,随着体内气息越流越快而越升越高,膝盖以下不再酸痛酷寒,反而如沐春风,温暖宜人。
  身体与周遭连成一体,浑如一圆,息脉相通。空气中的微小变化也牵涉其身,这种灵犀之感就似通关之相,夕逖按捺着欣喜,顺势导气。
  突然,似远似近当的一响,声音不大,却有如暮鼓晨钟,敲入他心神深处,在心间回绕不止。随着它在心湖荡开的涟漪,夕逖全身的气血刹那间一齐倒冲。像有只猴子在脑中撞钟嬉戏,脑中嗡然作响,耳中轰鸣不已。他眼前迷黑一片,喉间一甜,断线木偶般仰后倒去。
  “天!小逖!我……我不知道……”夕逖没有如期倒入水中,却落入了一人臂怀。“该死该死!你干嘛这时候练功?!”
  这么亲熟嗔怪的语气,唯有他的至亲兄长。夕逖刚要说话,一口血涌将上来,堵住了他的所有话语。
  然而,内伤虽重,他心中已无疑惧。有哥哥相伴,他从不需忧烦任何事,即便是他的生死——只因许夕铤比他自己还要在乎他的命。
  思及此,他发自心底的笑了,在许夕铤臂中放松了身体。
  20
  第六章
  一路换马,少停少歇,疾赶了五天,秦伤何一行回到了大迟都城。一反平日的喧闹,长街上沉寂冷清,零零散散的几张纸屑在空中茫然的扬舞,家家户户门口高悬着缟素风旗,昭示着大迟存帝的逝去。
  秦伤何虽早已得知存帝驾崩的消息,但沿途都是密林原野,人烟稀少,感觉不深那份凄戚,待得亲眼见到都城的萧索景象,也不禁伤感。不过这情绪在心头一掠既过,不着痕迹;他现在已是明焰教教主了,不容半分差失。
  “教主,我们现行回府,还是先去教中看看?”下属的称呼改得甚是顺口,再次提醒他的新身份。
  秦伤何不及应答,街端飞奔而来四名锦衣侍卫,观其进退严谨有度,当是大内禁卫。秦伤何勒马凛然而立,静待他们开口。
  带头的禁卫向秦伤何恭身一揖,道:“小人禁卫军左签事海远见过国师。皇上有命,请国师速往御书房。”声音洪亮浑厚,显示出不凡的内力。
  秦伤何跃下马来,淡淡道:“不知皇上有何要事?”
  海远踏前半步,又是一揖道:“小人不知。国师请吧,莫让皇上久等了。”秦伤何听他语出不敬,眉尖一挑,挽收缰绳,欲待上马,海远伸臂一拦,道:“国师请见谅,日前刺客猖獗,皇上命小人们好生保护国师,若有半点闪失,小人以命相抵。”
  秦伤何冷目含嘲,海远恍如不察,续道:“冒昧恳请国师移步,小人们也便落力拼护。”另三名侍卫不经意的移位,将他围在了中间。
  秦伤何的二名亲随见状大怒,跳下马来,横眉相对,秦伤何使个眼色阻止。海远不惊不诧,施施然等着秦伤何动作。
  秦伤何坦然一笑,道:“带路。”他自问无愧,太过谨慎,徒显得小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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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伤何应命起身,垂手立在一旁,心绪缠结起伏,想的尽是厅中闲雅踱步的十九岁英俊少年——大迟新皇列则。
  与其说他英俊,不如说是英武。平凡的五官组合在他尖刻瘦消的脸庞上,散发出凛凛威仪,不可侵犯。他一袭水青绸衫,式样朴素无华,在金銮肃穆的御书房中格外扎眼,透着股出尘的书卷气。
  列则为太子时,秦伤何曾与他照过几面,当时只觉他沉默寡言,难以亲近。却万万没料到他继位登基后,气质大改,变得精利刻薄,咄咄逼人。
  就像一片捉摸不透的云雾,忽然成了雷霆万丈的闪电。
  “国师一路安好?”声音倒是清朗如昔。
  秦伤何恭声道:“多谢皇上关心,臣一路上甚为顺畅。”
  列则指节一敲光亮的梨花木桌面,微笑道:“是嘛?”旋身在桌后龙椅坐下,扬声道:“将人提上来!”
  秦伤何压不下心中惊疑,望向门口,一个手脚带着重镣,头发披散、浑身浴血的犯人被推了进来。他站立不稳,倒在地上,喉间呜呜发声,口中不断淌出血来,眸光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