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浮游云中      更新:2021-02-26 21:41      字数:4748
  夕逖身不由己的被架上去,他感到左手臂上捉着他的手掌越收越紧,像是要以此捏碎他泄愤。他被丢垃圾般丢在那人脚前纯白的羊毛毯子上,迷糊中看到一双暗压金丝的低靴,一上一下,翘着掉着,很是脱跳不羁。
  他颓然倒在羊毛毯上,疲得直想睡,眼皮打着架,身子发着颤,他那虚弱苍白的脸色,配上他绝美绮丽的容颜,形成一种别样的凄美,叫人不由心生怜爱;又或恨不能将他倔强的伪装剥个干净,看到他懦弱的在脚下哀求,那也是一种极其可爱的画面咧。
  一只脚尖将他的下颌挑起,无礼的贪看他那混杂着倔强脆弱的撩人表情。夕逖乏力,全身重量都集中在下颌的一点上,由于此处桎梏着喉管,他的呼吸登时急促起来。那窒息的感觉使他不得不铤而走险,强行挑动真气,运行内呼吸。这无异于使他的内伤雪上加霜,他那微细的真气才凝起,异气已蹿将上来,将劫生败还功缠得死死的,那胜于散功之痛再次冲上脑门。他已经痛过头了,只想也许这样死了也好,如此痛下去,他宁愿死——
  众女惊呼着,不为夕逖的晕死,而是为他吐在矮靴上的血,几个艳姬早已掏出丝绢跪上前为他的靴子抹去血渍,没有任何人有兴趣瞥一眼面色如死的夕逖,也没有一个人有空闲为他拭去嘴边那骇人的血丝,所有的人关心的只是他们主子的一只靴子。
  “走开!”冷冷的声音响起,莺语燕啼嘎然而止,平台上一时只闻得略带潮气的夜春湖风在旋来荡去。
  那人无情的将一个还在迟钝的为他擦靴子上血渍的舞女踢开,伸手捞起身上已被人踩了几脚的夕逖。那舞女面露妒色,瞬即而没,乖乖的退在一旁。
  夕逖被他拉入怀中,他身上远低于常人的温度,不知为何让他心头微微一窒,看着他穿的素色薄衫,他淡淡道:“古弛,适才是你去请许公子?”
  那去请夕逖的青年男子从灯火的盲点中长身而出,拱身道:“正是属下!”
  那人扬手道:“去,自领十板子!”话语间毫无反对余地,冷酷得让人心寒。那青年倒也奇怪,竟恭恭敬敬的一揖,飞身而离浮桥。
  那人像不知道自己适才的喜怒无常已把众女吓得不轻,不敢对渐寒的春夜有抱怨,一个个噤若寒蝉立着,生怕某个动作会惹怒这阎罗。
  那人眼尾扫向身边一个水青服色的艳姬,懒洋洋的道:“把他弄醒!”那艳姬抿抿唇,长袖中银光一闪,几根细如牛毛的金针已颤巍巍的插在了夕逖两边眉尾的丝竹空上。夕逖扇子般的睫毛快速眨动,几息后,睁开了眼睛,眼底倒是清明如旧。他看清了四周境况,发觉自己竟是偎依在那人的怀中,登时羞愤交加,待要撑起身,只让自己在他怀中跌得更深。
  那人略带鄙夷的看着夕逖徒劳的挣扎,仿佛一只处于蜘蛛网心的猎手在欣赏着撞入网窝的蝴蝶垂死的舞蹈。夕逖厌恶看到他嗜血的目光,和他轻微一触,旋即避开。那人面上寒光一冷,将夕逖抛下地去。夕逖毫无防备,一身武功又在其挟制之下,就那么没有任何保护动作的让棱角分明的骨头和地面相撞。地上虽有羊毛毯子,也把他跌得一身生疼。众女见到他狼狈的模样,都掩嘴偷笑起来,夕逖自不去理会这等无聊的挑衅,一手撑地,支持着自己被他们强制清醒的神志,怒火腾腾的望着那人,对他的权势夷然不惧,一昂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我看的出来你不但家世显赫,而且生性残忍,我与你有何怨仇?!凭什么将我拘禁于此,你有什么权利控制别人的生活?!你——你是个什么东西?!”他话音刚落,后心一痛,身体有种被异物侵入的感觉,一阵风吹过,背心凉透了,该是血吧?
  那人兴味的看着被他手下制住后心,仍倔强得不肯示弱倒下的少年,是怎样的信念支持他如此的坚强。从开始和他对视,到适才当面怒斥,再到现在身处敌营而屹立不动。他真的有那么坚强吗?第一次见到如此不羁的小子,他倒是不舍得再折磨他了,毕竟宝物难求,可别一次就玩坏了。
  想到此,他笑了,发自心底的笑了,许久,他已没笑的这样会心;这个小子很有些意思,竟能让他笑。他的长袖一扬,那侍卫抽回了入肉一寸的薄剑,没回黑暗中。夕逖的意识被那两根金针控制着,让他再痛再累也不能晕去,他怨毒的死盯着那拥有天使般纯净容貌的男子,他要记住此人,即使转生,他也要将这笔债讨回来!!
  那人走上前,轻柔的一手揽住夕逖的不盈一握的腰,另一手笼在袖中在他额头拂过,两枚金针已被收了起来。夕逖没有了金针的制揶,就那么失魂般坠向地下——如果没有他的手臂的话。
  第二章 能奈我何?
  灯火通明空旷的大厅里,一个修长的身影伫立在镂花窗格前,手指抚过雕工精细的格子,因被一抹灰尘沾染而蹙眉停了下来,回身道:“如何?”墨绿色的利眸淡扫地上恭谨跪着的二人,风轻云淡的语气透露了他对于二人迟归的不满。
  大厅的正中跪着的两个人,一个是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蓄着文士须,虽是跪着,仍掩不住一身的骁勇气概;另一名是女子,不算特别出众的容貌,却是十二分的妩媚,腰肢细得让人想去握上一握,抱上一抱,看看她究竟娇弱到何种地步。
  那女子似有些沉不住气,抢着道:“属下不负鹰主期望,已将程似的人引来月儿湾,估计五日内会到——”
  “许夕铤呢?”淡漠的打断她兴奋的陈述,他有兴趣的只是这二人。
  那女子犹豫着,那中年男子忙道:“回鹰主的话,属下等曾暗示种种,他无论如何不相信许夕逖被我们请来了,鹰主请放心,我等已在长安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定可将他手到擒来,叛军的人一个也逃不出去。”
  那被称做鹰主的人踱到二人身前,微微点头语气略和:“在此之前,本座需得弄清楚劫生败还功和凤凰山宝藏的秘密——许旗将,你的侄子可犟得紧啊,刑罚换了不少花样,还真没把她给制住——”见那中年男子脸现不忍,他失笑道:“你这会儿倒来现你伯父的样,那时你把他交来时,可不见半分犹豫。”
  那男子诚惶诚恐的磕头道:“属下为了鹰主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即便是属下的亲生骨肉也是为鹰主而生,为鹰主而活,怎敢有半分儿女私情!”
  那人笑了,又是很会心的笑,他甩甩袍袖,道:“下去办事吧,路沁留下!”那女子闻言喜动颜色,待那中年男子出了去,便如八爪鱼般糍了上来:“奴家好想主人,日夜都睡不稳,唉,日后可否让奴家在主人身边伺候,奴家真舍不得主人呢!”冶媚的语态,人的骨头都能化在她蜜糖许般的言语中。
  那人笑道:“是么?我还以为你迷上那中原的小子呢!”
  那女子脸色一变,旋即回神道:“怎么可能呀,奴家只是愤不过人人都瞧上那家伙,所以才——”
  “所以就和他抢?”那人理解的带起一抹嘲笑,“结果输了,你还是不甘心?路沁啊,你要知道,跟了我的女子是不允许有二心的。”平淡的语气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女子战战兢兢的垂下头,颤声道:“是,属下知道,属下不敢!”
  * * *
  夕逖在这三天里,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生无可恋。他这几天的经历足以叫任何硬汉崩溃,而他也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第一天,他之前已被饿了一整天,滴米滴水未进,饥肠辘辘,却要忍受一桌丰盛的宴席的诱惑,而他被绑在一丈远处的圆柱上,看到闻到,就是吃不到。这样比起让他干饿三天还要痛苦,因为那美食就在眼前,只要三步就能触到,就能大饱口福,而他得不到。
  他饿,真的很饿,可是他们问的是劫生败还功和凤凰山宝藏的秘密,他不能说!就算被折磨死,他也不能说,这关乎许夕铤的性命,哥哥是他的天,他不能没有天,他不能没有哥哥。所以他宁可死,也不会做出任何不利于他的事!
  第二天,他被倒吊在一个大缸子上,每隔一段时间他的头就被浸到水里。对于从前的他,这不过是隔靴搔痒,而如今不能以劫生败还功护体的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任人宰割。每一次的窒息都像是要了他的命,每一次水下的挣扎都如一个世纪那么长。口鼻酸楚难当,各种人之体液都蜂拥出来,堵塞了他本就虚疲的身体。到了后来他甚至看见沉夜,娘在召唤他。可恶的是,他们把时间把握得那么精准,只让他昏迷,不让他离去。
  他仍是挺了过来,他不怕!在他被解下刑架时,他说了一句连自己也觉很了不起的话:“有什么尽管拿出来,难道我还怕你们不成!”
  第三天,他被平置在塌上,当他麻木的想像着今天的酷刑时,全身上下三十六处重穴已被逐根扎上了那种叫人痛不欲生的毒针。他从开始还能喊疼,到后来痛得没了力气骂人,没了力气睁眼,只全身不停打颤,不停盗汗。那痛从各个穴道弥漫到全身,弥漫到脑袋,好像要把神经都崩断了的时候,有人问他:劫生败还功如何运?
  他惨笑着用尽全身力气摇了摇头,吐了口血缓和因痛得神智不清时妄动真气而受的内伤,他全无意外的等到了下一波裂痛。他被痛从阳间拉到地狱,又从地狱拉回人间,时醒时睡间,还有人问他话,他已经听不清也听不懂了,只一直摇着头——摇头总没错吧?
  还有什么就拿出来吧,我,还怕你们不成?他想说这句话的,也不知有没有人听清了。
  现下,他颓然靠在墙角里,带着轻藐的笑看着屋外派来看守他的队列,如临大敌般一遍遍的向内探视。哼,他又不是三头六臂,这样的严密盯守还逃得出去,除非是空气;何况就算没人看着,他也无余力起身走半步。他身上没有半个伤口,但越来越严重的内伤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翻了个个儿,他原本健康的体质在短短数日内被折磨得虚弱不堪:碰不得凉水,吹不得冷风,否则就会立即低烧。这几天,他滴米未进,并非他们没给,除了第一天外,其他几天他的“牢饭”都很丰盛,可是他吃不下,不仅没有胃口,而且他怕里面下了波荀花蜜。他绝不能继续受制于人,他要逃!
  再次苦笑,许夕铤他们这时若见了自己,定然认不出来,他昨日瞥见水中的倒影,把他自己都吓一跳。那面色灰败,双目红肿,头发枯散,唇裂肤黄的人是他吗?简直是恶鬼出世了!他倒庆幸没有熟人看到他的狼狈样,他可不要给人留下坏印象。
  外面有异动,有人来了?这深更半夜的有谁会来?除非……
  果然是他!
  夕逖冷冷看向来人,轻蔑地笑道:“不必多问,我不会说的!”
  “鹰主,请将此人交于属下,属下可在三天内将他的嘴撬开!”这熟悉的声音,是……是……沁儿!!夕逖不可思议的看向那男子身后现出半边身子的瘦小女孩,果然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这男子是筱岚仝教的人,看起来他的地位很高,沁儿和他说话时,连目光都不敢稍纵。
  “哦?你有何法?”那人颇感兴味的道。
  夕逖无神的盯着沁儿,期待着她能看自己一眼,告诉他到底怎么一回事,但她很无情的一次次把目光从他身上带过,仍在津津乐道她的计划。
  “……这是属下曾听严沉夜提过的,他与许夕逖同行过月余,对他的底细……”那墨绿的眸子在看到夕逖因为“严沉夜”这名字而明显打个战时,瞳仁倏地收小。他心中有种突兀的窒闷,似乎很不愿意见到夕逖为别的男子而分神。如同现在,他根本没被沁儿的恶毒计划吓着,反而神游太虚,想着别的事。是在想那个人吧?
  世上绝不能有见过他而不动心的人,他不会是第一个,所以,他要么就爱上他,乖顺的服从他;要么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死人他是不在意的。
  一边冷酷的想着,边漫不经心的打断沁儿的滔滔不绝:“女孩儿还是温柔些好,想太多残忍的事,会让脸变得狰狞的。”不理会沁儿的惊惶,径自上前捞起试图躲避的夕逖,感到手中的轻盈,眼尾不禁收了收。三天前,他还没这么瘦的,他到底吃过东西没有。
  夕逖累得无力阻止他的大掌探向下腹,只能靠在他的臂弯中怒喝(在他人听来,不过是些支吾声):“你们妖教不会有好下场的,不……不要……呃……”怒骂结束于痛苦的呻吟中。他的掌在他下腹微微一按,触到了柔嫩脆弱的内伤聚集地,登时把他痛得冷汗直冒。
  那人薄唇一抿,收回右掌,将夕逖的腿一揽而起,贴在夕逖背心的左掌暗暗送入一道真气,为他平复内伤引发的剧痛。看着夕逖的孱弱无助,他心头一阵兴奋和沮丧。
  兴奋的是,即使不再施予波荀花蜜,以他的身体状况也逃不出去,而他绝不会让他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