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沸点123      更新:2021-02-26 21:21      字数:4801
  它的源头是喜马拉雅山终年不化的积雪,它是怎样凿开云南边境陡峭的石崖,刻下深深的罅缝,旋即跌进宽阔的缅甸山谷,变成湍急的黑河水呢?这是一个谜。滇缅公路到这里,分外曲折崎岖跌宕起伏,这里是中国西南大门的天堑,但天堑一旦突破,西南将遭灭顶之灾!
  流亡三千里(8)
  5月5日,日军已挺进到怒江峡谷西边,空中日机助威,地上日军炮火轰击北岸,日军先头部队已过到怒江惠通桥北岸,装甲车队已紧紧跟在后边,一场杀手性的打击就在眼前!
  中国由宋希濂部队和36师共同进行抵御战。先头部队与先头部队遭遇,为争夺制高点杀得难解难分,惠通桥炸毁了,必须歼灭入侵北岸的敌军,中国军队拚死抵抗,决不能让日军长驱直入,这是自南京陷落以来,中国面临的又一次最黯淡的日子。
  5月6日日军装甲车队因桥已断被堵在西岸悬崖20里长的弯曲山路上,而日本士兵队也涌到西岸准备搭浮桥渡江。天赐良机!已电告宋美龄并获准攻击的陈纳德命令飞虎队出击!同时,陈纳德已电告毛邦初和周至柔,将中国空军的15架轰炸机借到飞虎队,由中国飞行员驾驭参战。
  蓝天。白云。怒江。悬崖。
  装甲车队。卡车。浮桥。苍蝇群般的日军。
  P—40C机群大展雄风。一次次俯冲,一次次扫射;用俄式毁灭性炸弹炸崩山顶、堵塞道路,将日军群各各封闭加以歼灭。轰炸机发挥威力,直炸得天昏地暗、山崩谷裂,滑坡几乎淹埋了公路。炸毁卡车、炸毁浮桥、炸毁一切架桥设备。
  中国部队已在东岸深挖战壕,一步也不敢离开。不能后撤一寸,一撤,中国就完了!
  焦土。焦桥。焦车。焦尸。血染的怒江。硝烟的空气。
  5月11日以后,日军的前进终被制止。他们的步兵炮兵也在怒江西岸设防,两军对峙,一直到1944年中国远征军再度越过怒江,才将他们赶走。
  怒江保卫战是缅甸悲剧的最后一幕。对此,史迪威一无所知,他只是领着百余人穿越丛林。自然,被称为死亡陷阱的热带丛林不会因他是美国中将而变得温柔,瘴气、毒虫、虐疾、霍乱、回归热、饥饿的死亡阴影同样笼罩着他们。但他毕竟是要人,斯考特驾着飞机仍在寻找他,并在他出走的丛林地带投下食品、药物和信件。而不明真相的美国新闻界,仍在大肆宣扬史迪威正指挥着缅北激战。
  二十余天后,史迪威和他的部属衣衫褴褛一瘸一拐地出现在印度的伊姆法尔!此刻他并没有联想起三月的腊戍,他面对衣冠不整的弗里尔曼和飞虎队所作的尖刻的挖苦。人,其实很难做到宽容和理解。
  史迪威的这一举动显然让美国报刊吃了一惊。但是,一个近六十的老人如此倔犟甚至固执地这么做了,穿越丛林,木筏渡江,翻山越岭,这让富有冒险精神的美国人感受到征服的魅力,就个人而言,史迪威是勇敢无畏,不屈不挠的,有着刚强坚韧的意志和毅力。美国报刊也就撇开历史的视角,不谈亚洲战场的后果,只是绘声绘色渲染这长途跋涉的传奇和惊险!史迪威倒还坦白率直,5月25日美联社发自新德里的一篇报道中,他说:“我承认,我们挨了打,我们不得不撤离缅甸,真是丢脸得很。我想,我们应该弄清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我们要回去并重新占领缅甸。”他并没有自省。
  蒋介石苦不堪言,真有“打落门牙往肚里吞”的屈辱感。不要说失去了滇缅公路这条至关重要的供应线,重要的是浩浩荡荡十万中国远征军,不过几个月,竟被损得七零八落!他不能原谅史迪威,却又发作不得,只是自此从心底里不信赖史迪威,哪怕史迪威是西点学校毕业的美国中将。而陈纳德,则以忠诚、战略眼光和战术水平赢得了他的绝对信赖,哪怕陈纳德原不过一默默无闻的退役上尉,直到4月20日,方由罗斯福总统向参议院建议提升为准将并获得通过。蒋介石的褒贬亲疏,客观上也深化了这两个美国人原就有的矛盾。
  生性耿直倔犟的陈纳德却不能在复杂微妙的关系中保持沉默。边镇畹町,早春二月时欢送远征军的鲜花牌坊已经枯萎,有多少壮志未酬身先死的中华英魂在异域冤屈地游荡呢?他对史迪威的穿越丛林发表评议,认为如果史迪威仅仅是一连、一营或者一团之长,那么他的出走自堪尚嘉,但是,肩负美国在亚洲的高级将官和中国参谋长这双重大任,他的举动是对重任的漠视、玩忽职守!因而,陈纳德相信史迪威仅仅把自己看作一名普通战士,史迪威的军事思想只能打几次胜仗而决不能赢得战争的胜利。这真是刺刀见红,自然超过了自尊心极强的史迪威的心理承受力。
  6月23日,史迪威向马歇尔发出一封绝密函件,状告陈纳德在昆明为飞虎队建立妓女院,算是报了一箭之仇。不算无中生有,但属捕风捉影,因为陈纳德对记者白修德说过:大兵们总得要有女人。陈纳德闻之付诸一笑,他和飞虎队实在忙得不可开交。而两个美国人在大是大非小是小非上乱麻般的纠葛却越搅越乱。
  7月4日,是美国空军志愿队的解散日。
  流亡三千里(9)
  尽管罗斯福总统曾通过马歇尔给志愿队打来密电,称“美国志愿队的英勇和无畏及其非凡的作战效力实为全美国的荣耀”,他“对志愿队驾驶员获得举世赞赏引以为荣”,但是,志愿队仍不得不解散,其中237名志愿队队员选择了返回美国,其余的编入所谓的第23战斗机大队。
  尽管早巳知道行将解散,但在最后的几个月中,飞虎队仍威名大振。就在4日清晨,12架日本轰炸机从汉口起飞经南昌欲袭击衡阳,飞虎队仍凌空而起予以痛击。
  多好的飞虎队员!陈纳德对志愿队的解散深为遗憾。
  解散仪式在重庆举行,原打算野餐,但天公飘起了毛毛细雨,且绵绵不绝。中国诗句怎么说?天若有情天亦老。中国俗话怎么说?下雨天,留客天。是这意思。
  于是改在林森的官邸举办烤烧晚宴,战地服务团主任黄仁霖担任司仪,端庄的宋庆龄和宋霭龄赠给陈纳德一幅油画,画着他跟蒋介石夫妇在一起。没有出战的飞虎队员都参加了晚宴。
  蒋介石致祝酒辞:“中国民众将永远把陈纳德将军和他的一队空中将士当作自己的战友和来自一个友好国家的友好代表。”
  人们都高高地举起了酒杯,一片欢呼,室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陈纳德的眼濡湿了。并不久远的往事又鲜活于眼前。
  去年的7月8日,他精疲力竭又精神抖擞地从旧金山飞回中国,美国空军志愿队由精神话变成了现实。以后他往返昆明与东瓜,怎能忘记热带丛林中苦练五个月的日日夜夜?等到12月20日,空战终于在昆明上空打响!12月23日,仰光上空又传捷报!飞虎队和鲨鱼头标志威震四海。缅甸、中国、泰国、印度支那的上空打了七个月的仗,飞虎队是硬打实打巧打打出来的。
  请听听这些统计数字吧。七个月摧毁日机299架,此外还有可能摧毁153架。志愿队在战斗中损失12架P—40C,在地面丧机61架。有4名驾驶员在空战中阵亡,6名死于高射炮火,2名在地面被炸身亡,10名在空难事故中丧身,3名被俘。志愿队队员中,多数受过中国政府的奖章,其中10名驾驶员还获得英美两国的优异飞行十字章。他陈纳德,已获得中国的云麾勋章、不列颠帝国勋章和美国优异服务章。
  空中激战的火球浓烟,生龙活虎的志愿队队员们、闪闪发光的各式勋章、默默抢修跑道机场的中国民工们……在陈纳德的脑海中交相叠印着,记忆力超人的他,记得住每个队员的姓名、外貌和性格,他爱他们,他为每一个死难者的伤心哀悼。但他知道,中国仍需要他们,志愿队是被迫解散的。
  晚会上中国的古典音乐和美国民歌交替播放,伴着窗外的雨声,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分外珍惜这一年,一个正义的空军指挥员得到了最好的机会———完全不受拘束地集合和训练一批战斗的官兵,为正义而战。在美国,即便在夏威夷的卢克机场,他也不曾有这样的经历,而中国,给了他一生中最艰难也最辉煌的经历。
  他爱中国。
  他发誓,志愿队解散了,但飞虎队的荣誉、飞虎队的灵魂,决不会随着解散而烟消云散。
  但是,雨天的别离,苍凉的感伤毕竟压倒了振奋。
  八月的一个雨天,在昆明陈纳德的办公室里,他收到孔祥熙寄自重庆的一封信,才知道他的父亲已在七月去世了!他怔怔地站在窗前,信纸飘然附地。窗外大雨滂沱,似乎苍天也在悲号。他的父亲,只是路易斯安那州的一个普通农人,种棉花、打猎、垂钓、莳弄菜地而已,33岁时失去了发妻,43岁时第二个妻子又病故,父亲的中年历经两次丧妻的打击,陈纳德兄弟俩是在父亲粗糙大手的抚摸中成长的,父亲淳朴、耿直、充满了活力,他让儿子在大自然的怀抱中闯荡,与神秘的大森林作伴,跟湍急的江河拚搏,所以陈纳德方铸造成无所畏惧的自然之子吧!
  也许父亲并不很理解他为什么长期呆在中国,但父亲为儿子所做的一切而自豪。每年父亲都要给他寄上两三封信。信很短,但一笔一划都是父亲粗糙的大手用心勾勒的,读着信,像温暖的电流将远隔重洋的父子的心沟通了。父亲和家里人看来还是理解他并谅解他的,他们并不要他立即赶回美国,只是以后再也收不到父亲的信了!父亲———撕心裂肺的呼唤在莽苍苍的烟雨中传出很远很远,但是,80岁的老父已长眠地下。52岁的男子泪流满面,不能自己。
  ·21·
  9月的一个雨天,一对恋人在桂林独秀峰上依依惜别。
  此峤独秀。
  像硕大的春笋破土而出,像天外飞来的神奇山峦,此峰古朴峻秀、孤傲挺拔,与叠彩山、伏波山鼎足而立,是古城桂林的绝佳之处。
  毕尔就要去重庆,陈香梅留在桂林郊外的岭南流亡大学,离别在即。然而,毕尔不想离别,他想说服她,让她跟他走。本想寻个清静处喝杯下午茶,但只吃到热乎乎的醪糟蛋,那闹哄哄的茶肆也不适宜他诉衷肠,于是,他俩共撑一把暗红底翠绿茶叶图案的油纸伞来到了独秀峰。
  流亡三千里(10)
  细雨……四周不见人。但是两人却一时无语,像有什么阻隔着。山麓的读书岩、太平岩、月牙池也都扇不起他们的兴致,毕尔无话找话,指着独秀峰上一巨大的“寿”字说:“这‘寿’字,好大气魄,果真是慈禧太后的手笔?我怀疑是书法家代笔。”
  香梅说:“哼,慈禧太后纵有千般的不是,可不见得她就写不来一手好字!男人就爱俯视女人。”
  毕尔笑了:“嗬,小女子蛮有大气魄。我可是仰视着你的,你是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成,就别是女皇、太后什么的。”
  香梅认真地:“女皇?太后?我一点也不喜欢有政治野心的女人,但是我喜欢并立志做一个独立于世的女子。”
  毕尔敛了笑容,看来,要说服她跟他走,不容易!
  两人又默默无语。
  雨……近黄昏,天地间一片非雨非雾的混沌。毕尔怕淋着她,伞总往她这倾斜;香梅怕淋着他,又总往他这边靠;有意无意中两人竟挨得紧紧的,毕尔颤栗了。
  他轻声说:“小香梅,还记得去年的九月……香港的红房子……尔后是别离……别离又重逢是战火……战火后是逃难……生生死死都经过了,又到了九月,我要对你说……可是又总没说……”
  陈香梅的心怦怦乱跳,是的,这一年,他们经历了真正的生死恋,然而,就是一个“爱”字也没说过!她羞怯地偷眼看他,他是那样紧张,尖尖的喉节上下动着,这可不是平时的毕尔,忽然间,她想淘气了,她头一偏:“毕尔,我们登独秀峰吧,比一比,谁先上峰顶。”说着,她撒开匀称的双腿就往西麓奔。
  毕尔怔住了。女孩,少不更事的女孩呵。她举着雨伞急急追赶着:“嗳,雨天雨地,石阶又窄又陡,你别跑,我甘拜下风,还不行?等等。”
  她可不等他,没命地往上蹿;他不敢拽住她,又不敢超越她,只是高高地撑着伞紧跟着她。这柄暗红底翠绿荷叶图案的伞给这寂寥的黄昏雨平添了鲜活。
  “嗨,306级!”她气喘吁吁又得意扬扬地嚷嚷。
  “一年应该是366天呵。”他神不守舍、忧心忡忡。
  她登高远眺,只见群峰遥遥、神奇缥缈;他俯瞰山城,只见高高低低纵横交错的是黑压压的青灰瓦屋顶,青灰瓦上蒸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