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节
作者:车水马龙01      更新:2021-02-26 20:40      字数:4830
  冯少怀火了,一步跨到坑跟前,举起拳头:“我听你再敢胡嘎!〃
  紫茄子哭起来:“你打吧,打吧!用绳子勒死我,省得碍眼,碍事,你好跟她整宵地楼着睡· · 一”
  冯少怀无可奈何地叫着苦说:“你呀,你呀,怎么连一点儿人性都不通?就算我有这份儿兽心,让共产党把我逼到这一步,还能有精气神儿干那种事吗?你一翻身,呼呼地睡死过去,我是越盘算,越没活着的路。长工不能雇了,短工不能找丫,连大车也不能随心地赶了。朱铁汉那小子硬要我拉沙子改土。这不是掐着我的脖子,连口气儿都不让我出了吗?在这种节骨眼里,你不知道心疼心疼我,还胡说八道,让我生气,缺德不缺德?〃 这几句话,把紫茄子给说软了。她赶紧拉过被子盖住大腿,细声细语地说;“那你黑更半夜地奔她屋干什么?〃
  冯少怀说:“我正要问你哪! 你是看家守户的,不留点心眼儿,睡起觉来死狗一般!她多会儿离开的家?到外边到底去干个啥?还不动心思想一想呀户
  紫茄子说:“每天一吃了晚饭,她刷了锅,洗了碗,就钻屋里挺尸去了,能到哪儿去呢?在外边勾了野汉子吗?' '
  冯少怀说:“要是那样,倒也没啥了不起,就怕那伙积极分子,伸过手来抓她,在咱家里安个特务,那可就糟心了.〃 紫茄子说:“我早说,赶快给她找个主儿,打发走省心,你编要留下她。这不是一块活病吗?〃
  冯少怀说:“里里外外就剩下这么个帮手,再飞了,咱这日子还过不过?再说,她自己又死心塌地地等着喜生,硬给打发走,将来儿子回来,咱咋交待呢?〃
  紫茄子一想到那个先头撂下的儿子,发狠地说:“他还有脸回来?等着死在外边当野鬼吧。哎,’你得跟那个小童养媳妇念那个紧箍咒哇了”
  冯少怀说:“我刚才给她念了。明个你再给她念念,把她的心性给收一收。”
  这两口子言归于好,钻进一个被窝里,嘴对着耳朵嘀咕起来。
  对面屋的兰妮,回圈衣服躺在那冰凉的炕上,胸口坪悴地乱跳,怎么也安定不下神儿来。
  她虽然是个活人,几年来,却像一件没有生命的东西,被锁在冯家院里。年长日久,那封固四壁的木板,被革命潮流的风雨反复吹打,开始裂缝儿,一丝一丝的新鲜空气,吹进来,渐渐地唤醒了她。她悄悄地从缝隙中钻出去,偷偷地用耳朵听村里人们挂在嘴上的新鲜话儿,用眼睛观看一个接连一个发生的新鲜事儿口钱彩凤从她的身边走过,跳出这个院子,成了自由自在的人;李国柱从她的身边走过,跳出这个小院子,成了自由自在的人;隔着一堵墙的赵玉娥,过去跟她这个童养媳妇地位差不离儿,也从她的身边走过去,成了自由自在的人。这些真真切切的变化,怎么能不有力地牵动她这颗年轻的心呢?她仿佛突然间渴望起“自由自在”了。她试试探探地移动步子,偷偷摸摸地离开了这个院子,走到民校的窗前,敞开胸膛,迎接阳光的照耀,雨露的滋润。可惜,有一条无形而又有形的绳索,捆绑着她的手脚,使她举止艰难:“你是反革命的丫头,你那个死鬼爸爸,可比我这个富农罪过大· · 一”这个压顶的泰山,怎么能让她这柔弱的人儿透过气来呀! 就因为这条绳索的束缚,绊着她不能大模大样地走在“自由自在”的道路上,她只得偷偷地呼吸一点点“自由自在”的空气。同样是绳索的束缚,绊着她不能无忧无虑地离开这个受苦受气的家,反而要依靠这种收容,感激这种收容.今天,她那偷偷摸摸
  的马脚暴露了,那些党员、团员和积极分子们,明夭会怎么处置她呢?冯家夫妻,会怎么对待她呢了真的会挨斗争吗?真的会因为挨了斗争,就被冯家赶出去吗?
  兰妮翻来贾去地想着这些,越想心里越发乱糟糟,一点儿头绪也没有。她听着对面屋里的低语声.窗户外边大黑骡子的嚼草声,这黑夜静得可怕。她想哭几声。可惜,十几年非人的生活,她的眼泪早就流千了。
  雄鸡在窗里发出一声长鸣.新的一天又来到了。这一天,将是什么样的一夭呢?真让人心惊胆颤呀!
  兰妮一骨碌爬了起来。她听听对面屋里没有动声,就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按照往日的习惯,她先给大黑骡子拌了草料,把院子打扫一遍,给猪上了垫脚,随后挑起水桶,拉开黑漆门的播关… ― 她猛然吃了一惊。
  支部书记的媳妇、村妇联干部吕瑞芬,正站在门口等她。“兰妮,你起得真早哇户
  “你· ,· … ”
  “我知道你得起早挑水,等你说几句话儿。”
  “这,,一”
  “走吧。我跟你挑水去一边走一边说。”
  兰妮害怕,不敢离开这个黑大门。
  吕瑞芬笑笑.“咱们就在这儿说也行。”
  兰妮回头看看,没有公婆的影子,又转过脸,神色紧张地盯着吕瑞芬的脸,做出一种好像随时准备逃跑的架势。
  吕瑞芬把胳肢窝夹着的一本书取到手上,故做轻松的样子说.“兰妮,我来给你送课本… … ”
  “课本?〃
  “这是我前几年学过的,一年级的,你用正合适。,'
  当妮的紧张的神情立刻减轻了好多。她又想伸手接,又不敢
  接.畏畏缩缩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吕瑞芬说;“从今天晚上起,听到打钟,你就去民校上课。这几天你表舅病着,我请了假,你先坐我那个位子。跟大伙儿坐到一块儿嘛。怪冷的,为啥要站在院子里听呀?〃
  兰妮忽然痛苦而又疑惑地间:“我能跟大伙儿坐在一块儿吗?〃
  “你是新中国的妇女,有这个权利,怎么不能?〃
  “我,我的成份坏… … ”
  “冯家是冯家,你是你,你是受他们压迫、剥削的!〃 “我.我爸爸是反革命… … ”
  “谁这么说的?你爸爸是个穷人,是个走错了路的穷人。他入了打杠子的那一伙,是让旧社会逼的。不能全怪他,跟你更没关系.〃
  兰妮睁大了两只惊愕的眼睛:“这话,是谁说的?〃 吕瑞芬说:“你表舅、支部书记,亲自跟我说的。这是实在事儿,是共产党的政策呀! 〃
  “真的了”
  “要是假的,我能找你来,给你送课本?' '
  “不斗争我?〃
  “唉,斗争敌人,还能斗争自己的同志?要是把你当成敌人,昨晚上大伙儿抓住了你,还不斗呀?〃
  天降的喜讯,把这个童养媳妇给吓傻了眼。她呆呆地站着,一串豆大的泪珠儿,很有劲地从两眼涌出,从腮边滴落下来。吕瑞芬说:“兰妮,我们得请你原谅。过去,我们对你帮助不够,往后我们一定改过来。对冯少怀他们也别怕,政府和妇联会都给你做主儿.今天晚上就到民校去吧,我让彩凤来找你。”兰妮连忙说:“不要,不要,千万别让他们知道。”“没说不让你怕嘛卫他们敢给你气受,我们大伙斗争他们宫”
  “不行,不行。我得在这儿过日子。”
  “你有你那份地,你能劳动,还活不了吗?〃
  “我得等等喜生… … 等他回来,说句话儿,我就离开这儿。”“闹半天你忍气吞声地是为了等他呀?〃
  “我想给他写个信,可是我不识字儿;我想偷偷地在民校学会了,再给他写信。”
  “这好办,我们帮你写。走,到我家去,我立刻就帮你写。行不行?〃
  就在这个时候,隔壁的赵玉娥,扛着一把铁锨走出来.在晨光中,她先瞧见吕瑞芬,联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儿,立刻就明白了吕瑞芬大清早跑到这儿的用意。她想凑过来,帮着吕瑞芬说几句。
  兰妮一见来了外人,挑着水桶就往街上走,越来越快,一会儿拐进小胡同不见了影子。
  赵玉娥有点奇怪地问吕瑞芬:“你是来找她摸底的?〃 吕瑞芬回答说:“我是来动员她的。”
  “她说实话没有?' '
  “什么实话呀?〃
  “她为啥偷偷摸摸的到民校听声,是不是冯少怀的指使?〃 吕瑞芬笑了:“同志,过去,就因为咱们这几个妇联干部,没把界限划清楚,才慢待了兰妮。昨晚上你大泉哥都批评我了。”赵玉娥间;“对她这样黑窝里的人,还怎么着?' '
  吕瑞芬挽住她的胳膊说:“咱们追她去。一边走,我再给你摆摆道理。”
  她们来到井台上,这儿根本没有兰妮的影子。
  吕瑞芬说:“糟了,你把她给吓跑了!〃
  赵玉娥说:“她到西边井里挑水去了吧?〃
  她们来到西边的那个水井跟前,只见秦有力和刘祥两个人
  正一边打水一边说话儿,仍然没有兰妮的踪影。
  吕瑞芬快步地走到井台上,小声间两个人:“你们见冯少怀家的兰妮了吗?〃
  刘祥说:“没有哇。她昨晚上没回家吗?〃
  秦有力不知啥馅儿,就问:“那个童养媳妇出啥事儿了?〃 刘祥笑着说;“村长让保密,可不能告诉你。”
  秦有力把耳朵伸到刘样嘴边:“小声说说,我这嘴严实。”吕瑞芬和赵玉娥又疑疑惑惑地转回来,正巧碰上了钱彩凤。钱彩凤在老远的地方停住步,朝她们招手:“嫂子,快回家吧! 〃
  吕瑞芬当是病人醒来,有什么事儿,赶忙往家跑。她一进屋「 ,只见兰妮坐在炕沿上,手捧一张纸正在看。
  躺在炕上的高大泉,一只胳膊支在枕头上,一只手拿着钢笔,盖着被子的腿上,放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子。从窗纸透过的霞光,照耀在他那有些消瘦的脸上。
  吕瑞芬不知咋回事儿,手撩着门帘儿愣住了。
  高大泉说:“你这任务完成的挺不错。兰妮把她的心事也跟我说了。我给喜生写了封信,马上邮出去,让他赶快回家,别在外边逛荡了。”
  吕瑞芬笑着说.“真没想到,兰妮对喜生还这么有情有意的。”
  兰妮害羞地把信纸捂到了脸上。
  夕
  五十一伤脑筋
  冯少怀那辆专门抓钱、捞外快的黑骡子胶皮车,拉起沙子土,立刻就成了整个工地最轰动的新闻.
  “这一回,算是把冯少怀这小子的威风给打倒了!〃 “就是。要不然,任着他的意儿让他赶着大车到处抖神,多数人心里别扭,个别人还得让他勾魂儿! 〃
  ”应当让他给农业社拉沙子,千吗还让他往自己地里拉呀?〃 “得按政策办事儿呀!这就叫劳动改造,叫他重新做人。”“他呀,骨子都是黑的,来世再重新做人吧艺”
  “嘿,咱支书和村长可有办法整治他。”
  “这话倒是真的。”
  村长朱铁汉一直跟着车来回奔跑。他听到人们的议论,没有搭腔,也没有任何表情。那张脸像一块铁,眉头紧紧地锁着。秦有力不知朱铁汉的脾气,提着铁锹奔过来,隔好远就问:“村长,支书好点没有?〃
  朱铁汉眉头一皱,眼一瞪:“你吵吵什么?干你的活去!〃 牛车那边的刘万忙喊:“有力,快装车呀! 〃
  秦有力挺委屈又挺奇怪地转回来,小声问:“村长咋了?〃 刘万说:“唉,支书一病,他心里不干净。他不痛快的时候,你就躲远点儿,少说话儿。”
  让朱铁汉心里不干净的事儿,接连地发生。高大泉的病情不见好转,好像还有点日渐加重的样子,春播就要开始,劳力越来越显着紧张。类似红枣村的事件,在好几个区发生了,各种谣传
  很多,扰乱着人们的心绪。县里有的领导对芳草地的一些做法画问号,让社于部们干着工作,又不顺气儿,这么一大堆杂乱问题,怎么能不让朱铁汉心烦呢?
  几天以后的一个下午,乡总支书记刘维来到彩霞河边的沙滩上。
  他把自行车往高岗上的路边一支,一手叉着腰,一手搽着线手套,朝那正装车的人群看一阵儿,又左右瞧瞧。
  冯少怀垂头丧气地赶着大车走过来,一见刘维,脸上立刻挂起笑模样:“刘书记呀!您这是从哪儿来呀?〃
  刘维说:“到区里开水利工作会议,刚回来。”
  “您真忙呀。这么大一个乡,工作是够多的,亏您工作能力强
  “高大泉在这儿吗?〃
  “您还不知道?他病了。”
  “啥病呀?〃
  “不知道。反正挺重的。几天没起炕,也没有吃一口东西,黑更半夜喊梦话· · 一”
  “这儿有主要干部没有?〃
  “村长在那边。”
  “噢· · 一你跟他说一声,抽调一百五十名强壮劳力,准备好锨、筐,听命令上河堤。”
  “老天,要这么多的人?〃
  “这是第一批,还得要。你知道土方量有多大二”
  “刘书记.这么要紧的事儿,您得直接跟村长说· · 一”“谁说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