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车水马龙01      更新:2021-02-26 20:39      字数:4776
  女业务员把书取来,用牛皮纸绳捆好,开了发货票,说:“一共两块一毛三分。”
  朱铁汉把手掌往兜儿里一伸,傻眼了。他离村的时候是那么急迫、慌张,一分钱都没有:“真糟,忘记带钱啦!〃
  女业务员有几分不满地解开纸绳的扣子。
  朱铁汉舍不得,一伸手按住说:“别放回去。我马上取钱来,行不?〃
  “你哪村的,马上能取钱来?〃
  “我到陈爱农那儿拿去· ,· … ”
  “陈爱农?就是中学的陈老师?你认识她?〃
  口口口
  朱铁汉被问个大红脸。因为他急中溜了嘴,
  无意中透露出秘
  密。
  女业务员又把朱铁汉打量一遍,含笑地说:“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把书带走吧,我先把钱给你垫上;让陈老师叫学生送来就行。”
  朱铁汉高兴得忘了说声道谢的话,只是朝人家憨直地一笑,拿起书,扭头便走。
  他很珍惜地把新买到的两本书放到背兜里,出了书店的红漆格子的大门,见天色都黑下来了,就推上放在门外的自行车,! 上朝东的刀犷个小胡同走。
  有两个人从对面走过来,笑嘻嘻地拦住了他。他一看,这两个人,一个是刘祥的妹夫修铁匠,一个年轻的,也是铁业合作社的主任,姓雷,外号叫“雷大锤”。
  日月在变更,年头在递进,当年这个连个耍手艺的铁匠炉都支不起来、儿代名牌都要摘下来的伶铁匠,如今是胜利铁业生产合作社的主任,是二十多个匠人的头头。那个社,是天门镇的第一个,也是手工业社会主义改造的一面旗子。侈铁匠是属于人得喜事精神爽的人。凡是老熟人会上面,都说他比前几年更显着年轻,更显着有精神,也就更加爱说爱道。他刚到区里参加各行各业支援农村春耕生产的筹备会,新上任的区长李培林,顺便又给他布置一个任务,说开春第一季度,要评选模范手工业社,让他们总结一个典型发言的材料,准备先在春耕生产的正式会上介绍介绍。于是他急着回社里,找干部们商量这件事儿,不想在这儿碰上了朱铁汉。
  “朱村长,不简单,名不虚传的模范社,你们又闹了个开门红呀!〃
  朱铁汉手扶着自行车,对这个快活人说:“刚过春节,啥活也没正式动手,哪有什么开门红。”
  伶铁匠说:“你别拉着胡子过河,牵须(谦虚)了,李区长在会 名
  上表扬你们东方红社,要带头过个革命化的春节,闹起勤俭节约,一心创大业.养大的肥猪自己不杀着吃,用它支援城市,支援建设,这还不算开门红?〃
  朱铁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还不知道开头我们咋想的哪。生产搞好了,收入增加了,得玩个痛痛快快,再来个大吃八喝呀… … ”
  件铁匠说:“这不算啥口农业社会主义.改造,手工业社会主义改造,这里边就包括着改造旧思想,培养新思想。对脑瓜里边有根有须的旧思想,不疼不痒,觉着还不赖,那是落后;明知道不对,别人指出来,还捂着盖着,舍不得改,那是顽固头;认清了泪的玩艺儿不是啥好东西,发觉一点儿,就铲除一点儿,真心实意地迈新步子,走新路子,这就是先进,就是模范。”
  这句话,正巧说到了朱铁汉的心坎上,他笑笑,感慨地说:“人这脑袋,一时片刻都不能是个空膛的,总得装点东西,不装新的东西,就装旧的东西。真得小心。”
  终铁匠很有经验地说:“光小心也不行,得学习人家大泉的样子,勤学多思。去年秋后,我跟大泉到专区参加劳模会。别人在休息的时候,不是逛商店,就是通马路。他不这样。他总是用这些空儿干正经的事儿,不是找人家别的县劳模讨经验,就到大会秘书处看报纸、读文件。夜里,他睡得最晚,趴在桌子上,抹蜜香甜地往那个小本子里写呀,一写就是半夜。我都睡醒一觉了,他还在那儿写。后来,我也不好意思落后了,也跟他抄开了笔记。文化低,抄不多,抄少嘛。你说咋着,那一次会,我带回来的精神最多,在脑袋里印得也结实,干起工作来可就有底、有谱了。”朱铁汉含笑地点点头。他心里想,自己比高大泉最差劲的地方,就在于学习抓得不紧,一天到晚埋在杂乱的工作里;往后,得把各种工作得分开轻重,多挤出一点学习时间。
  侈铁匠又说;“天不早了,到我家吃了饭再回去吧。”
  朱铁汉说:“我还有件重要事儿没办哪,改日再说吧。终铁匠有点犹豫地说:“真不巧,我有两句话,要跟你吐吐
  朱铁汉说:“你不就两句话吗?就在这儿说,多方便;省得你老憋着,也省得我闷着。”
  终铁匠想了想说:“在这儿说说也好。反正咱们都是在一条道上跑的老熟人,不分心,也就用不着拐弯抹角。”他朝朱铁汉跟前移动了一步,接着说:' ‘昨个,我到火车站上拉铁料,碰见秦有力到那儿接家,聊了几句。你知道吗?我跟他还沽点拐脖儿亲戚哪。他爸爸是我一个师兄的亲表弟… … ”
  雷大锤插嘴说:“有啥快讲,管他啥亲戚干啥呀艺”终铁匠笑笑,直.点头:“对,对,这没啥关系。我们好几年不见了。我瞧见他有点愁眉苦脸的样子。我问他,回老家来,遇到啥难处,就张嘴,我能帮忙,一定不会揣着手儿。他说,我这个忙,你有心意,也帮不上。我迫问他啥事儿。开头他还有点儿不好意思说。架不住我一再追问,他只好告诉我,他正为入社的事儿犯难。我说铁汉,芳草地一巴掌还多的社,还容不下秦有力这么一户人家?〃
  朱铁汉说:“我看没问题儿。他侄子秦方,就办着一个社哪。他又是投奔秦方来的,顺便入那个社,不是挺好?〃
  终铁匠说:“秦有力告诉我,那个社太穷· · 一”
  “这就不合适了。入社,是为搞社会主义创造财富,还能挑挑拣拣,专找富社入?〃
  “看你,听我把话说完全哪万是那个社太穷,社员们怕包不过来,不愿意再往里边加人。秦有力哪有资格挑肥拣瘦的呀!〃 “回头我跟他们说一声就行了。”
  “别说一声就完事儿,得帮他办成。他知道我跟你们几个头
  面干部有点交情,
  求我帮帮忙。他从那么大老远的地方奔到这
  儿,这儿又是他的老家;老家都容不下他,太说不过去了。”朱铁汉见天色完全黑下来,就要告辞:“行,这事儿好办,包在我身上吧。回头见。”他说着,一脚踩到车子脚蹬上,要走开。雷大锤又抓住了车把:“别急,我还有个事儿。那个叫邓久宽的,是你们一块儿闯过来的老伙计吧?〃
  这句话,把朱铁汉问得皱起眉头:“你说啥事吧! 〃 雷大锤说:“他那么一个干净的人,为啥要跟柳木匠攀亲戚呢?〃
  朱铁汉没听明白:“攀啥亲戚了?〃
  “要说柳木匠的闺女当儿媳妇。这事儿你还不知道哇?〃 朱铁汉摇摇头。
  “他没找你们几位磋商磋商,就要过小帖子?〃
  朱铁汉又摇摇头。
  “柳木匠这个人,心里边没装着干净东西,干手艺活儿弄虚做假,专办骗人的事,使昧良心的钱,在手工业这行里咬群儿,耍坏心眼儿,还不如三年前的小算盘秦富。邓久宽咋能跟他拉扯上呢?你得提醒他。你们是过心的人,他能听你的话,你说是不是呀?〃
  朱铁汉此时此地,没办法回答这句话。他能把邓久宽跟老伙计分了心,吵翻了的事儿,告诉面前这两个对芳草地、对东方红社、对高大泉怀着极大崇敬心情的人吗?他嫌丢人。他没有勇气让这些使人奇怪、使人痛心的话,从自己嘴里吐出来。他那气恨的火焰又在胸膛里燃烧起来,暗骂邓久宽太混蛋。
  站在旁边的终铁匠补了一句:“铁汉,我看这个窟窿眼儿好堵。你把柳木匠的人性跟久宽一说,他就退了这门亲事。久宽那么干净的一个人,跟这个自私鬼是水火不容,哪能攀上亲戚呀了”朱铁汉只说一句话.“简直胡闹。黑牛才多大,这么早说哪家子媳妇! 〃
  侈铁匠说.“先订个合适的人,也可以。就是得挑挑门口儿,别往粪堆上坐。我们都是因为跟你们要好,管管闲事儿。咋办合适,你回去跟大泉商量着办。你们能办得漂亮。有事儿那就快去办吧,我们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雷大锤抓着车把的手,仍不肯松开地说:“修大叔,您别听他的,骗人哪!〃
  咚铁匠说:“不会,不会。朱村长像个玻璃瓶子,口上往外倒什么,肚子里就装的是什么,一眼就能从外边看到里边。”雷大锤说:“您这回可没看透,我敢肯定,他今个就是来办坏事儿的!' '
  咚铁匠连着摇脑袋:“更不会,朱村长那心眼儿,就像卫生院医生使的那个打药的针头一般,丁点儿脏东西都没有,没有比他干净的了。”
  朱铁汉为了甩开他们的纠缠,证明自己有急事儿、有正经事儿办,就拍着后车架上的背兜说:“我去求人给化验化验这黑土去,别胡扯了。”
  伶铁匠对这话立刻相信,说:“我听说了,大泉又想了个新点子,要改造大草甸子上的土,应当、应当。平展展的地,全是鸡粪一样的土.花多大功夫,也拿不到你们心里想的那个产量。你们那么一个棒社,人又多,心又齐,一定能改成。要是真改成了,这一片村子都得跟你们的脚印走。那家伙,大草甸子的地都改好了,多大的地盘!那就成了粮食仓了! 〃
  这几句话.又说到朱铁汉的心眼里。一点不假,东方红农业社改土,不是为一个社,也不是为芳草地一个村,为了给大半个天门区作样子,为了给国家增产更多的粮食和原料呀! 雷大锤指点着终铁匠说。“让您别上当,您偏往套子里钻。”他又用两只手从耳根到胸前那么一比划,神秘地说:“他是心急火燎地要找大辫子去!〃
  咚铁匠先是一借,随即明白了,忍不住地哈哈大笑:“闹半天,朱村长急着要去找对象啊?〃
  朱铁汉从来没有害过羞,这会儿也红了脸,分辩说:“人家陈老师的爸爸是教授,请她给化验化验土壤。这个新工程,是庄稼人根本没想过的事儿。兴师动众,可不简单。到底能不能改,得讲讲科学;真抓住把握,干起来胆壮,也好说服群众… … ”侮铁匠抓住个题目不放手,大声地赞美说:“朱村长,你算运气,找上这么一个对象· · ,… ”
  “听他们瞎起哄,八字儿还没一撇哪:〃
  “镇上从去年秋后就嚷嚷动了。人家是念大书家的出身,又是城里长大的,喜欢上一个稽锄杠的庄稼人,不是新社会,有这新鲜事儿吗?有几个买卖家的东家奶奶,到我们那儿钢剪刀、买菜刀,提起话来,直笑话那老师是个傻瓜,是个疯一子。我就顶她们。从书堆里爬出来,躺在洋楼_! ,就不吃饭吗?人人都吃饭,不吃饭活不成,为什么看不起种庄稼、收粮食的人呢?这是旧思想,是要铲除的东西。人家陈老师打了先锋,是好样儿的。就凭这一点,朱村长你就应当跟人家一心一意,别八字没一撇了,快写吧。”
  雷大锤说:“我说大叔,您还烧火哪,朱村长都急得火烧眉毛.单等着拜天地了… … ”
  朱铁汉抡圆了拳头,朝雷大锤的胸脯上打过去.
  幸亏雷大锤早有准备,又动作灵巧,一歪身子躲开了,要不然,非被打个仰巴叉.
  咚铁匠赶忙拦挡:“闹着玩别动手,碰坏了哪儿就没法儿参加改造土壤了。”
  朱铁汉趁这机会,朝咚铁匠说了声再见,就脚踩车蹬,迈上腿,一阵风似地骑进了小胡同里。
  有几个下班回家的工人,怕被这愣小伙子撞着
  赶紧朝两边
  躲闪。
  朱铁汉要找他的对象去了。他本来是专程找对象来的,半中途却遇到一连串的小插曲。用不着过多久,几天以后,这个热情直率,又有点粗犷的基层干部,就会来一个恍然大悟;这一串问题,并非是小插曲,而是比正准备的那个改土运动要严重几倍、又深刻几倍的“矛盾、斗争”的试弦和定调门儿,吹吹打打的大戏,就要开始。到了那一天,他会大吃一惊地喊起来:我真不行,真得像高大泉那样,好好地学习学习啦」
  十二谈恋爱
  大槐树下的大门道,四敞大开着,从街上一过,就能看到里边是个深宅大院,因为仍在春寒季节,那一排排、一间间,极不成规则的房屋,所有的窗户门儿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一个个圆圆的烟囱口,从里边伸出来,有的在冒烟,有的在滴水,日久天长的浓烟不断,把房檐的椽子熏黑了;那偶尔从烟囱口滴落下来的发黄的汤水,也积少成多,在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