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车水马龙01      更新:2021-02-26 20:39      字数:4775
  住他的小辫子罢了。这一程子,特别是傍到春节的时候,他又从身边的一些细小末微的事情上,闻到不少“腥气”味儿,他正在苦心地寻找入门之道,今个总算碰上了可以下蛆的缝儿,
  芳草地,这个省里挂着号,县里抓的点儿,区里的掌上明珠,干社会主义的“老八户”起内江了。这是一些人烧香磕头求不来的良辰吉日,使尽手段干不成的最趁心如愿的事情。
  冯少怀的脸上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得意的表情,出了饲养场,绕过西村头,进了黑大门,到了他自己的那五间青砖到顶的大瓦房里。
  小儿子到外边玩耍没在家。
  新上头的童养媳妇去使碾子。
  志同道合、心贴心的老伴紫茄子,正坐在热炕头上,一手拿着粉红色的薄纸,一手拿着剪刀,正剪着透眼、带穗的飘帘儿。冯少怀来到屋里.站在坑沿边上,用很急迫的口气问:“咱家的那个猪头呢?〃
  紫茄子赶忙回答:“在后房檐下边挂着哪。屋子里生着煤火炉,热腾腾的。我怕放坏了它。如
  “没有动吧?〃
  “图回个儿的生家伙,谁动它干啥?〃
  “耳朵啥的,也没割下来?〃
  “过年讲究用整猪头给财神爷上供,短个耳朵,那就太不恭敬心诚了。”
  “那副下水呢?〃
  “也挂在一块儿。全都等你抽出空来,指点着收拾。你又钻
  到什么地方去了?〃
  “逻个弯儿口你把猪头下水都摘下来吧。”
  “你这会有功夫收拾它?等吃过饭再说吧。”
  “让你拿来就快拿来!〃
  紫茄子听出语气不对劲儿,这才抬头看男人一眼.她发现,男人今天的气色很异常,胸口不由得突突地跳起来,暗想:他是遇到顺心的事儿了,还是又撞到不顺心的事儿了呢?
  冯少怀已经坐到紫色漆柜前边的春凳上,从兜里掏出抽剩下半包的纸烟,拿出一根,点燃,大口大口地抽起来口
  紫茄子不再多嘴多舌地说什么了,赶忙放下纸张和剪刀,挪擦着屁股溜下炕,微微地弯下腰,双手拍打着沾在棉裤上的纸屑碎片,没听见男人出声,她又立刻走出屋去。
  后门关着,为了挡住西北风,在外边挂了个大草帘子。掀开草帘子,一阵冷气,挺凶地扑过来,把放在灶边的柴禾,刮得乱跳,有儿根飞到了锅盖上。因为后院不大,又有树木遮着,不见阳光,平时只搁点不常用的破烂,从来没有栽种过蔬菜和庄稼。所以,那一年朱铁汉和周永振、张小山一伙,带着人闯到那儿翻找埋藏的粮食的时候,刨出的土块儿还保留着。虽然经过风吹雨淋,猪拱鸡扒,并没有灭掉冯家两口子那惊怕、仇恨的痕迹。紫茄子朝小院子扫一眼,急忙从楔在后墙的木头撅子胜摘下猪头和下水;挺沉重,只有用两只手,才挺费劲地提到屋里。带着冰碴,硬当当的猪头、下水,被放到砖地上之后,样子挺难看。那猪头,好像仍然不甘心死亡地瞪着眼睛。那盘在一块儿的肠肠肚肚,一接触到屋里的热气儿,就开始变换颜色和形状了。
  冯少怀两眼盯着猪头,用脚尖动了动,使劲扔掉手里的半截烟,对紫茄子说:“这猪头,咱们不吃了。”
  “为啥呀?〃
  “有大用项。”
  “你又要留着清客人?〃
  “不。我要用它钓组!〃
  “钓什么鱼了”
  冯少怀眯缝着小眼睛,狠狠地说;“从高大泉那个坑子里往外钓,钓到我的篮子里来。”
  紫茄子不解地盯着男人那张老窝瓜一样的脸,不知又打的什么主意。
  冯少怀说:“你把它给邓久宽送去吧。”
  紫茄子一愣:“这是谁的令儿?〃
  “我自己想出来的主意。”
  “你发疯啦?我们好不容易买来的,白白地给那么个穷光蛋送个现成的干什么了”
  “今个呀,我发现他值钱了。”
  “值屁。一个窝囊废。”
  “不错,他是个窝囊废。什么材料,有什么材料的用项。卤水没有香油贵重。可是一大锅豆浆,你倒进一桶香油,也还是汤汤水水,要是点上几滴卤水,一大锅浆就变成了一大锅豆腐。”“就算他腰杆子粗了吧,还不是像文吉妈一样,当高大泉这伙人的应声虫,你能把他喂熟?〃
  “隔壁秦家的那个应声虫不是也变了吗?这几年,邓久宽的翅膀硬了,想往高处飞了。高大泉再想像老母鸡似的带着他们找食吃,一咕咕就跟着跑,我看他不干!〃
  “他不跟高大泉跑,就能跟你一个心眼儿?〃
  “不跟我一个心眼儿,他得跟钱一个心眼儿。那玩艺能招他的魂。”
  “不论你咋想,别忘了,他跟咱结着仇疙瘩,别像过去那几回,又闹个白费力气、招惹灾祸。”
  “过去的仇疙瘩,那是穷人的火,碰上富人的水,水火不相容。如今,邓久宽也富了.囤里有粮,腰里有钱,也变成水了。只要他这水想往外流,不在地面上跟我汇到一块儿,也能在阴沟里跟我并在一起。这个.你就放心吧。”
  冯少怀把刚才饲养场发生的事儿,从头至尾地讲了一遍。紫茄子终于被男人说通。她打个沉,又不踏实地说:“我给他送去,要是让那华家伙顶回来呢?〃
  冯少怀说:“这一点,我也想r ,常言说,官不打送礼的。你又不求他的,借他的,他跟你耍什么翠劲儿?再说,眼下,他急等着猪头用,巴不得弄一个到手里,准得欢迎你。咱这么干,叫做锦上添花。”
  紫茄子说;“我倒是听说他家急着要买个猪头用。对啦,听陈秀花说,邓久宽正给他那带犊子黑牛说媳妇。”
  “初五过小贴,请亲家。要不我就说他急着用啦。”“这事儿,又是你使的鬼点子吧?〃
  冯少怀嘿嘿一笑:“开头起因不是我,是小算盘。去年一年,小算盘入了那个社,就跟邓久宽赶一辆车。这半年,他俩还闹得挺对脾气。小算盘眼下想巴结邓久宽这个副队长,就当起大媒人。邓久宽要发财,就请小算盘当参谋,拜小算盘为师,信得住他。”
  “闺女是哪村的?〃
  “是天门镇茂昌木匠作坊的。”
  “人家那样大家的闺女,肯嫁到他这穷窝窝来吗?〃 “是呀。开始魏木匠觉着门不当户不对,不愿意。我听到一点儿风,在旁边给使了把劲儿,就成了。邓久宽不摸底细,还怕不保险,急着要过小贴儿.〃
  紫茄子指.点着冯少怀的脑门子说:“你呀,你呀,成全他这个干嘛?你啥事都管!〃
  冯少怀叹口气:“我如今是得病乱投医,谁知道那一味药碰对付呢?你别磨蹭了,趁热火劲儿快去吧。”
  紫茄子把她那件小皮袄穿上,又蒙了一块毛蓝色的头巾,一手插在衣襟-下边,一手提个猪头,又问:‘这下水也一齐给他?〃 冯少怀摇摇头:“不。”
  “是应当留着自己吃。”
  “不。我一会儿给张金发送去。”
  紫茄子又一愣.“我的天,你还跟他拉拉扯扯的干什么呀?〃 冯少怀朝女人阴险地一笑:“这叫雪里送炭!' '
  紫茄子说:“你送个金元宝去,还不等于扔到大坑里。他还有啥力气给你拉拉套呢?〃
  冯少怀用一种颇有远见的神态开导女人说;“你就是绕不过这个理儿来。一个人遇到难处,好像一个强盗掉在井里一样,有些跟他有瓜葛的人一见,为了洗一时干净,避一时的嫌疑,就躲得老远,这是傻瓜。有些有瓜葛的人,为讨一时的便宜,显一时的英雄,就往下扔砖头,这是笨蛋。正当的做法是啥呢?应当偷偷地投下一团小纸绳,让井里的人谋到手里;投绳的人担不着风险,井里的人救不得性命,这样做,才是聪明,才是好汉。因为他良心过得去,旁观者看得清,虽然丢了井下的人,落下个讲义气,有良心的好名誉。能捞到井上的人,这就是趁人之危不下石,也不搭救的,做个样子,给自已的前程踵道儿。再说,人不能总在难处。张金发一旦能够翻上来,得了势,我就成了真正的救命恩人,他就会一辈子念我好,听我的使唤。因为我给他往井里扔过,一团小纸绳。这就是大丈夫的智谋!〃
  紫茄子被男人这一大篇“至理名言”,说得眉开眼笑,信心十足:“那好吧,你可得小心点儿。”
  冯少怀拦住她:“别忙走,你也得小心点儿口把猪头用包袱皮包上,外人看不见,邓久宽好接手。”
  “嘻嘻,你真是个主意包。”
  “还有,到那儿,邓久宽“吐口要,你就跟他当场收钱,一分一毫也不能少要。因为这是头一遭儿。咱们能落个干净,邓久宽吞着也理直气壮,能顺溜溜地往肚子里咽。”
  紫茄子言听计从,找一幅旧包袱皮,包了猪头,乐颠颠地奔邓久宽家的那个新泥抹的门口走去了。
  七心满意足
  小算盘秦富分到一个大猪头,他的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神气,乐颠颠地往家里走。
  他的猪头,既不像别的社员那样,用手提拉着,也不像紫茄子那样,用包袱皮儿兜着,而是放在他那个经常不离身的粪箕子里边;上头,还盖了一把干豆秸子。他那猪头,好像是偷来的,怕让街上的人看见,碰见人就一面躲闪,一面加快步子。“秦富大伯,您拾粪去了?〃
  “嗯… … ”
  “拾这么多呀了”
  “啊… … 。”
  “这不是猪头吗?〃
  “嘻… … ”
  遇上的几个人,几乎都是这样地间他,奇怪地看他笑呵呵地快步走去。
  秦富过小日子那些年,一天到晚总是愁眉苦脸,见着肉包子都难得笑一笑。如今大不同,笑模样总是挂在他那张减少了皱纹占
  的老脸上。这两年他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心满意足的人。一九五四年开春,他一咬牙,加入了东方红农业社,虽然报名的时候,是}衬他这个一家之长出的面,可是,张嘴吐那几个字的时候,心里边却挺难受。他花了大半生的心血,把这个家拢到今天,变成这个样子,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这么一句话,就全端给农业社,他能痛快吗?话说回来,他要是来个打坐坡,硬不入社,媳妇赵玉娥会把大儿子拐走.三儿子会理直气壮地把行李搬走。连老伴也得跟他瓣开一~这个家,不是同样的散了班子吗兮他咬牙入社了,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年。年底社里一决算。池自己又一盘算不光把悬着的心放平稳,脸上还露出了笑模样。因为他反复地拨拉厂算盘球子之后,明明自白地看到,比起单干那会J ' .不光没有吃亏,还占了便宜二这一下他一叮美啦!池心里开了缝.认清了一个理儿,那就是:要过发家致富的日子,不光是他过去走习惯的那一条道儿,还有的道儿能走;走别的道儿不吃亏,还能占便宜口就拿今天的事来说吧,小算盘秦富不是又占了便宜吗?他和好多社员户一样,从打一过“腊八”,就筹划着买猪头。他比邓久宽走运。已经把猪头买到手里。他能够获得这徉的“特殊”权利,是因为他的“地位”好。这个“好”地位又是双层的。他是东方红农业社的新社员,领导班子决定了,猪头不够分,要尽着新社员买。去年,东方红农业社新吸收六户新社员,六户人站在一块比肩头,也不应当轮到秦富口叮是,他又具备第二个好“地位”。他是中农。党支部的头儿们不断地宣传,农业社要执行党的团结中农的政策。猪头少,不够分,卖给哪一户,就成了“优待”。不优待别人好说好了,也没啥不利的影响,要是不优待秦富,那就多少有点歧视中农的味道。两层好“地位’,凑到一块儿.秦富得到了东方红农业社仅有的四个猪头中间的一个。他挺满意、挺得意,这中间,多多少少的又有那么一丁点儿“不过意”。所以他订猪头那会儿,
  跟邓久宽这些社员一样,是鸣锣张鼓似的,
  吵吵得不比别人嗓门儿低,也不比别人找朱铁汉找得次数少。到了买猪头的时候,他就变了,像紫茄子一样,掩着、盖着,像偷东西似地把那个猪头提回家里,放西屋,用一只特号的大瓦盆扣起来。秦富为啥要这样偷偷摸摸的呢?他有三怕白一怕三儿子秦文庆知道了,硬让他把到手里的猪头让出去。这样的事情刚才已经发生了。有两户新社员,见别人想买猪头没有买到,就跟周永振和高二林急赤白脸地要退回猪头,一定让卖给别人。秦文庆这小子,既是生产队长,又是刚入党的党员,比一般的社员更得爱面子、讲团结。他要是见到猪头,不硬强迫着让出去才怪哪草秦富的第二怕,是怕大儿子秦文吉知道了这件事儿,埋怨他。这小子自从五三年夏夭那次鼓捣粮食,掉到河里,亏得高大泉救了小命以后,脾气秉性可改变多了,总想在干部面前露露脸,总想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