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车水马龙01      更新:2021-02-26 20:39      字数:4776
  乙蛩啊!?br />
  邓久宽又急了眼:“说一遭儿,你们是一个鼻子眼儿出气呀?〃
  高大泉说:“我们是一个心眼带着大伙儿奔社会主义。过去那几年,你也是这样做了,今天和以后,都应该跟我们一个心眼儿… … ”
  邓久宽大手一摆,打断了高大泉的话:“我没你们那么高的觉悟性儿!我没你那副活菩萨的好心肠了我舍不得割亲人身上的肉,往外人的疮上补! 哼,这回我才明白了。怪不得铁汉总是梗着脖子不听我的话,越泼洒越手大,敢情是有你当后台呀! 告诉你们,社里的一根柴禾节儿,都是社员一个汗珠子掉八瓣儿拼出来的,不是偷来、抢来的,谁想随便送给别人去讨好,也不行!〃 高大泉朝他跟前移动一步,说:“久宽哥,你今天这一套话,太不对味儿了… … ”
  “怎么不对味儿?不对啥味儿?“不像个农业社社员想的、说的
  !不对社会主义的味儿!〃 石
  “我看我这味就很对:〃
  “那是因为你的心思变了。你害了病… … ”
  “我看是你们变了!你们害了大病!〃
  高大泉语气沉重地说:“久宽哥,到底谁变了,谁害一r 病,前后二比就清楚一r 。你刚跟秦方那一场表演,让我想起一出戏
  邓久宽一摇脑袋:“我在说正经的,你不用扯闲篇儿! 〃 高大泉严肃地说;”我说得很正经,心里边很难受。我想起五年前的二林口就在刘祥大叔遇到生死大难的时候,我匀出一点粮食要给他送去。二林拦一厂我,一定要过秤,斤斤计较,记上一个刨厂皮三十八斤半的帐目。你当时跟我们一徉心疼刘祥,跟我们一徉生二林的气。对不对?你想想,他那会儿的一套做法,跟你今天逼着秦方讨要那一个半工,有啥两样呢?〃
  “那是啥时候,这是啥时候! ”
  “对,就因为时间不一样了,你比过去的日子富足了,脑袋瓜里才起了变化呀!当初.二林的那出戏,并没有一下子就演完,他不肯收场,非得接着演下去不可。到了冯少怀设套子.要逼刘祥卖地的时候,二林又入了伙,跟他们一个鼻子眼儿出气,去逼刘祥讨还那三十八斤半… … 这跟你逼秦方还工,早不行,晚不行,非要折成现钱,非要年关前交清,又有什么两样呢?〃
  “你不要给我抹黑、堵我的嘴巴!他二林那会儿是为了个人发家,我是为集体了”
  “久宽哥,你说说,你这个集体有多大呀?〃
  “你说多大?; ;
  “让我回答,你准不认帐。”
  “你说多大嘛:〃
  “不大,也不小,你那个集体,就是你那三面墙,一面房的小院二卜· 一”
  “你说我为自己?你凭良心说,冤枉人不?〃
  “说得漂亮.汽儿,你心里边那个集体,最大也不过是个农业社n 〃
  “除了农业社,我们还有啥集体呀?〃
  “久宽哥,就算你为的农业社吧。这个农业社.不过四十三户那么大,比起芳草地的总户数,才五分之一比起全乡、全县、全省,全国、全世界的户数呢?〃
  “我管不了那么宽)〃
  “对,你的病根就在这儿。真正搞社会主义的人,心里就得装着全中国、全世界,光装着一个小小的农业社,实际上只装着你自己-一你下外乎是怕支援了旁的社卜几斤肉,你自己少吃几两。别的还有什么?你想到多杀猪,少给集体积肥了吗?你想到多杀猪,少给国家上交数目了吗?你不用瞪眼珠子。这回该’你凭良心说话了:宣布要杀十五口猪,还不够膘的小花脖都要杀掉.你想过集体没有?你想过国家没有?你说呀!〃
  邓久宽的病根真让支部书记给揭到了。可惜他死也不能承认这一点。他梗着脖子,提高嗓门说:“我没有你能讲{我讲不过你!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 那些穷光蛋社,是填不满的坑,坚决不能白填馅儿;那猪肉,一斤一两肉,也不准你给奋斗社I ;
  朱铁汉瞪着眼说:' ,你没权力给社委会下命令!〃
  邓久宽一拍胸膛:“我是社员一分子!〃 … 朱铁汉说:“一分子不行。全体社员,把兀斤丙的决定权委托给社委会了,今个非支援奋斗社不可工”
  邓久宽被呛了个倒憋气,大喊大叫:“好,好,你们官大,你们有权,你们压我吧! ”他这样喊叫着,转身就走。
  小黑牛扯着他的小弟弟迎面跑来。
  “爸爸,那猪头,没有咱们的份了… … ”
  “谁抢走了?〃
  “分给新入社的四户社员了… … ”
  “谁的主意?〃
  “二林叔说,是社领导刚才定的… … ”
  这个意外的事情,又是对邓久宽当头一棒,也是对邓久宽满胸J 溃怒火上烧油。他这回可真生了气,真动了心肝;呼啦一声旋回身,冲着高大泉和朱铁汉喊:“你们谁决定的,不给我猪头?〃 没等两个人回答,刘祥奔过来了,推着邓久宽说:“咱是老社员,觉悟得高点儿,好事儿得谦让着点儿… … ”
  邓久宽冤屈地叫嚷:“合计着,我们带头奔社会主义道儿的,就得受气挨勉呀?〃
  刘祥开导他说:“有的新社员,比咱们还注意团结,有两户,孩子把猪头领回家,他们还退回来了,怎么说,也不肯收下。你要是有急用,非要不可,也不该这么大吵大闹。让人家多笑话咱们?走,再好好地跟大泉和铁汉商量一下,· · …
  邓久宽推开刘祥扳着他肩头的手,又冲着高大泉和朱铁汉大喊大叫:“想欺负我,就不行笃想灭了我,更办不到! 你们给我一个整猪,我也不要了。我到镇上买去。我有钱!〃
  高大泉望着邓久宽一手拉着小儿子,一手扯着黑牛衣服的肩头,气火火地走去的影子,一股难以言传的痛苦的浪头,从心底翻上来,堵住了他的喉咙。
  朱铁汉的心里,除了痛苦,还有火苗子。他极力地压着、忍着,宽慰高大泉说:“你不用太往心里去。一块儿滚爬过来的人,你还不了解他那怪脾气?他不是真的跟你闹,一会儿就过去了。他得后悔的口那年为了让给周士勤大车货款,他不比今天闹得凶。.;
  高大泉摇摇头,沉思地低声说:“这一回和那一回可大不一样了。从根上说.都是农民意识的反映白可是,那时候他穷,非得
  跟我们镖到一块儿不能活下去;如今他富了,有跟我们分心的本钱,也就有这份儿危险了。”
  “我马上找他去。非把他说转回来不可!〃
  “你抽屉里的药不那么灵验了。他的病,决不是今个一天做成的,看样子,扎了根儿。今个他这么跳一跳,不过是发一回烧,他还会大闹一场。因为他的心变了… … ”
  朱铁汉品味着高大泉这几句话,对照着邓久宽刚才那一套行为,联想起自己要负主要责任的“猪头事件”,以及刚才在屋子里跟高大泉的一顿争吵,从心里边产生一种非常难受的惭愧。他狠狠地一跺脚:“唉,能闹出这种事儿来,真没想到… … ”
  皿口口口口
  六可乘之机
  分猪肉的木头案子,离着刘祥住的那间小屋并不远。围在这儿买肉的社员和看热闹的单干农民,对邓久宽在那边跟支书和村长发脾气、顶嘴儿的情景,全都瞧见了。尽管他们都不住地扭过头去张望,伸着耳朵捕捉断断续续传过来的声音,而且把事情的头尾起因全都猜到了,可是,大多数的人并没有把这件事情看得过分严重。邓久宽跟这两个带头人的关系怎样亲密、感情如何深厚,就连刚懂事的小孩子都清楚,恩爱的夫妻还吵嘴哪,何况一块儿过大日子的庄亲爷们儿,还有筷子磕不着碗的时候?他们说说闹闹,只是六月三伏的天气,一阵风就能雨过天晴,连地皮都会是干干净净的了。
  有一个人,却不这么看,也不这么想。这个人就是挨过整、戴上富农分子帽子的冯少怀.“想不到”的事情在众人面前突然一
  发生,冯少怀简直像一只饿极了的馋猫,忽然闻到一点儿腥气味儿似的,忍不住扑过来,要抓到嘴里、吞到肚子里。他是个比豺狼还凶狠.比孤狸还狡猾的家伙。这些特点,极为巧妙地揉合在一块)! ,既成了他的心性,又生发着他那独特的“智谋”。他站在人群里头.朝那几个争吵的人盯着、听着、琢磨着。把浑身上下的大小零件,一齐发动起来,心里边转了九十九道弯儿。
  他永远也忘不了,刚刚过去两个春节的那个一九五三年,那一年的秋收之后,国家贯彻过渡时期总路线,严冬到来的时候,又实行起粮食统购统销政策。这些亘古未曾见识过的新章程,沉重而又无情地打击在冯少怀的身上。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就像天灾中最难抗的大地震,就像人祸中最可怕的原子弹战争。自从他在山东沈水河边挑起八根绳那天起,到他窜到冀东这块大草甸子土,慢慢地变成财主秧子,人生的坎坷、灾难,经历得可不算少,哪一次又比得上这一次厉害?土地改革的时候,他曾认为这是有钱人家开天辟地以来的一场大劫,跟眼前的这个农业合作化运动比,不过是下了几个冰雹。他提心吊胆囤积下的金黄的粮食,被统购走了;千方百计结集的一支队伍,被搞得七零八落了;费尽心机谋建立起的威风,被打得一败徐地了;冒着性命危险开出来的一条可以绕到“百万富翁”的那条道儿,被彻底地堵住了;甚至好不容易捞上个“中农牌子”,也被摘走,换上一顶富农分子的大帽子,像奇峰岭那么沉重地戴在头顶上了。没有大智大勇的人,不管是哪一个阶级的大智大勇,遇上这么惨重的灾难,还能有心有肠地活下去,是很不容易的事儿。当初,大多数人都认为,富农分子冯少怀,经受这一顿闷棍子、戴上这一顶大帽子,会把他打昏,压倒,从此就要变成了另一个歪嘴子,再也不会爬起来使坏水、干坏事了。事实恰恰相反,冯少怀的粮仓空了,邪气没有减。他的路子断了,东山再起的心,没有死。他对共产党和社会主义的仇恨,更加厉害,他胸膛里的那股子鬼火,更加烧得猛烈。人跟野兽比,有的地方不如野兽,有的地方要比野善强百倍。在冯少怀这号人来说,他比野兽高出一招的地方,在于他比野兽更狡猾、更顽固。他有一套处世哲学,其中的一条,就是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到什么台上唱什么戏。冯少怀躺在黑暗的屋子里,把遭到的事儿,前后左右,细细地掂量了几十遍之后。他竟然觉得,他的处境,还有类似他的一条线上的人,并没有走到死路一条的地步。他的粮食被全部没收了,可是他手里边还存着相当数目的人民币。观看这几年市场上的情形,这种票子是不会毛的。这就是能够有东山再起的本钱。他的社员资格被取消了,可是大胶皮车和大黑骡子还是姓冯的。跑运输拉脚的买卖,不如从前那徉讨大价了,可是工厂出产的多,农业购买的多,大车的生意越来越兴隆;挣的钱少,细水长流,总比坐吃山空好得多.当年的威风弄没了,可是威风这个东西,像树木一样,只要在地上长着,有点雨水,加点肥料,再赶一上气候好,就能够重新长起来。就算让大锯伐倒了也不怕,趁着雨水,借肥料劲儿,气候一变,再滋芽儿、冒叶子,长成另一种模样的树。这“雨水”,就是“金钱”。手里有钱虽然不再买鬼推磨,总是够起点敲门、垫道的作用,比没有钱好办事儿。这“肥料”,就是左邻右舍周围的那些仍旧挺喜欢“钱财”的人。他早就看清楚一条定规:人心是没有底儿的,钱越多,越想多;日子越富,越想富。就是那些呼喊口号,要搞社会主义的人,也还没有跳出这个圈圈去。东方红农业社折腾这几年,够富足的了,你看,干部们还在绞尽脑汁,要从地里挤出更多的钱来;社员们还在千般盘算,要从农业社捞到更多的钱。爱钱的人从来不会把有钱的人当成真正的敌手。如今的农村里,到处有这些生发着的小树,就会掩护着冯少怀这棵从锯倒的大树树根上钻出来的枝干。至于气候嘛,一年四季,一个节气一个样儿,芳草地不会永远“四季常青”.天门区不会总飞蚊子,扇扇子,全中国不会总过节日、总开宴席,高大泉不会总走运,… … 这一切,就是富农
  分子冯少怀支撑精神的一根杉篙似的柱子。两年来,他在这样的精神鼓动下,一时片刻也没有老实过,只不过在表面上变变花样,设法不让那个高大泉为首的党支部,朱铁汉为首的村政权,周丽平为首的青年团,周永振为首的治保委员会,等等,再抓住他的小辫子罢了。这一程子,特别是傍到春节的时候,他又从身边的一些细小末微的事情上,闻到不少“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