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1-02-26 20:02      字数:4713
  《死无葬身之地》有个小情节,一个被捕的游击队员为了愚弄德国鬼子,编了一套假口供,德军按照他的口供去抓人,果然抓到他们追捕了很久的游击队联络员——很荒谬是吧?
  我跟柳诚的过节,真的就像这样一个该死而荒谬的情节。他曾经追过阮婕的事,说实话,我是一点都不知道。阮婕知道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也守口如瓶。
  可是,事情坏就坏在我的不知情和阮婕的守口如瓶上。我那年头大大咧咧惯了,爱开个玩笑。柳诚那时还是把我当哥们儿,尽管显得和以前相比不太自然,但还是要跟我谈一点私密的话,比如,某系的某女生不错,他感觉对方对他“有点意思”等等。
  我的大大咧咧的脾气害了我,我不该嘲笑他,说一些诸如“别单相思了”“你小子没戏,真的”之类的话。
  他以为我是因为阮婕的事对他怀恨,觉得我这个人挺歹毒,他的脸色变得阴阴的,有意识跟我拉开了距离。
  直到多年我知道真相后,才悔得直拍脑门子。
  毕业分配我竟然分到了柳诚他爸那里,他爸爸是总工会的头。正式工作前,我还特意去他家拜访了一下。当时柳诚去外地旅游去了,我和他爸谈了一下午,老爷子倒是挺喜欢我的。谁知道那小子后来和他爸说了什么,反正工作开始后是万般不顺,尽找我的麻烦。其实我是根本就不想找什么工作,但是我家里人劝我找个正式的工作,这样对阮婕对她家里人也有个交代。单位那里我是能应付就应付,好在时不时地能接点写字的活干,阮婕的一些基本要求也能对付。
  没多久,她家里人来我家商量结婚的事,我爸妈也都觉得阮婕不错,终身大事准备操办起来了。正在这个关键时刻,单位里出了一些小事情,说是我贪污什么公款,这可把我惹急了,跟他们那些混蛋上司大干一场,虽说最后是还了我一身清白,但我是一刻也不想在那单位干了。结婚头三天,把工作辞了,没给那些孙子一句好话。这事我没跟家里人说。结婚第二天,我告诉了阮婕,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担心未来怎么过。我很感动,难得老婆这么理解我,说什么将来也要出人头地,让她过上好生活。
  “正在发生的历史”
  按道理说,我们的日子不应该发展成今天这样,也许是以前太顺了,没经过什么考验。
  编剧这工作看上去在家待着挺自在,实际上是非常耗时间的一个事。为了多赚点,自然就没什么时间陪着阮婕,而且家里有些家务活什么的,我确实也顾不上,经常是她下班回来,看见我还窝在屋里写东西,家里跟她早上出门的时候一个样,碗没刷,衣服没洗,晚饭更是没准备。阮婕有怨言,我也只能指指桌上的纸,冲她笑笑:生活全指望它呢,我这在前线
  打仗,你就多担待吧。她却满脸不屑,就你那点稿费,还不都是我来养着这个家。
  唉,任何一个女人都有从清纯女孩变成老辣主妇的历程。
  任何一个男人结婚后都有“光环”消退的时候。
  这就是“正在发生的历史”。
  阮婕说的倒也是实情,稿费这东西远水救不了近火,往往弹尽粮绝之际,全靠她的工资维持。
  阮婕在一家公司当会计,老板成天到晚变着法地偷税漏税,这让她很是头疼。每天晚上吃饭她就跟我这不停地说,我都惊讶她脑子怎么那么好使,老板同事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复述出来。多数情况下我都左耳进右耳出,有几次实在是烦了,我就说你先吃饭吧,你们公司那些破事,我不感兴趣。说完这个,她就跟我急了,不感兴趣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就你编的那些破玩意,你就对它们感兴趣吧。
  她一说这个我也急了,我那是工作,你们女人知道什么!两人年轻气盛,谁也不肯让谁一步。于是家里乱得不成样子,我和她谁也不收拾。
  每过一阵子,我妈就来看我,一般事先也没有任何通知。家里来不及做任何掩饰。我妈对我的婚姻生活提出了不少的置疑,她自然是站在我这一边。我因为好面子,就没跟她具体说我们夫妻吵架是因为什么,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根本不知道是为什么而吵就吵了。
  那次我妈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刚巧那两天阮婕工作压力特别大,公司老板非让她开一个虚报增值税的发票,她据理力争,老板那边是十分不满意。单位里压力那么大,回来看我妈又黑着个脸坐在家里,我想这实在是给她火上加油。她一进门随口问了一句妈你怎么来了,我妈挺不高兴,我怎么就不能来,我再不来,你看这家里还有点模样没有。阮婕当时一听摔门就走了。我妈这边倒对着我急了,问我是怎么教育老婆的。这么一会儿工夫我就夹在了两人中间,尴尬得不得了。我妈还要不依不饶地追出去,我赶快把她拉了回来。我妈说我不能再这么骄纵着阮婕,怕我为人老实,回头受欺负。我心里倒很不是滋味。妈岁数大了,行为举止心态脾气开始变得不可捉摸,这么一来加重了我和阮婕的矛盾。另一个,她老把我当成个孩子,这个问题早就被阮婕开玩笑讽刺过。作为一个男人实在是觉得别扭。
  好不容易把我妈糊弄回家了,阮婕还没回来。我开始有点着急,给她平日的几个朋友打电话,都说不知道下落。打算报警吧,又觉得有些可笑。我决定出去转转,顺着大街走,家附近的几个饭馆倒是都没见她的身影,走着走着,我就想起了恋爱那会儿常去的电影院,于是赶紧坐车奔了过去。果然不出所料,她就在那里,在电影院的小厅里。她半躺在座位上睡着了,我看着她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为了让她多睡会儿,我就没叫醒她。
  等到电影结束,她也醒了,见了我就是一通大哭。回到家里,我俩算是度过了一次危机,两个人相约以后要更互相理解,互相体贴。
  想法总是好的,但是事实往往不尽如人意。这件事之后,我带着阮婕去看我妈,那一次她和我妈看上去是言归于好,但是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算是拉开了。我也逐渐开始动手做些家务,洗洗衣服刷刷碗,减轻点她的压力。她单位那边倒也没出什么事情,本来着急虚开增值税的老板,后来自己胆子小了,也就没敢继续这投机倒把的事,但是阮婕的工资待遇下调了20%。我这边稿费也是经常性地拖欠,手头的钱是越来越紧。
  偏偏这个时候,亲戚朋友们好像同一时刻想起我们两口子似的,走马灯一样来串门,这其中又以我们俩大学同学居多,本来就不多的工资在吃喝上消耗了1/3多。我自己这边平时又经常去逛书店,见到好书就买回家里看,这年头书都奇贵,这笔开销很大。阮婕提醒了我一两次,看我没什么觉悟,倒也没跟我吵,直接去服装店给她自己买了两身衣服回来。我看了也不能多说什么,这书费都是她出的,就不许人家买两件衣服?月底的时候,终于是没钱了,我只得去找朋友借钱对付过日子。
  说到这里,老张点燃了一支金桥,无奈地吐了两口烟圈,看着它们在昏黄的光线下不停地变化。老张讲述这些生活的语气十分平缓,与不平静的生活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我在想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筋疲力尽?
  从这开始,我们就落下了不存钱的恶习。挣多少花多少,有一天过一天。银行里的积蓄是直线下降,结果这个时候,我爸检查身体,查出得了戊肝,正是用钱之时。我妈找我来凑几万元,可这个时候我一共也就能拿得出1万不到。我和阮婕那个月倒是真没乱花,四处再去借钱,可惜已经回天无力。我妈在我家里对着我们俩大发脾气,说我们是一对败家子。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我妈不停地在说,我从话里听着出来,埋怨我老婆的居多,数落我的倒在少数。她实在忍不住了,顶了起来,你儿子赚那点钱够干什么用,有本事别老在家待着,我是不赚什么钱,可我爸也不得那脏病。我妈听了之后先是气急了然后开始哭,感叹自己命苦,摊上这么一个儿媳妇。两人就开始骂起来。
  我气得够呛,阮婕在这时候说这种话太不厚道,人都要去了,好歹她也管我爸叫爸呀。我跟阮捷怒吼道,你有种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
  我老婆这人天性吃软不吃硬,她反过来对着我吼,你不赚钱就该少花点,这我不是没提醒过你,结婚以来,你给我买过衣服吗?你爸现在不行了,你对我发狠,你有本事出去抢去啊!
  我伸手出去就要打,她做势要躲。我中途把手撤回来,抄起一把椅子,把屋顶的灯给砸了下来。我实在是气得不行,我妈上来劝我也没用。我夺门而出,在街上越走越快,觉得心里窝火窝得厉害,早知道结了婚是这样,我就不结了。我爸的病,这是没法说什么,操劳一辈子,晚年还赶上了疾病。我这没用的儿子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我一路走着到了医院,想给我爸买点营养品,进了商店一摸兜总共就四五块钱。转了一圈,我买了一包中南海就出来了,以前我从不抽烟,但是那一晚我在医院大院里,来回来去地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我妈和阮婕在家里如何,我已经不关心了。我只是觉得不可遏制地烦,自己的理性确实要被冲垮了,所有不顺心的事情全都一起涌上心头。
  冻了一晚,我将近凌晨回的家。推门一看,我妈已经和衣睡了,脸上淌着两道泪痕。阮婕给我留了张字条,说都是她不好,她回家去了,顺便想点办法。
  看着残破的客厅,被我砸烂的灯,我史无前例地觉得自己他妈的就是一个废人。
  我和妈一起去看了我爸,为了不增加他的心理负担,具体情况当然不能告诉他,只跟他说一切都好,让他安心治病。我爸似乎什么都知道似的,直说不应该给你们增加负担,我听了惭愧万分,儿子养父亲,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说什么我也得把我爸的病给治好了。从医院回到家后,我就开始借钱,但是我的那些朋友也都是各有各的难处,实在是爱莫能助。
  当初介绍我当枪手那小子,现在开了个影视公司,去找他的时候,他说公司欠了人家一屁股债,实在是帮不上忙,给了我1000元,说实在不好意思。我问还有什么路可以试试,他想了一会儿说,柳诚现在做钢材生意赚了大钱,发了,前一段遇上,说是打算举家移民。不过你以前曾经对人家柳诚横刀夺爱,如今这事实在是不好开口。
  我没有言声,退了他的1000元,回家去了。
  后来我妈通过亲戚朋友借了一些钱,东拼西凑给我爸治病,可惜我爸年纪大了,身体抗不住,一病撒手去了。亲戚们在背后对我是议论纷纷,说我游手好闲,把家里坐吃山空,连给爹娘治病的钱都没有。我那阵子悲痛欲绝,完全没了自信。阮婕劝我去找点兼职的事干干,转移一下情绪,我想想也是,于是正儿八经开始找工作。
  一开始我们都以为工作应该不是太难找,结果去了招聘会才发现,像我现在这个情况,没有年龄优势,没有工作经验,没有过硬的学历,没有特殊的关系,要想找个工作实在是难上加难,阮婕陪我去了两次招聘会就灰心了,对我也愈加失望。
  后来我在家里又操起了老本行,不管是什么稿,只要有钱就硬着头皮写。奇怪的我自认为有价值的稿子时常被退回来,而那些仓促间完成的东西,居然能顺利见报。以前写文章认识的几个朋友在报上看了我写的垃圾文章,有的还给我打电话来笑问我怎么什么烂稿都敢接。我跟他们说近况实在是不好,可他们以为我是敷衍他们,这些人在小圈子内部散开消息,很快把我以前累积的那一点可怜的名声也给毁了,找我约稿的人是越来越少。
  我这个时候是更加郁闷了,赖以立足的两笔刷子现在遭到了大家的耻笑。我心潮难平,烟不离手的生活就此开始。这一点更是增加了阮婕的反感,她甚至说什么,当时跟我结婚,就是因为我是那小圈子里惟一不抽烟的人。我自己也想戒掉,但是事业上的烦恼让我很难摆脱它。阮婕经常为烟的事情跟我争执,她不满我为什么总是变着法子消耗家里的钱。不事生产也就算了,还一点也不知道节约。我跟她说起事业上的困难,她嘲笑我是个懦夫。这个时候我确实是无言以对。
  我继续在家里写我自己精心构思的一个剧本,打算能一下名利双收。我把这看成是最后一搏。她那里我照顾得实在是不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写作是一个需要投入全部身心的事情。平时她白天不在家,我还能安心工作。只要她晚上一回来,和周末双休日的时候,我的工作进展就非常缓慢,这让我时常有些恼火。她也不止一次地埋怨我太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