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冥王      更新:2021-02-26 18:06      字数:4834
  现在应该是拓拔弘上朝的时候。他一定不在。
  正好,反正我也不想见到他。
  昨天我虽然醉得厉害,但还没有醉到把什么事情都忘了的地步。恰恰相反,昨晚所发生的一切此刻仍清楚得历历在目,没有一丝一毫的褪色。
  包括拓拔弘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还有……
  不能再想下去了!
  我闭上眼,用力地摇了摇头,想挥去脑中不断涌出的鲜活画面,却挫败地发现自己的努力毫无作用。
  脸上突然不受控制地有些发烫,继之而起的是一股复杂难言的微妙感受,混杂着轻微的尴尬、意外、不敢置信、手足无措,以及,一点点若有若无的莫名情绪……说不清是什么,只觉得心里有一点发酸,沉沉的象是装了什么陌生的东西,胀得满满的,说不出是舒服还是难受。
  总而言之是有点什么地方不对劲……
  见鬼了!我再次用力地甩甩头,叹口气,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我承认自己的神经很粗,虽然从小就被人称赞聪明绝顶,但在感情方面却常常迟钝得象个白痴。身为西秦的储君,我自幼便接受严格得近乎苛刻的教育和训练,每天的时间都排得满满的。长大后又不是终日忙于政务,便是长年奔波沙场,再加上被祁烈缠得难有空闲,以至于我的感情经历到现在仍然是一片空白。
  然而突然之间,我一下子读懂了拓拔弘昨夜的眼神。
  那种火一般灼人的热烈眼神……有时却又出奇的深沉黝暗,黑沉沉的,仿佛藏着无穷的心事……
  过去的很多疑惑一下子有了答案。
  然而面对他激烈而炽热的眼神,我的第一反应却是象害怕烫伤般,本能地闪缩逃避……
  我对男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并不陌生。在时下各国的贵族中,蓄养娈童、狎玩男宠已经成为了一种公开的时尚。生长在西秦宫廷中的我,在长期的耳濡目染下,对于这种贵族式的喜好早已司空见惯。
  但我却从未想过类似的情形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向来不好男风。对于自己身边的男子,或者是重臣宿将的尊敬礼遇,或者是下属官兵的信重爱护,或者是挚交好友的意气相投,或者是子侄幼弟的疼惜宠溺,不管是哪一种,无不是坦坦荡荡、直率明朗的诚心相待,从来不曾起过别的念头。而对于那些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屈身事人,宛转承欢的可怜虫,却只有同情之心,而无狎戏之兴。所谓的到处留情、逢场作戏,我一向都没有什么兴趣。
  自然更绝不想成为别人游戏的对象。
  我不知道拓拔弘的态度有几分真。但无论是真是假,对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招惹不得——如果他只想逢场作戏,我当然没有兴致奉陪;如果他确实是百分百真心,那我就更要避之则吉,躲得越远越好了……
  这件事发生的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人更加不对,从头到尾都没有对,根本就是不应该也不可能发生的……
  微微苦笑一下,我随手把头发束在脑后,抹一把脸,不再停留地推开了房门。
  转过一道短短的回廊,就是王府的后花园了,穿过去就是下人的院子,那里有一道后门,出去比较近也比较方便,以前在这里当下人的时候我常常走,轻车熟路。
  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看到小晋。
  小晋……一想到小晋我就忍不住很想骂拓拔弘一顿。
  我从王府里搬出去的时候,本想带小晋一起走的。可是拓拔弘莫名其妙地板起脸来,无论如何就是不准。说什么小晋是王府里登记在册的下人,没有他的同意就不能离开王府一步。还说他如果敢私自逃走,按照北燕的律令,就要被挑断脚筋送还原主,要是他胆子大的话也不妨试试。
  被拓拔弘这么一威胁,在做好准备离开北燕之前我当然不敢拐带小晋私逃,只好把他留在信王府里。这样一来,我要见小晋可就不方便了。害得我教他武功还得偷偷摸摸地半夜溜进信王府,要是被巡夜的城兵捉到他们的上司半夜作贼,我的面子该往哪儿摆啊?
  更惨的是,有了雷鸣和易天的严格监督,我连早晨赖一会儿床补眠的机会都没有了……
  清晨的例行洒扫早已结束,整个后院里很安静,几乎看不见什么人走动。偌大的一个花园里,只有一名花匠坐在牡丹花前呆呆出神,背对着我,并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走过那个花匠身边,我有点好奇地看了他两眼。
  他的样子并不象是一个花匠。如果不是那身粗布的下人服饰和手中的花剪,我可能更容易把他当成一个书生而不是下人。他的身材偏于瘦弱,肤色苍白得不象是曾经在户外活动过,侧脸的轮廓斯文清秀,手指洁白修长,用来握花剪未免是有点太可惜了。
  我故意在他身边用力地咳嗽了一声。他吓了一跳地转过脸,抬头向我看来,乌黑的眼睛清澈明亮,却含着隐隐的怅惘和忧郁。
  “你是谁?新来的花匠吗?我以前好象没见过你?”
  “啊……是,我叫林安,进府还不到两个月。”
  “那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应该不是当花匠吧?” 看他那双干净漂亮的修长双手,就不象是跟泥土打过交道的。
  “卖字,代笔,随便混口饭吃。”
  原来真的是读书人,怪不得看上去这么斯文呢。我细细打量他的相貌。他长得说不上漂亮,只能算是清秀而已,但是谈吐斯文,气质儒雅,看上去象是读过不少书的。要是在王府里当一名花匠,未免有点大材小用。
  “你应该读过不少书吧?为什么不去应试?你该不会甘心在这里混一辈子吧?”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痛苦和失落,耸耸肩,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如果能够考得中,我还会沦落到这里来?”
  “一次不中就灰心了?”我皱眉。看他的样子虽然文弱,眉宇间却有几分骄傲倔强之气,看去不似池中之物,更不象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
  “逼不得已,有什么办法?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得到的人又有几个?到头来还不是先得混一碗饭吃?”
  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我沉吟一下。
  “你愿意到我那里帮忙吗?我正缺一个整理公文案卷的书记。报酬不会比这里少,而且还可以抽时间继续读书应试,比当个花匠要好得多。”
  “真的?”
  他半信半疑地看看我的表情,犹豫了一下,最后居然拒绝了。
  “谢谢你,可是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日子清静又悠闲,反而不想出去营营役役地辛苦奔忙。至于读书应试,更是今生已绝此想了。”
  “是吗?”
  我有点意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几眼,总觉得他的话有几分言不由衷的意味。看他年纪轻轻,既不象看破红尘的心灰意冷,又不象无欲无求的淡泊高远,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看他的样子仿佛藏着什么心事,我既然不知详情,就不必管太多闲事了吧?
  “好吧,随便你。”我笑了笑,道,“我叫江逸,如果你改变主意,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到五城巡戍营来找我。”
  “原来你就是江逸?!”听到我的名字他低低地惊呼了一声,看我的眼光也有了些不同。
  “谢谢你。”他态度认真地又说了一遍,“谢谢。”
  他的神情如此郑重,倒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回到营里时已近午,刚刚赶得上吃午饭。
  雷鸣果然满腹牢骚地抱怨了一顿,易天却十分难得地没有说什么,好象看出我情绪欠佳,精神不振,很体贴地拦住了雷鸣的话头,没让他继续唠叨下去。
  否则我的头真会裂成两半。
  不过,易天接下来说的话让更加我头痛。
  “平望侯府的管家刚刚来交涉,想把昨天打伤卖肉小贩的两名奴才领回去发落。”
  “不准!”我不假思索地断然道。“一时口角就动手围殴,打得人家断了两根肋骨,这侯府的奴才也太威风了!先令他们赔偿对方医药费一百两,再责打二十,枷号一日,然后才让侯府领回去好好管教。”
  “韩国公吕浩的侄儿在青楼为了一个清倌人争风吃醋,砸了那家萃芳楼不算,还围着那几名外地富商追打了两条街……”
  “对方伤得重吗?”
  “运气好,跑掉了。”
  “哦,那让他照价赔偿萃芳楼的损失,然后拘役三日,不准别人代服,也不准他家里罚金折罪。”
  “还有宣城公主的管家在街上纵马伤人……”
  “一样!按北燕律令处置。”
  “还有吏部杨侍郎的儿子……”
  “照例办理。”
  “还有……”
  “易天,营里不是有《大燕律法》和《京城治安令》吗?为什么还要一件件地拿来问我?”
  “我知道!”易天‘啪’地合上手里的案卷,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要处罚的这些人,再加上昨天的林驸马的表弟、李尚书外甥的妻舅,前天的威烈侯府和靖国公,还有……大略算算,已经快把北燕的权臣贵族得罪尽了。”
  “哦?那又怎么样?”我头也不抬地继续吃饭,“他们要联合起来上折告我,还是想索性买凶杀掉我算数?”
  “那倒还没有。不过,再这样下去大概也快了。”
  “那就等他们真动手的时候再说吧。”
  “……”
  易天无奈地又叹了口气。
  “江大人,江青天,我知道你不徇私情严明公正,也不计较个人前途荣辱得失,可是你要想把这个官做下去,总不能老是这样得罪人吧?长此以往,你这个位子保得住才怪!搞不好连脑袋也要一起丢掉。”
  “……”我心虚地看了眼易天担心的表情,有点内疚地低下头,不敢告诉他这个官我本来就没想长久做下去。既然干不了多长时间,要是还不能好好地放手整顿一番,让京城的百姓过上几天好日子,那可真的是太对不起他们了。
  虽然,他们并不是我的百姓……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了。”易天无可奈何地白了我一眼,摇摇头,还是放弃了说服我的打算。
  “那我回房睡觉去了。”
  昨天没去教小晋功夫,今晚他一定会磨着我补回来,多半又得耗上大半个晚上才能完事。不抓紧时间补眠怎么行?
  “又是睡觉!”雷鸣‘噌’一声跳起来,“你今天多晚才回来……喂!喂!站住!”
  我当然不会傻得听他的话,赶紧头也不回地溜掉了。
  第二章
  “江逸!江逸!!”
  一个响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并且伴随着急骤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好吵!我呻吟一声,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半刻,懒洋洋地翻了一个身,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隔开外面恼人的噪音,继续睡他个昏天黑地。
  可惜……
  “哐!”
  几秒钟后,房门被粗鲁地一脚踢开。总算运气不错,摇摇欲坠地晃荡了几下,还能勉强挂在门框上。
  我就知道!
  “雷鸣,这个月我卧室的修缮费用你全包了。”我缩在被子里闷闷地说。
  “啧!小气!不就是踹了你几下门?”
  “几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至少是一天两遍吧?才不过半个月,我的门已经修过三次了!”
  “这能怪我吗?谁叫你天天睡到日上三杆还不起床?都没见过比你更懒的人!睡猪啊你!”
  “你应该叫我大人!”
  “还大人呢!有天天赖在床上的大人吗?”雷鸣一把掀开我身上的被子,远远地丢到床角里,“快起床吧你!我都带着弟兄们操练过两遍,连早饭都吃完了,就等你点名训话呢!”
  “天天训,还能有什么好说的?你替我点名不就得了?”我无可奈何地打个呵欠,抓起衣服慢吞吞地往身上套。“易天,你也真是的,定的什么破规矩啊。”
  “又不能怪我?”跟着雷鸣一起进房,却一直静静地站在门口没有出声的易天温文的一笑,“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新官上任的那三把火烧得太精彩了一点。”
  我的声音一下子小了几分。“我只是……”
  “你只是为了整顿纪律,需要临阵立威?还是为了改变形象,取信于民?”易天笑吟吟地接口。“那也不能虎头蛇尾啊。如果你能够坚持住前几天那种威毅严明的统帅形象,而且始终不偷懒不松懈,我敢担保,这支城卫一定能成为天下最厉害的军队。”
  还用你说?我翻个白眼。我带出来的军队本来就是天下最好的,一支精锐无匹的鹰军纵横千里、所向披靡,就连你们北燕威名最盛的飞将军卫毅不是也照样输在了我的手里?
  可是……那毕竟是带兵打仗好不好?现在我所统率的只是几千守城的士卒和一营捕快,没必要把他们操练成那样吧?再说……
  “什么都要我亲自做,还要你们来干什么?”
  雷鸣是城卫统领,易天是巡戍副使,这两个人一文一武,正是我最最接近的直属下级。有了这么能干的两位下属,照说我应该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把事情都交给他们两个就好啦。
  “什么都推给我们做,还要你来干什么?”雷鸣被我气得一跳三丈高,一把揪住我的领口就往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