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1-02-17 07:41      字数:4726
  暮田田和谭仲苏差点就惊呼出声:什么情况?怎么泫溟又变成身负解语的血海深仇了?
  惊梦走向解语,毫不留情地直望到她那双纯净而惊恐的眸子深处去:“解语,你从来都不知道吧?别人一直都告诉你你是个孤儿,你还以为我哥哥是好心收养你的恩人。你知道他为什么收养你吗?因为就是他杀了你的亲生父母,他于心有愧!”
  看样子惊梦说的话都是真的了,因为泫溟虽然仍旧紧紧抱着解语,却满脸痛苦,并未出言阻止或否认。
  惊梦开始从头道来:“想当年,你的母亲是一只苦心修行多年的狐狸,且她一心向善,自打开始修行便斋戒吃素,经过了千年光阴,才得道成精。虽然因客观所限,狐狸只能修成妖精,她心中却是以仙圣自律,从未害过一个生灵。
  只可恨愚昧的人们——包括我们这些天神,大都觉得但凡是狐狸精,必然就是祸国殃民的祸水。你的父亲就是当年一介天赋异禀的道士,年纪轻轻就四处降妖伏魔,声名远扬。他听说了你母亲在某处出没之后,便不请自来,意欲将她收服。
  不料你的父亲一见到你母亲,便先自被她收服了。他们俩私定终身,不久就生下了你。
  你满月那天,你父母大摆筵席,邻里街坊都来道贺,喜气惊动了正从半空里驾云而过的雨神。他年轻气盛,方自开始行雨,忍不住好奇之心,便按下云头,摇身变成一个凡人,前来探访。他一眼就看出你母亲是只狐精,当即不问青红皂白就认定她是蛊惑你父亲的妖邪,一出手就将她打死。
  你父亲在最后关头合身扑在你母亲身上,夫妻俩死在了一起。
  雨神见他们伉俪情深,暗自心惊,疑心自己冤枉了好人,无奈悔之晚矣。他惶然四顾,便看见在襁褓中睡得正香的你。你自小就长得粉妆玉琢,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惹人爱怜,怎奈刚刚满月便痛失双亲,而这全是雨神一时莽撞之过。他痛悔之余有心弥补,也对你喜欢得紧,就带着你回到了天庭,将你收为养女。”
  暮田田和谭仲苏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大半:不用说,这个泫溟一定就是雨神了!
  那个被狐精诱惑了的雨神啊……
  至于那狐精是谁……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解语——她的母亲是狐精,她至少也有一半是狐精,又是跟雨神在一起的人,除了她还会有谁?
  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这山中被困的狐精,早就近在眼前了啊!
  可她怎么会也毫无妖仙之气呢?
  解语聚精会神地听着惊梦的讲述,看起来十分入迷,完全像个正在听故事的小孩子。可她应该是没有听懂的吧?否则听着自己悲惨的身世,怎么还能这么平静地缩在仇人怀里满脸光华流转?
  惊梦叹了口气,也不管她,兀自说了下去:“雨神尚未娶亲,我爹娘不让你叫他爹爹,故而他从小就教你叫他师父。既为师父,他自然是你的长辈,你们俩之间原该只有父女师徒之义,可随着你一天天长成个花蕾初绽的少女,他、他竟对你……对你有了男女之情!”
  说到这里,惊梦似乎颇为激动,上前一步,紧紧逼视着一脸天真的解语:“解语,你不记得了吗?就在你十四岁那年,初潮过后,他、他便占了你的身子!你原本是视他为父,懵懂无知,才将身体的秘密尽数相告,他却趁机毁了你的清白!解语,难道你不该恨他吗?你如今怎的还同他卿卿我我、夫妻相称,你当真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吗?”
  泫溟紧绷着脸,面色异常难看。可他依然百般爱怜地搂着解语,目光不闪不躲情深意重地望着她,一派坚定与坦然。
  这令暮田田和谭仲苏都不由自主地想:惊梦的那番话恐怕是一面之辞吧?甚或根本就是旁人的恶意揣测?说不定解语和泫溟从一开始就是两厢情愿、至少解语对泫溟的感情比外人所知道的要复杂和深沉吧?
  惊梦看解语依旧一脸平滑的专注,不免有些心烦气躁,语气益发重了:“解语,你快醒醒啊!别再爱他了,他根本不值得!你真的忘了吗?我不信,我不信!他是怎么对你的,你该对他恨之入骨才对呀!解语,你不记得你是怎么被封在这里数百年了吗?那天,泫溟本该外出行雨,却只顾与你云雨欢爱,耽误了时辰。天上一刻,地上数年,他害得天下大旱,无数生灵于焦渴中痛苦地死去,大怒的天帝派人前去查看,才知道他已同你偷情多时了!
  原本就是他玩忽职守,可这个懦夫,他、他竟然对天帝哭诉是你狐媚妖惑,缠得他脱不开身,才致酿成大错。天神们本就对狐精成见颇深,天帝当下偏听偏信,再不追究真相,径自将你打到这荒凉的雪山上,直害得你在数百年的冤屈与寂寞中煎熬得失了心智,才变成这副模样啊!”
  惊梦在说到最后那段话的时候,解语终于有了反应。
  她那双干净得近乎空洞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内容,是一种深重彻骨的惊恐与悲伤。她开始慢慢摇头,到最后,摇头的频率之快、幅度之大、力道之猛,真让人担心她会不会伤了自己、将这颗美丽的头颅从脖子上摇下来;同时她举起双手捂住耳朵,皱着眉头低声而无助地喊了起来:“不、不要!求求你,别说了,快别说了!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惊梦热切地喊了起来:“解语,解语,你快醒醒吧!泫溟是我的亲哥哥,我尚且为你不平,你自己怎么还不肯清醒啊!这都是真的,不信你自己问他,你问他!”
  解语猛地顿住摇头的动作,缓缓地把双手从耳朵上移下来。
  她那一刹清明的目光,宛若两注千年寒冰,硬生生地直扎到泫溟的眼睛里去。
  她突然抬手一推,泫溟猝不及防,松手摔在一旁。
  他抬起头来,痛苦地哀乞着望向她:“解语……”
  求一段来生孽缘
  解语注视着泫溟,方才一刹清明的目光却虚虚地涣散着,并无焦点。她怔怔地开口,显是把一切都想起来了:“你们好狠啊!天庭的惩罚好狠、好狠……”
  她的语气里似乎毫无表情,仔细听去,却又觉得是凄凉到了极点的空落萧索:“我好冤,真的好冤……我没有诱惑师父,可没人相信我。我知道我没有法子让你们相信我过去没做过什么,我只好让你们相信我将来决不会做什么。所以,那天一被打到这里,我就自行毁去了身上的一切灵力——母亲留给我的妖气也好,师父教给我的神力也罢,我都不要了,我就做个平凡女子,只求你们放过我!
  可天帝为什么那么狠心?他不但不肯原谅我,甚至不肯给我个痛快。他下令给冥府,让他们将我从生死簿上抹去,以此令我长生不死,要我如此毫无法力却又无法死去地守在这不见人烟之地……我没有神力护体,终日饥寒交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却因为冻僵了肢体而连自寻短见都无法做到,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解语这番话令泫溟心痛欲死。他跪行两步,重新对她张开怀抱:“我知道!解语,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害了你!这数百年来我日日都在悔恨中煎熬不已,虽不敢说能及得上你在此间所受之苦的万一,可我亦已生不如死!若不是当初天帝对我的惩罚是命人将我严加看管,就连外出行雨都有天兵跟随,直到昨日才刚刚解禁,我早就来这里陪你了!解语,我知道你恨我怨我,求你让我补过,你让我补过,好不好?”
  解语听着泫溟这番告白,方才还泪光盈盈的双目突然之间再度干涸空洞,重新蒙上了一层困惑:“郎君,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坐在地上啊?郎君,你快起来,我冷,你抱着我,好不好?”
  谭暮二人和一旁的惊梦见状,都知道解语这是疯病复发,一瞬清醒之后,又陷回了糊涂里去。他们暗自叹息,怜悯之余,却也都觉得这样的她恐怕才是幸福的。
  就在这时,暮田田和惊梦突然听到一阵隐隐的鼓点声从天上传来,惊梦顿时就有些待不住了:“哥哥,我当值的时辰已到,我得回天上去了!”
  她看泫溟充耳不闻、只顾站起身来如同重新抓住自己流失的生命一般紧紧拥住解语,只得萧瑟一叹:“无论如何,你是我嫡亲的兄长,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自取灭亡!你就和解语再待上一会儿吧,待我当值回来,定要带你回去!”
  说着,她一咬牙,转过身翩然而去。
  解语缩在泫溟怀里,安静地看着惊梦。然而她的神情渐渐变成不解,眼见着惊梦消失不见,她大梦初醒般挣开泫溟就追了过去:“惊梦姑姑!”
  不过一眨眼之间,惊梦便已踪影全无,她只好收住脚步,回过头来,歪着头问泫溟:“师父,惊梦姑姑怎么又走了?她是不是又生气了?”
  泫溟苦涩地一叹,挤出一个笑容,迎过去张开双臂:“解语,她有事先走了。我们不管她了,好不好?”
  解语突然打了个激灵,后退一步,望着泫溟的一双眸子里霎时间风起云涌。
  她冷不丁尖叫出声:“不!你、你……是你!都是你!”
  暮田田暗暗叫苦:完了完了,解语的记忆到底是被唤醒了,她现在整个脑子都已经乱掉,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病情原已稳定,此时却开始反复起来。
  他们三个心惊胆战地听解语撕心裂肺地哭喊出来:“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我没有引诱你,我没有!你怎能将一切罪责都推到我身上令我独自承担?你从未真的爱过我,是不是?枉我那么信任你!枉我那么敬爱你!你如今竟还有脸来说什么悔恨?光悔恨就够了吗?我恨不能杀了你!我恨不能要你把我尝过的苦全都自己试一遍!”
  她狂乱地叫骂着,骂到最后,语气里已是一派不忍卒闻的凄伤绝望:“可我怎么会这么没用?我为什么还是爱你?我为什么还是舍不得……”
  说罢,她突然长呼一声“我好恨——”,便发疯地猛冲向一旁的岩壁,“咚”的一声闷响中夹杂着清脆的骨头碎裂的声音,泫溟一记泣血的“不”字未及拖尽尾音,解语的身体已经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中。
  暮田田泪涌如泉,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再也顾不得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调出所有神力源源地输入解语体内,只望能吊住她一线生机。
  泫溟定定地望着解语双目紧闭的苍白的脸,方才还痛心到扭曲的面庞上霎时间失色失神,整个人仿佛也变成了一具僵死的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呆呆地抬起眼睛,目光凌乱地扫了暮田田一眼:“这位姑娘,多谢你了……放她去吧,反正再让她活在这世上,她也惟有受苦罢了……”
  暮田田不甘心也不忍心,却也知道他说得在理,只好放开手,将解语完全交到他的怀中,而谭仲苏马上就从身后拥上来,怜惜地轻轻拍抚着爱妻。
  泫溟深情地望着怀里已经断了气的解语,话却是对着暮田田说的:“姑娘,你究竟是谁?你明明是天神玉体,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暮田田知道自己已然瞒不住,只得照实答道:“我姓暮。对不起,雷公子,先前瞒着你们,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泫溟眼中有精光一亮,蓦地抬头紧盯住她:“你是暮家的小姐?当年出走的暮渊叔叔和可心婶婶,他们是你的……”
  暮田田点点头:“他们便是家父家母。”
  泫溟望着她,目光渐渐安详下来:“暮小姐,今日你我四人得能相见,也算是有缘了。你也都知道了,我是个罪人,今生作了大孽,害惨了我最爱的人,我实在是万恶不赦,活该被碎尸万段,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恶毒地诅咒着自己,末了,语气转成一片哀恳:“可是暮小姐,上天待我着实不薄,竟让我遇上了你!如今也只有你能帮我了!我求你,能不能度给我和解语一个来世?我爱她,我想好好地再爱她一个来生来世,把我欠她的统统还给她!”
  这简直有若当初阿滦临死前的那一幕重现,暮田田下意识地刚一点头,却又突然醒悟过来:“泫溟,你确定?解语死时,余恨未消,怨气深重。如若你俩来世无缘,我还可替她消解怨气,可如果你们还是要在一起,我可就没法子了。到时候,她、她可是要报复你的,你的来世,必定命运多舛,为情所伤,乃至苦难重重……”
  “那便太好了!” 泫溟打断她,脸上竟是一片欣慰之情,“暮小姐,就请如此为之!她要如何报复我,那都由得她,这是我的报应,我活该!这辈子我实在欠她太多太多,先是害她父母,后来又害了她,就因为她们母女是妖精,就被我们如此轻慢践踏……对,那不如来生就让我来当妖精吧!我来当妖精,让她折磨我!她是人,我是妖精,是畜牲,我可以做一头虎、或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