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孤悟      更新:2021-02-26 17:27      字数:4836
  《北京娃娃》
  第一章 千山鸟飞绝   1。青春的舞步
  我的初三是甜蜜的、红色的、破碎的、莫名其妙又昏头昏脑,非常具有戏剧色彩。我有许多专属于初三那年的朋友,过了初三,他们就统统不见了。他们只属于我那永远长不大的初三。
  B5
  见信佳!
  我们中考结束了。
  〃我曾见过九片棱角的回忆,我已忘记昨日的消息。〃但我还记得第一次打电话时,窗外是绿色的树,夕阳射在上面,金子般好看。以为不会再给你写信,因为我丢了地址,可昨天收拾屋子时,居然又找了出来。有缘自会再相见。
  我活在自己的迷茫里,活在走向答案的漫长的路上。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祝你快乐。
  知名不具
  1998年6月27日
  B5是我认识的一个心理咨询员。在我们没有见过面的一段时间里,他迷恋我和我们家楼上另外一个和我同一个年级的女生小洁,叫我们〃双胞胎小天使〃。我们每天都打电话,有时候我和小洁一起打电话给他,他就一直笑。后来我们见过面后我就再也不喜欢他了,转而爱上另一个心理咨询员A26。我和他在北师大附近的一座小公园里见过面。他自我介绍:〃才子加流氓〃。他说他来者不拒。〃你来吗?〃我们呆了几个钟头就离开了。他没请我吃午饭也没有送我回家,可我记得他身上的香水味道。那天后来下起了小雨,我在等他的时候喝着统一冰红茶,他看着我说:〃你的眼睛很好看,符合我的审美,还有你的手,也很漂亮,可惜你在喝水,我不知道你的嘴唇是什么样子。〃后来他问我看没看过《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我说没有,我看过的电影很少的。他说那才是真正的爱情,你没看过就不要跟我谈爱情。你没有资格谈爱情。考完试以后我们见过一次面。他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我不由自主发抖,我想他一定发现了。和他在一起我自卑。我讨厌自己没看过他说的电影,我没有衣服没有鞋,没有气质。我把我们的感情弄得面目全非混浊不堪。我不能容忍一个人,在追求欲望、金钱的同时还唱着罗大佑的《恋曲1990》,这永远是对美丽的亵渎。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我和A26的认识和B5如出一辙。那仿佛是一个春天。正是北京刮风的季节。天很清。他是历史系的大二学生,我们是通过电话认识的。那时正是初三的下半学期,最让我沮丧的一个问题是到底报职高还是普高。职高没法上北大,可一想起还要过三年苍白紧张的生活,我就宁愿死了算了。这个问题是那么严峻,它天天缠着我好像不赶快解决我就要死了。我甚至没有心情写作业。我讨厌学校,讨厌我的那个聪明的、不感性的班主任。而我更多的不知所措,因为所有的一切都令我害怕。我知道他才不会烦这些,他的气定神闲完全可以俯视我。
  在匆忙迎接中考的前几个月,我最大的快乐就是每星期和他在电话中聊半个小时,我常常在傍晚呼他,那时看得到金色的夕阳和翠绿的树,我们的谈话是那么谨慎华丽,像活在神话世界里,没有一切,只有艺术、秩序、美丽。这种虚无缥缈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他告诉了我他的呼机,我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不知道他的姓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也许只有在做心理咨询员的短短几个小时,他的心才是沉静、不被打扰的。所以我不愿意多给他打电话,我害怕他暴露出生活的局促和无奈。我只愿意感觉轻松悠闲的谈话。这些,他肯定都明白,他那么聪明。
  每次打电话总是我主动说〃再见〃然后挂断。他至多〃嗯〃一声。我问他〃你不说再见是一种习惯吗?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奇怪,从未有人留意过这些。我不说再见是因为在我的理解中再见就是再也不见了。〃
  四月份,我为了他而参加北师大二附中的文科班的提前召生考试。但我没有过。我和小水一起参加的,她过了,我没有过。我的数学太烂了。北师大二附中与北师大仅一街相隔,有非常美丽的月季花和树。那天我穿着白裙子,慢慢地走在北师大的校园里,想着这个地方蓝草(我把A26叫做蓝草)曾经经过,曾经生活过,就感到一丝满足了的温暖和惆怅。
  我开始经常呼他。他是我整个初三惟一的亮点,我惟一的安慰,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听不到他的声音。他在图书馆匆匆给我回电话,没说几句就挂了。
  他总是要想见面。我总是不同意。后来有一天我终于同意了。那天我拼命在找合适我穿的衣裳。整整初三一年我都没买过一件新衣服。我还胖了,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我害怕他讨厌我这个样子。我到邻居家借衣服去,左试右试,把那些白裙子,花裙子,蓝牛仔裤,黑牛仔裤一件件地往身上套。到后来我晕了头了,和他约的七点半见我七点二十才出门。我穿的是一条最不适合我的一条咖啡色裤子,当时我简直已经晕了头了。我坐车坐到积水潭站,始终不敢靠近车站口,只是到每一个地铁站口远远看着。低着头听许巍的歌。到晚上十点的时候我开始给他家里打电话。他爸接的,说他已经睡了。
  第二天,我开始不停地拨打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我想告诉他我爱他,我要他不要离开我,不要生我的气。我只是一个小女孩,我喜欢他可又说不出口,我要满足他所有的要求如果他对我有要求的话。但那天电话一直没有人接。那天我从早到晚做的惟一一件事就是打传呼和不停地哭泣。他把我弄得失魂落魄,急于向他解释那天的迟到和所有想说的话。有好几次我听到电话铃在响,当我疯狂地冲向客厅,却发现那只是我的幻觉。
  我找出以前他给我的地址给他写信,还夹照片,我很少照相的,除了小时候照过的我只有几张照片,我全寄给他了。后来才知道他没收到我的信,我的信丢了。像所有最重要的东西一样不知道丢在哪里了。蓝草,北师大在我心中曾经是渺小的,但自从认识了你,就多了一份高贵感!
  一个星期后消失了的蓝草出现了。我在吃饭时突然接到他的电话,再次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时我甚至感到一点陌生。他用我已经陌生了的语气质问我星期五干什么去了。
  〃上学啊。〃
  〃不对,如果说那天你没去我生气了……〃
  〃我去了。〃
  〃……那我又会生气的。也许你去了。我那天给你打了一天的电话,你都不在,如果今天我给你打电话你再不在,那么管他什么A26,什么蓝草,统统……消失。〃
  我说我搬家了。电话一直搁在旧的屋子里,今天才接过来。我说我到楼下给你打电话。我匆匆跑到楼下。他问我是爱他的吧。我不知该怎样回答。我爱他却从没想过要对他说。难道我对他的感情那么露骨他已经看出来了。我很紧张。
  你能再问一遍吗?
  他愣了一下,你爱我吗?
  带点感情。
  你爱我吗?
  我爱你。
  再说一遍好吗?
  我爱你。
  带点感情。
  我爱你。我的爱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他虚弱地说:〃别爱我。〃
  随后是中考。
  我毕业了。
  初中时代结束了。一个混乱敏感天真的时代结束了。属于那个时代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我发现,在他面前,我渐渐迷失着自己。这让我很痛苦。我几乎都想不起那种舒服、愉快自在而不受束缚的交流的感觉了。和他在一起我度过了一段完全可以说得上幸福的时光。我就在这样的矛盾挣扎中,一日一日沉沦下去。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或许,他只是一个心理咨询员,而我只是他的一个〃病人〃。他从未把我当作朋友。会是这样吗?
  我打电话给他说再见。我连一瓶洗发水都能想起他来。
  也许有人和我一样,想把过去的一切从头毁灭。中考结束了,我给几个属于那个时候的朋友写了信,烧毁了我的日记,准备干干净净从头做人。可能很少有人像我那样真正厌恶初三。一句话,我那时过得简直不是他妈人过的日子。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我不想再纠缠那些曾有的故事和细节,我真的不想再回顾那时的生活。我一直认为,一个真正优秀的间谍和杀手应该是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因为他随时可能消失。《堕落天使》里的杀手黎明也有小学同学,这就是尴尬。我虽然不是间谍和杀手,但我喜欢这两种职业,因为它们的神秘、智慧和生死一线间的冒险。我不否认我是一个爱好冒险的人。
  我没考上高中。因为我的第一志愿填的是北师大二附中。典型的好高骛远。为了不可能实现的梦和意气之争。就算考上又如何?蓝草早已是昨日黄花,即便考上,也没有多少快乐可言。有的只是回忆的悲哀。如果〃三生有幸〃再次踏入北师大二附中,会做何感想?我会想起第一次参加文科测验(就是提前招生,可以不参加中考)时莫名其妙的欢乐、骄傲,那会儿是春天,校园里到处开着香气悠远的蔷薇花,有树,有草坪……有一种时光反复的感觉。
  录取我的是一所职高。颐和园附近。离北大西门骑车五分钟。离海淀图书城也不远。当初报那儿的原因一是离北大近(我被北大鬼迷心窍),第二个原因是那个学校的名字里有个〃西〃字,听着倍感亲切(北大以前有个诗人叫西川,北大地处北京西郊,我又是受了《北大往事》的〃毒害〃)。事后才知道我是刚逃出狼窝又进虎口。
  2。认识了
  我在楼下传达室收到一封信,从邮戳上看是从本市发来的,姓名那一栏写着的是〃春树〃收。我有些奇怪,怎么会有人用这个名字来称呼我?用这个名字我只发表过很少的一些采访,而且都没有留下过地址。我突然想起来,我初三时穷极无聊时曾给一家大型音乐杂志寄过一次征友启事,他们莫不是登了?那可速度太慢了,事
  情都过去了大半年了!我打开信,果然是如此。他说他看了我的征友信息,想认识我一下。他说他叫李旗,现在在北京学习画画,如果有时间可以去他那里玩。最后他认真地写了一句,希望我作一个〃优秀的少先队员。〃
  我想起我登的那个〃征友启事〃,好像里边说我喜欢U2、许巍和Nirvana。还喜欢卡夫卡和电脑。那会儿提Nirvana还是满令人自豪的,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不堪。
  我很兴奋地回了信,寄了出去。但这次他的信姗姗来迟。
  大约两个礼拜后我收到了他的信,上面解释说他刚回了一趟山东老家。
  有一天我收到一个电话,电话那边的人说要找〃春树〃,我说我就是。〃哦……〃我能听出他那边有一丝惊喜。〃我还以为你是男孩呢!〃他说。然后我们约好一天去他那儿玩。〃我是不会迟到的。〃我飞快地补充一句。其实我想也许我还会迟到。
  那个星期六是一个雾蒙蒙的清晨,我坐车到积水潭下。他说他在鲁迅美术学院上学,我们于是就约在了鲁迅美术学院门口。我看了看表,大概我已经迟到了十分钟左右。我在想我又迟到了,哈!我带着一种又滑稽又内疚的心情向前走去。在过马路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人倚在学校门口的一棵树上看着我。我赶快地走过去,〃我是春树。〃我说,他伸出手,我们握了一下手,然后两个人一起向前走去。气氛有些拘束。他和我想像的不一样。头发有些长。有点落拓文人的气质。穿一件皮衣,皮肤挺白的,有些瘦小。我想也许我也和他想像的不一样。
  他带我走进一个小胡同,是在一家音像店的对面。离他的学校非常近。他住在一个小四合院里,他在里面租了一间房,我进这种地方总是非常不适应,我更喜欢高楼大厦和光亮体面的地方。
  我有些拘谨地走进屋,屋子很小,只有一张床,还有一面墙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磁带,音乐一直在响着,我坐在他的床边,我们不咸不淡地聊着天,他的眼神里有种神经质的执著。这间小屋里阴冷又潮湿,没有暖气,李旗起身给我倒了一杯开水,我喝了水。有阳光从外面射进一些来。一个普通的平平淡淡的上午。却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对劲,所有的情绪和位置在向着一个方向逆转,我感觉到了,却无法控制。或许我想看沉浸在其中的结果是什么,会不会很致命。你看,我就是这么爱冒险。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我生命中一种东西很快地就降临了,一切都是那么迅速,那么来不及招架。我像忽然扑进一幅景物画一样,感到和周围环境的不和谐。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