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1-02-25 03:24      字数:4761
  看着原本高大威猛的父亲,在这一刻几乎有些佝偻的背影,李敢心中分外的不是滋味。他不想回家生闷气,便命僮仆带马,打算出去散闷去。
  长安泰和酒楼,这是长安最好最大的酒楼。
  李敢独自一人,信马乱逛,远远看见泰和酒楼的牌子便心下暗自忖道:“不如去喝一杯,也散散这口子鸟气!”
  便策马而去,到楼下下马,将马交给迎出来的店家,便上了楼。
  他性子本来刚直,此时心中又十分憋气,正想找事发泄,几杯酒下肚,那酒保略有差池他便拍桌子呼喝,弄得酒家又是怕又是厌又是小心。
  不料这时,楼下闹哄哄的又上来一拨人。
  李敢乜斜了眼睛看时,这伙人虽然未着装,但气质行动显然是军旅中人,不过十来个,簇拥着两个丰神俊朗的青年有说有笑地上来。
  其中一人年纪略长,身穿蓝色丝袍,品貌出众,温雅谦和;另一人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身穿白色嵌金丝袍,修眉俊目神情倨傲。两人皆身长玉立,在那一群人中间,如鹤立鸡群一般。
  这两人,便是卫青和他的外甥霍去病(此时霍去病十五岁,但个子较高所以被李敢当作了十六七岁的人)。
  原来卫青得胜后不自居功,多推荐自己的将士。凡随卫青出征的人,只要军中有功,竟是或多或少的都得到赏赐。卫青因此大得将士之心。
  卫青虽然于朝堂之上冷淡沉默,但和这些豪爽无羁的汉子在一起时,却十分的自在轻松。
  这日,校尉张次公约了几个军中相契的将士来找卫青,谈笑中提到这泰和酒家的好酒,便死活拉了卫青前来。因霍去病随侍在侧,便也连他拉了来。
  一伙人兴致勃勃,被酒家引入李敢隔壁的雅座去了。
  那酒家当日卫青凯旋时也去迎接过,如今见了,便如同天上掉下宝来一样,里里外外十分殷勤。便是那些酒保小二,也都纷纷趋附,只巴望多看几眼这个传奇般的将军。
  衬得李敢这里更是冷清郁闷。再喝得几杯酒,不由得心中的火焰越来越炽。
  这时,一个上酒的酒保不小心,将温酒的水溅了几滴在他袖子上。他勃然大怒,便以为这酒保刻意轻贱自己。
  当下一脚踢去,踢得那个酒保滚了出去,怒道:“你小子狗眼看人低!”
  见那酒保惶惶然正要站起,李敢便又赶上去踢。这时,便惊动了里里外外的酒家食客,纷纷前来劝止。
  那酒家明白情况之后,连忙陪笑道:“大爷息怒,是这个小子不晓事,我这就叫他给大爷赔礼!”便叫那酒保上前。那酒保早就吓的呆了,只任凭人指挥。
  那李敢早已半醉,嘴里骂骂咧咧,不依不饶。见那酒保上前,便又是一个耳光辟面打去。
  不料打到半中间,手却被牢牢拉住,他挣了一下,那手却如同铁箍一般,如何挣得动分毫。当下又惊又怒,回头看去。
  拉住他手的人,白衣胜雪,身材高挑脸貌俊秀,一双眼睛犹如点漆,不是霍去病是谁?
  他不善饮酒,听得外面吵闹,便出来看看,他不识李敢,见此人狂悖心中便已十分不舒服。见酒家赔礼后,此人还不依不饶,当下出手拉住。
  这霍去病近年来常随卫青出入,李敢早已识得,当下将一腔火气就要发在霍去病头上。
  “原来是霍少爷,怎么,要多管闲事不成?这里可不是上谷,你也怕没有你舅舅那么好的运气!”
  霍去病不识得李敢,原本只是不顺眼而已,如今一听这话,便心中真的有气。
  他自幼将卫青奉若神明,听不得半句对卫青不敬的话,现在李敢的话语气尖刻不说竟然暗暗讽刺自己舅舅的军功竟是因为运气!于是怒从心底起,使劲将李敢的手一甩,冷冷道:“你说什么?”
  他臂力极大,绕是李敢也一身功夫,不由得也踉跄了一下。
  那李敢素来凭父亲的威名,自己也有一身实力,如何会怕这个毛头小子,被他如此一摔,怒道:“怎么,动手么!小子。”
  霍去病素来桀骜不驯,从小除了舅舅卫青之外,没怕过任何一个人,本来就是个打架惹事的主儿,见李敢这样便冷笑道:“动手怎么了,小爷我还怕你不成!”几句话就说僵了,两人便要动手。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卫青冷冷地叫了声:“去病,住手!”
  看时,卫青他们一行早已经从隔壁雅间出来了,见状,张次公等几个军中混老了的,识得李敢,便笑着上前做老好人意图平息事态。
  卫青早在里间便听见了李敢的话,心中虽然怒气上冲,但他自来心思缜密。此时虑及李广新败,他父子心高气傲必然不服气。而李广在军中素有威信,如果此时和李敢冲突,恐朝堂和军中诟病自己以势压人。
  于是便出言喝止霍去病,但他也恼李敢口中的轻视,虽然识得李敢,却也不上前招呼。
  只淡淡地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只和张次公等人略略招呼,便率先出去。
  此时李敢被几个人拉住,霍去病冷冷地看他一眼,眼光中尽是不屑。见卫青出去,便转身跟上。
  这里李敢碍于众人七手八脚拉住,无法上前,便使劲“呸!”了一声,骂道:“懦夫!”
  卫青正要下楼,闻言便停住脚步,而那霍去病已然怒冲顶门,猛地转身眼冒凶光,狠狠地盯着李敢。那几个劝架的连忙来阻止。
  此时听得卫青冷冷地道:“去病,怎么回事,还不快来!”
  卫青开口去病不敢不遵,但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他已经从众人劝解的话中知道李敢的身份,当下一转念间,竟欺近李敢。眼中无比轻蔑,冷冷笑道:“是不是懦夫,战场上自有分明!只怕一败做了庶人,要是再败——,便没可保命的东西了!”
  说完故意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李敢气得睚眦欲裂,苦于被张次公等人拉住,眼睁睁地看着他去了!
  自此各自心怀不忿。
  其实,李广和李敢一样,都感觉到了人们的势利带来的寒意。
  一般来说对于这样的情况,一种人的反应是唉声叹气夹着尾巴做人;另一种人反而会更敏感更自尊。
  李广肯定就属于后一种人!
  他比任何时候都注意人家对他的态度,人家的脸色略有不好,他就觉得是在针对他,人家如果窃窃私语,他就觉得是在说他。为此他十分怒恨,但是,又无可奈何。
  我们不能责怪李广,作为一个英名流传了半生,自己已经习惯英勇,胜利这些词是用在自己身上的人,忽然一下子,这些词说的都是别人,这样的心理落差,不是很快能适应的。
  李广开始十分厌恶与人打交道。
  赎罪期间,他开始到蓝田山射猎以自娱。那些山石树木,总不会有那样势利的眼睛。
  这天,李广的运气分外的好,射猎十分的顺利。拈须而笑的李广看着丰富的猎物得意着自己的英风不老,不知不觉地就把时间耽误了。
  到得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了。
  从蓝田山回长安城,必须要经过灞桥。在当时,灞桥上设有灞亭,亭尉巡夜。按照规定,禁止行人夜间过桥。李广一行当然被阻挡在那里。
  但是,半生作为粗豪的将军的李广是不把这个规定当回事的,或者说,他觉得,以他自己的大名鼎鼎那么例外一下不是不行的。
  于是,看着夜色中桥上唯一的那点亮光,李广示意了一下,他随身的仆人上前大声说:“我家主人是故将军李广,深夜叨扰了,请行个方便吧?”
  夜晚一片漆黑,那点灯火虽小却十分固执地亮着。
  桥上的驿亭中传来亭尉冷冷地的声音:“深夜不得过桥,这是规定,人人都应该遵循,即便现将军尚且不能通过,更何况是故将军?”
  本来,这一句无可厚非,但是,所谓现将军故将军,不免刺中了李广的心病。李广顿时面红耳赤,心下十分怒恨,但是,亭尉的话又无法辩驳。
  那仆人几次再央求,亭尉都不为所动。李广一行只得恨恨地坐在河边,等待天明。
  终于,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天刚蒙蒙亮,那亭尉打开桥门。李广一行愤愤地从桥上过去。
  到得桥中,那李广冷冷地问道:亭尉好品行!不知何名?”
  那亭尉个子不高但也眉宇轩扬,昂然直视:“在下张庆!”
  李广冷笑愤愤而去。
  军人的荣耀只能来自于战场,于是,李广以五十多岁的高龄希望着,能够再有一次出征的机会,让他一雪前耻!
  元光元年的秋天,李家父子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匈奴犯边,皇帝命车骑将军卫青出雁门,三万骑击匈奴,为了策应卫青,以校尉李息为将军,统兵出代郡,牵制匈奴。并重新起用李广,为右北平太守。
  李广接到出任右北平太守的旨意,便奏请皇帝调灞桥亭尉张庆到军中。
  皇帝应允,于是,就在张庆奉命而来的当天,李广射杀张庆!
  运筹
  元光初年秋天的迎击匈奴的这次战役,由车骑将军卫青统兵再次出征。
  这一次,没有任何朝臣提出异议。
  这次与突袭龙城不同,卫青领三万人马,集中优势兵力,歼灭分散敌人,迫使匈奴后退。这次出征,共击杀匈奴将卒4000多人,是汉朝对匈奴以来第一次真正的大胜利。
  举国上下又是一片欢腾。虽然是寒冷的冬日,但人们的心中却被胜利鼓舞起了激昂的热情。
  大街小巷,集市家里,人人都在谈论着这次非凡的胜利。人人都喜上眉梢。没有什么能够比军事上的大捷能够促动人们心中强烈的国家骄傲和民族自豪!
  然而这场胜利的缔造者卫青却始终淡淡地,不管是真心赞扬还是存心讨好,他都只是一笑。
  朱漆的门窗半开着,窗扉中透出一股股的暖气。屋外廊下一树淡红的梅花斜斜地探出头去,努力地张望着屋内,似乎好奇这家的主人,为什么大白天的躲在这里。
  这是关内侯卫府的隐园,外面虽然清冷地下着小雪,但是这间屋子里却温暖如春。屋子里不仅笼着一个大大的铜丝熏笼,在半开启的窗边还并列着三个红铜火盆。盆中燃着红炙的炭火,舔着青白色的火焰,这样不仅可以把‘炭气’放出去,又可以把每一丝从窗外吹来的风都变得暖暖的。
  卫府的主人卫青正在这里。他只用蓝帻随便束了头发,没有带冠,白色的丝绸夹衣外罩了浅蓝色的外袍,却随便半披着。正聚精会神地伏在屋子正中那张大大的书案上,低头不知在写画着什么。
  他面前,有一张很大的泛黄的羊皮地图、几块较小的羊皮和一副新的洁白的帛缣。他正看看那地图,对对那些小的羊皮,又在那帛缣上添上几笔,十分专心。就连里屋里面轻轻地传来了一些什么奇怪的声响都没在意。
  他是躲到这里来的。
  躲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二儿子卫不疑。
  他的两个儿子,长子卫伉已经五岁了,长得十分象卫青,性子也象,更为温和乖巧,倒好管教。二儿子卫不疑不足三岁,样子极像秦织,可是那顽劣的脾气竟是谁也不象,比当年的霍去病还能折腾。
  卫青也曾想好好管教一二,但是一来这孩子本来就小,任什么道理都不会听;二来,他要是脸上略带几分恐吓,那卫妈妈就老泪纵横,不依不饶。一来二去,卫青惹不起只有躲。
  今日他要将这次出征中发现的几处和地图不符的地方应证一二。怕了卫不疑见什么撕什么,撕什么扔什么,便躲到隐姬这里来了。这里的婢女下人,皆是宫中派来“服侍”隐姬的,而秦织自是约束卫府其他上下人等,等闲不得靠近。刘彻白天又基本不来,所以,一来二去,卫青倒把这里当作是清净之地了。
  这时,他正专注无比地在看着一条地图上的河流。在他的记忆里,似乎这河流的位置不在这里。
  正凝神细思间,里面的锦帘“勿搭”一响,出来了一个人,貂裘皮草,穿得跟个熊似的,看时,却是刘彻,不由得吓了卫青一跳。
  刘彻看见卫青,也是又惊又喜:“我还待叫隐娘去叫你呢?你却在这里!”
  卫青惊讶地:“陛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刘彻虽然来得勤,但是几乎都是夜里。
  刘彻呵呵手,笑嘻嘻地且不回答他的问题,几下甩掉外面的皮裘,露出一身紫红色绣金白鹤青松的长袍,玉带束腰。脸被冻得红红的,越发显得面如冠玉人物俊秀。他边走到案边坐下,边道:“这地道子好冷!你这里倒暖和。你在做什么?”
  卫青好笑:“才进来就脱衣服,这么大冷的天,陛下应该注意一点,免得着了凉。”便起身将一个小怀炉拿了来递给刘彻。
  “朕今天早早的就完事了,想偷偷地来看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