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8 节
作者:热带雨淋      更新:2021-02-25 03:11      字数:5003
  天光散尽,暮色降临。
  行辕内各个屋厅里外的灯火接二连三地亮起。
  正厅内,下人见王爷从昨天东城剿贼回来后,近两天都没吃没喝,白昼亲自领队搜城,一回行辕,不是与施大人密探,就是对着地形图细看,将灶房温好的晚膳今夜第三次端了进来。
  刚放下,却又被王爷扒到一边,继续在灯火下头颅低垂,仔细研究东城地形图。
  施遥安在门口等梁巡抚回来报告今儿的搜索情况,回过头,灯下男子长躯微弯,眼圈乌青,不到两天又瘦了一圈,叹了口气,劝:“三爷暂时休息会儿吧,犯了病怎么是好?”
  怎么能暂停?他纹丝不动,脸上也并没什么神情。
  好容易才抬起头,看了一眼门外夜色降临,他方才眉宇一紧,天黑了。
  正这时,门外有人疾步进来,是行辕内的一名长官,从昨天开始负责戒严全程,在街上排查可疑人物。
  此刻,那名长官匆匆入内,行礼后,袖口中掏出个东西,送过去,低声:“王爷,今儿黄昏时候,下官带队巡街时,经过东城那边的村落,有个猎户户主将这个交给咱们,说是今儿白日有人上门,用这个来换了牛羊肉各二十斤,那猎户看那人长得凶神恶煞,不像良民,又看那链子是被扯断的,而且还脏兮兮的,不像是链子的原主人,生怕是赃物,事后特意报告了咱们。下官将那猎户说的人相叫人绘制下来,带回来一查,正是通缉在册的一名山匪,而这链子,也很像是咱们行辕的赏物,所以带了回来,给王爷一看。”
  夏侯世廷接过手链,心中一动,施遥安在旁边看到,已脱口而出:“是,是娘……庆儿姑娘的,那次沈家军之事后,小的叫吴婆子循例给她的。”
  她竟跟山匪在一起?
  夏侯世廷呼吸凝滞,眼微微眯起,链子脏兮兮的,接口处被扯断了,眼光再顺着滑去,小明珠雕刻的莲花栩栩如生,凸起来的花瓣和凹下去的花心,各处做得都很精细。
  确实脏兮兮的。
  凹进去的花心里,有几处泥土嵌了进去,因为缝隙极小,就算用手指头抠,估计也很难清干净,土匪想要换物,估计也没这么耐心,直接就给了猎户,官员也就这么带回来了。
  “拿白纸来。”他沉声道。
  施遥安捧来一张雪白宣纸,只见三爷抬手,将头顶冠上束发的岁寒三友细笄摘下来,笄尖锋利,朝莲花花心内一抠,泥土噗噗落在白纸上,颜色分明,十分醒目。
  夏侯世廷食拇二指捻起一坨,灯下细细查看,陡然开声:“晏阳哪里有红湿土?”
  那长官是本地官员,又修撰过本地的地理志,愣了一下,忙道:“就在东城那些山丘上!”
  施遥安顿时意会到三爷的意思,忙问道:“能不能精确一些?”东城几座山丘零散分布,山洞密林极多,要找个人也得耗不少时辰。
  官员想了想,道:“这红湿土不多,应该在靠北边的山丘上,那儿长着三角松,只在这种土壤才能存活下来。”
  正在这时,梁巡抚回来了,一进大厅还没禀报,正见秦王拍拍手,掸去泥土,拔挺了身子,披了大氅,套上军靴,道:“布兵,去东城山丘带,北山。”
  梁巡抚一听,知道似是探出什么,那群贼匪应该就在山丘上的北边地带,一讶:“这半夜三更的搜山……”话没说完,见秦王朝门口走去,只得乖乖领了命。
  临出门,夏侯世廷若有所思,头一偏:“将吕七儿带上。”说罢,头不转,径直跨出门槛。
  施遥安明白是什么意思,必要关头,要把吕七儿当诱饵,亲自去西南小院提人了。
  见秦王一行人出去,梁巡抚也灰溜溜跟了出去,上马前忽的想起,吩咐部将:“多带些火折子!”
  那部将面露疑惑:“带那么多火折子干嘛?”
  梁巡抚呸一声:“最干脆的办法就是放火烧山,还怕那贼匪不被活活逼出来?便是逼不出来,也得被烟子熏死。”
  那人会意过来,赶紧去办了。
  *
  已是山洞里的第二夜。
  云菀沁依旧被蒙着脸,一天下来,不停地用石头尖儿磨绳子,一个石头磨钝了,又找下一个,幸亏这荒山野岭,别的没有,地上的碎石头倒是不少。
  一天多的时辰下来,手腕上的绳子似是没有那么紧了。
  她不知道时辰,却通过山匪送饭送水,大略能猜出这会儿已经是入了夜。
  饭是干巴巴没有水分的果子,水是山里的野泉水,看来山匪真的弹尽粮绝,怎会舍得在自己身上耗食物,只让自己暂时保住一条命,不被饿死就行了。
  这样说来,她那链子,想必也能物尽其用,土匪们绝不会攒着。
  正在想着,山洞外有声音传来,有土匪进来。
  她感觉山洞口似是被他们用石头封了大半,每回进出都会移动。此刻,那山匪搬移了石头进来,也将外面的声音带了进来,十分的嘈杂。
  断续有兵刃摩擦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说话声,夹杂着山间的风声。
  隔着不算厚的黑色布条,她甚至能模糊感觉到山洞外跳跃的火光。
  出事了。
  “外面怎么了?”她心里跳得慌,虽然有些紧张,却又一喜。
  “干什么?”是昨儿来过的其中一名土匪的声音,冷笑:“你这小命,是生是死就看今晚了,那三皇子倒也本事,竟这么快就带着官兵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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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六章 重逢
  夜色中,桂魄清冷,白雾浓浓,山丘下,星火点点,官兵队伍中一派宁静,正在等待指示。
  约莫半刻钟头前,派去的探路兵士匆匆从斜坡跑下来,禀报了山上的情况。
  有炊烟生活痕迹,也有踏痕,还有零星的灯火,足可证明,秦王断定不错,目标果然就在这座山丘上。
  梁巡抚当时仰头看了矮墩墩的山包,马上下令调队上山,直捣黄龙,却被秦王与沈肇双双喝止住。
  斟酌下,秦王只派了沈家军的唐校尉带人上坡,近距离与那山鹰喊话劝降,奈何山鹰知道一下山就铁定玩完,死活不屈服,窝在山上,不肯束手就擒。
  时辰一点点地过去,唐校尉第二次失败,骂骂咧咧下了坡子。
  夏侯世廷垂着眼,听完唐校尉的禀报,并没说什么,只将施遥安叫过来,嘱咐了几句。
  施遥安脸色一动,一颔首,带了几个士兵,偷偷顺着小道上了山坡。
  梁巡抚不知道秦王到底打什么算盘,按捺不住,怕夜长梦多,心里也有鬼,见那山鹰迟迟不降,缰绳一拉,踱至秦王身边,迫不及待:“王爷,何必同那些土匪客气,唐校尉已经谈失败了,您就算叫施大人再去,恐怕也是一样的啊!如今咱们占着上风,山下四面都被咱们围得似铁桶,还怕逮不住人?直接冲上去吧!下官带队领兵在前,一定给王爷拿下那山鹰和吕八的人头!”那日被秦王掐了脖颈险些嗝屁,梁巡抚至今心有余悸,此刻说话也带着点儿讨好之意。
  却见火光下,身边高头骏马背上的秦王目色一阴:“你太吵了。”
  梁巡抚一怵,闭上嘴,这秦王,风风火火星夜亲自过来擒贼,难道不该大干一场么,怎么偏偏又稳起来了,做事每次都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吕七儿被施遥安提了出来,站在几名长官主帅的后方,冰凉如水的夜色中,瑟瑟发抖,见着秦王跨在鞍上,微仰颈项,盯住山坡,似在酝酿下一步的打算。
  银白清辉给男子长躯伟身镀了层比平日愈发冷洌的光泽,腾起勃勃杀气,她不觉莫名心中跳得慌,也不知道是紧张自己这会儿的处境,还是因为别的。
  正在这时,前方斜坡上传来断续马蹄声和断续火把,隔得远远,透过茂密的林丛,只听男子嘹亮又略带阴狠的声音划破宁静天际:“做主的是秦王对吧?这次晏阳之乱,朝廷也怪不得咱们!谁叫你们那魏王放粮不全,把人逼到了尽头?咱们道上混,讲个愿赌服输,既是输了,咱们也不强求,不求别的,你叫后山坡的官兵守兵退后,放咱们走,今后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不愿意,那咱们兄弟也只能与你们拼个鱼死网破了!”
  军队哗然起来,狂妄,都死到临头了还敢与官府谈判!这是哪里来的底气!就凭那山上那区区百来名不到的游兵散勇,还想与装备齐全的官兵来个鱼死网破?
  官兵受了那山鹰的挑衅,情绪激动起来,有冲上去剿贼的意思。梁巡抚低声道:“王爷刚刚叫唐校尉上去跟他们谈判,只怕更助涨了他们的气焰,还当官兵多好欺负呢!现在不冲上去还更待何时哇!”
  梁巡抚一说,官兵们更是骚动不已,王爷究竟是瞻前顾后什么!眼下无论兵力还是武器,甩了山上贼人不知道几条街,随便就能擒住那一群人,无奈王爷不下令,也不能动弹,却个个不无怨言,终于,有大胆的军官也开始咆吼起来:“王爷,就叫下官领兵冲上去吧!”
  沈肇命令管副官和唐校尉压下骚乱的官兵,望向秦王,知道他此刻承受的压力不浅。
  云菀沁尚在山上,贸然冲上去擒人,山鹰等人气急败坏,为了助阵杀威,必然会撕了手上的肉票。
  这个险,秦王绝不可能冒。
  可——眼下群情激动,梁巡抚又不住添油加醋,只怕军心大乱,到时压不下来。
  沈肇见后方官兵又在执枪喊着,闹着要攻山,厉喝一声:“听秦王的军令!违者一律按军规处置!”
  声音这才消停了一些,埋怨声却压得低低,宛如汪洋散开。
  远处,居高临下的山鹰等人借着火光,见一群官兵内部意见相左,好像自乱了阵脚,愈发得意,哈哈大笑起来,却听山下清冷男子声音穿林透木,传过来:“蝼蚁尚且偷生,山鹰,你愿意跟官兵硬拼,你旁边的人愿意不愿意?放下武器,列队下山,尚能抵消些罪过,本王保证你们的家人亲属,至少不会被你们牵累。”
  山鹰生怕乱了自己人的心,唾了一口,大声道:“你不用蛊惑人心!只当你们捏着咱们的人?呵!你们也有条人命攥在咱们手心!”
  沈肇心里一紧,却见秦王窄袖一抬,拎起马缰,踱了几步,马蹄铁与地面撞得冷硬铿锵,笑道:“先别说你们攥着的人命只是个不值钱的下贱婢子,就算再是金贵,一条人命换你们这近百人的几百条至亲,天下还有比这更划算的?”
  山坡上,山匪如沸腾的水,低低喧哗起来,只听山下男子笑声骤隐,声如银瓶乍破,听得人惊心,继续道:
  “张得贵,家有七十老母,因其子落草,怒其不争,宁可独居城南村庄。”
  “乔大富,家有兄嫂,两人将其养大,感情深厚。”
  “孙国柱,育有三子一女,还有一名结发妻房。”
  ……
  全是山上逃匪最亲的家人名目。
  听得一群山匪冷至骨髓,这秦王,剿匪之前,到底做了多少准备工作。
  男子声音一顿,又刺透云霄:“……吕八,家有幼妹,兄妹相依为命至今……这个就在手边。”
  吕七儿在队中听着,知道此时正是立功机会,便也顺着秦王的意思,趁机跑出来,捻裙哭起来:“哥哥!不要和官府作对,弃械投降吧!”
  夏侯世廷目光一偏,扫了吕七儿一眼,并没阻止的意思,反倒还有几分支持的神色。
  吕七儿心里一喜,比起前天王爷对自己的莫名怒斥,今日简直就是佛光万照,太和蔼了,于是更加卖力,哭得愈发凄厉,又是磕头又是叫嚷:“哥哥!你就算为了妹妹好不好!难道你愿意看着妹妹与你一块儿受罚吗?你以前不是总说,此生的心愿,就是看着七儿平安康健地长大,找个好婆家,好夫婿,给你生几个大胖外甥么!您与那贼人厮混一起,妹子哪里还有什么前程!妹子若成了罪民家属,没了良籍,还会有好人家愿意要妹子么?”
  吕八身型一动,手紧紧抓住旁边的一根藤蔓,在夜色和丛林的遮挡中,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山鹰咬牙切齿:“吕八,你可是跟我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怎么,你不会还真像归顺官府,背叛我吧?”
  半明半暗中,吕八哑声沉沉,回骂了一句:“你多心个什么,大难临头,父母儿女都不算什么,一个妹妹而已,能比得上老子自己的命么。”
  山鹰这才放了心,一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