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7 节
作者:热带雨淋      更新:2021-02-25 03:11      字数:4962
  几个婢女知道今儿能将吕八擒住,就是她大义灭亲,亲自将兄长送到了官兵手上。
  吕七儿是有功劳的,别说进去送茶,只怕还得受嘉赏,众人便艳羡地见着她袅袅而入。
  上座的男子轻绸素锦,掩不住此刻周身的肃杀,抚着那翡绿幽深的扳指,浸入沉思。
  吕七儿见他脸色尚好,轻巧踱步过去,将茶盘放下,把一套甜白紫胎雀纹茶盅端出来,放在秦王身边,温婉细纤纤:“王爷东城剿乱回来,连口水还没来得及用呢。”
  施遥安见吕七儿走近伺候,阻挡不及,只见三爷被她打破安静,抬眼睨她一眼,顺手拿住杯子,吕七儿尚不自知,只当王爷承了她的好意,竟还唇瓣一弯,露出个乖巧笑意:“王爷请用——”
  一个“茶”字还没出来,座上男子已将那瓷杯朝外砸去,响亮哐啷落地一声,惊碎了一室清宁。
  瓷杯碎作几瓣,原地打转儿,茶水热气汩汩淋湿地毯。
  吕七儿呆了,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惶惶跪下来,鼻头泛酸:“奴婢这是做错了什么……”
  “暴民亲属,调去行辕西南小院子。”手一挥,语气不耐到了极点。
  西南小院是净房,里头的下人负责每天全军上下的夜香活计。
  吕七儿震惊不已,为什么,自己明明立了功,王爷不嘉赏自己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踩踏自己,将自己个女孩儿调去做那种下贱差事,什么叫暴民亲属?之前对自己那么宽容,从没这么刁难!
  见施大人朝自己走来,吕七儿哭起来:“奴婢今儿对朝廷有功,要不是奴婢,官兵怎会顺利将吕八捉拿归案?为什么——为什么反倒会责罚奴婢?求王爷给奴婢个理由,奴婢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施遥安摇摇头,若不是吕七儿私自通风报信,抓了吕八,娘娘也不会去堵人,最后被吕八挟持了。
  三爷这脾气,也算是发得没边没际,太无赖了点。不过谁叫这丫头自己撞上来了呢?
  他皱眉喝叱一声:“你的功劳,便是你的大错!”说着,将吕七儿一拎,拖了出去。
  **
  阴暗潮湿的地方,空气里浮着泥土和植物的味道。
  云菀沁双手被捆在背后,靠坐在冰冷坚硬的石头前,头脸被布条遮得严实,手指抓了一把地,是湿润的松土。
  “吕大哥。”她小声叫了一声。
  声音轻微,可是却有回音,旋绕了一圈,声儿还不小。
  是在山上,应该是在一个空旷山洞。
  估算了一下被绑以后的时辰,应该没走太远,就在之前和吕八说话时附近的山丘上。
  晏阳被封城,这里人烟稀少,是逃脱的山鹰最好的藏身地。
  她记得颈后挨了一下子,然后劈头盖脸一黑,然后被人托在了马背上,再一醒,就已经在这儿。
  昏迷前,意识朦胧时,似是还听到了吕八跟人的争辩,好像说叫人不要动自己,诸如此类。
  想起山鹰的凶狠目光,若不是吕八的劝说和阻拦,她猜自己早就殒命。
  云菀沁想着自己这一场晏阳之行,至多是旁敲侧击帮帮忙,没想到自己竟跟土匪有面对面的一天。
  从京城到晏阳,她一心奔着行辕这边而来,居然并没觉得太害怕,哪怕是第一天混进晏阳城跟暴民对上,后来进行辕差点儿被梁巡抚用刑。
  可今天,这一刻,她身体内恐惧的细胞才苏醒了。
  凶残的土匪,山野的空寂,黑暗的洞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环境。
  任何一样,都是足可威胁性命的。
  空气的湿味在鼻下萦绕,还有些山林里独有的轻微瘴气,只幸亏不算太浓,不至于让人昏迷。
  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她忍住,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给自己打气,重活一辈子,她就不信老天爷会让自己这么轻易就死。
  城内如今安定下来,秦王必定会通知沈家军进城。
  沈肇若是进了城,肯定会第一时间私下跟秦王说自己来了。
  自己被吕八挟持且双双失踪的事,这会儿估计已经被秦王知道了,——他和沈肇应该已经在满城搜自己。
  想到这里,云菀沁终于鼓了鼓气,生了希望。
  不能光等着靠他们找来。
  她挣扎了一下,绳子绑得很紧,是死结,凭她的力气,没有挣扎出来的可能性。
  脚动了几下,所幸脚踝上的绳子绑得不算牢固,有些松动,可光凭蹬,也蹬不开。
  她将双臂努力贴在两肋,磨蹭了几下,想看看那把防身的匕首还在不在,之前跟吕八逃出来后,吕八已经还给自己。
  可明显的,那匕首已经被山鹰等人搜走了。
  短暂的失望后,她打起精神,手指一点点在地上的泥土里摸索着,因为双手反绑,这样的动作很艰难,需要双臂弯折压下去,臀腰一点点地挪动,才能让手指贴住地面。
  累得汗水浸透了袄子,因为挖得太久,手指也磨得疼痛,还有些湿漉感,估计是破皮了,不知道摸了多久,终于,她的指尖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是石子。泥土里的石子儿。
  她手指一勾,卷了到手心,试了试,石头不大,可有棱有角,有锋利的角度。
  够了。
  她捏住石头,凑向手腕上的绳子,一点点地磨着。
  绳子太厚太长,区区个石子,也不知道要割到猴年马月,但眼下,没其他办法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动静响起来,是脚步和人声。
  罩住眼的布条透出一点点光线。有人进来了。云菀沁手指一勾,石子滑到掌心,握了起来。
  只听有男人粗犷的声音传来:“妈的,要老子说,一刀砍死不就得了!嘿,倒是奇了,你看这丫头的样子,断奶只怕都没多少年吧,竟有能耐红黑两道通吃,把咱们害成了这个样子!不成,老子恨得牙齿痒,非得弄死这丫头——”
  有人似是拦住说话的人:“你别冲动!吕八不住的唧唧歪歪,非拦住鹰爷,鹰爷都答应了,你这会儿杀了,是怕鹰爷不发脾气么?不过,要说这丫头倒还有两把刷子,覆了黄巾党,骗得吕八团团转,吕八竟然还维护她,我当是个什么绝色佳人勾魂狐狸精呢,再一看这模样……啧啧,吕八的口味还真是特别!”
  那汉子听了,这才没继续动作,却犹不甘心,狠狠吐了口唾沫:“那吕八到底说了什么,竟叫鹰爷也同意啦?以前鹰爷敬让他,还能说是利用他集结灾民占城造反,现在那吕八穷途末路,没了价值,自己都是个废棋了,鹰爷听他的干嘛——”
  “吕八说这丫头在行辕得那王爷宠信,沈家军当时没进城,也是这丫头献计拦阻了,这一次剿了他们,这丫头居功至伟,应该更是有些地位,与其就这么杀了,太可惜,不如留着,也能是个砝码,鹰爷考虑了会儿,便也同意了。所以啊,你可别冲动,留着这么个人质,说不定有点儿用处,一个黄毛丫头而已,又不碍事儿。到时不行,再杀也不迟,你现在慌什么。”
  另一个人嘀咕道:“本来就在躲着官府,还带着个累赘!他妈的还得费粮食养着!真不划算!若是长得漂亮些,倒还能给咱们兄弟几人取取乐,就那副样子,看了老子都倒胃口!”
  话一出口,两人都笑起来,不乏轻薄和淫邪。
  两人得了上头的命令过来瞧瞧人质,此刻检查了一下,没什么事儿,干醋趁机偷个懒,压低声音,聊了起来。
  因为山洞窄小幽静,两人声音传过来,听得十分清晰。
  云菀沁大概了解了一些情况,山鹰坐镇马头山,随着长川郡官府的不作为,势力的逐渐加大,早就有了野心,一直就想找个城内有名声的平民为自己牵头,目光落在了吕八头上,青河灾情前,就多次上门蛊惑和利诱,承诺两人共同占城,到时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吕八见着土匪私下上门,几次拿打铁的大火钳将人赶了出去,唾骂不止。
  灾情爆发后,长川郡民不聊生,因赈粮不齐,吕八建立了护卫队,争取粮食。
  山鹰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利用他的重义,又派老田上门游说和教唆,让他自编武装力量与官府暴力对抗,而他也会作为后盾,万一有什么,会派人襄助。
  吕八虽知道与土匪为伍不好,可这一次被逼得走投无路,看看吃不饱穿不暖的同乡,才答应与山鹰联手。
  刚刚山鹰捉到自己,吕八软硬兼施,求了许久情面,才让山鹰没害自己。
  眼下,山鹰怕泄露自己藏身的风声,并不让吕八单独离开,逼迫在一块儿待着。
  而吕八似是担心自己安慰,也并没想过走。
  云菀沁本来想,自己就算跑不掉,也得想法子,看能不能让吕八递信出去,让官兵知道自己在哪里,可看来,吕八压根也不可能有机会离开。
  两个山匪说了会儿,没有多耽搁了,正要拔腿走,却听空寂山洞的最里面,传来女孩声音,宛如雏鸟一般,全无杀伤力,听上去,根本不像是个能够帮官府摆了黄巾党一道的人,轻微颤抖着,好像还黏着泣音:“两位大哥,山鹰大爷能不能放了我?”
  两个山匪脚步一驻,对视笑起来,不无轻蔑和可怜,本以为这丫头看起来不怎样,说不定肚子里有点儿能耐和狠劲儿,没想到听她一开口,也就是个一般的怯懦女子,放下了警惕。
  那个说话粗鲁一点儿的汉子嗤道:“这会儿知道害怕了?帮着官兵对付咱们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放了你?想得美!”
  “那你们到底想怎么处置我?”女孩声音充满惊惧。
  另个态度稍微好点儿的冷道:“叫你死也死得明白!听说你可是那行辕的功臣和红人儿啊,万一官兵找来了,好歹能为咱们挡一挡!若三皇子顾惜你性命,你尚且能保住一条命。要是不管你么,哼——”
  “我只是个奴婢,官兵绝不可能为了我答应你们的要求啊,你们这不是活生生叫我送死么——”女孩语带哭诉,甚至轻微挣扎起来,满心的不甘!
  一个山匪耸耸肩:“那就没法子了!所以说就看你的造化嘛。不过不管怎样,你总能多活几天,总比当场死就好!”
  女孩紧缩角落,身子瘫软,看上去已是绝望透顶:“两位大哥,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
  人到临死的关头,哪里会不害怕?何况只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两个土匪见面前少女惊惧得快要失心疯了,笑起来,言语轻浮:“放了你?你说你要是个美人,叫咱们兄弟两快活快活,指不定我两还能劝劝鹰爷,你要啥没啥,有什么好处!”
  女孩身子一直,哽咽道:“两位大哥,我左手上有条链子,是在行辕那次阻沈家军进城立功后上级赏的,虽然也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可比一般的民间饰物要贵一些,你们拿去好不好……”
  土匪便是土匪,打家劫舍习惯了,如今对着快要死的人,一听她身上还有些财物,哪会不动心。
  两人目露贪婪,一人上前,凑到她左手腕,因为绳子不能解开,哗啦一声,直接粗暴地扯了下来,放在手里一掂,果真是好货色,再借着洞口的光亮一看,链子是银子打造的,本来不值什么钱,可每隔一截嵌着一颗小明珠,刻成莲花的形状,倒有些价值,喜笑颜开,拿了链子便离开了。
  女孩尚在后面带着哭音,微弱地喊着:“两位大哥,你们收了我东西,记得放了我啊——”
  两个山匪扭头看一眼,哼了一声,放?放个屁。蠢得要死。
  步履渐弭。
  山洞内,恢复死一般的寂寞。
  云菀沁即时收住了哭声,心中小小舒一口气,这些人就算躲着,却也得填饱肚子,必定会派人出去采买食物。
  他们的老巢都没灭了,身无分文。
  今日带兵下山,抱着必胜之心,如今仓惶出逃,更不可能随身携带食物,这会儿隆冬寒月,就算在山上,动物全都避在巢穴,也没野物和果子能果腹。
  若得了饰物,肯定会到山下去换物。
  只盼这首饰能流入官府眼里,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哪里。
  想着,她深吸一口气,攥在手心的石子儿一滑,又捏在指头尖,开始默默割绳。
  **
  两日下来,行辕内的气氛,如走单行钢丝,步步惊心。
  梁巡抚按照秦王的吩咐,封锁了当天吕八逃跑的林荫小道,不让人踩踏,然后顺着吕八策马踏过的痕迹追踪,总算将范围缩小。
  可那马蹄足迹到了东城一排偏僻的山丘附近,就消失了。
  那里人际荒凉,应该就是吕八藏身地。
  山丘下附近都是农户民居,星罗棋布,梁巡抚麾下官兵和沈家军、皇子兵甲分为三班倒的形势,两班为一对,从昨儿到今天,日夜不断,一家家搜索。
  天光散尽,暮色降临。
  行辕内各个屋厅里外的灯火接二连三地亮起。
  正厅内,下人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