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8 节
作者:热带雨淋      更新:2021-02-25 03:11      字数:4951
  夏侯世廷今天也算是大开了眼界,真是从没见过这种挑三拣四,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女子,峰峦般浓眉耸起,又气又是好笑:“你有什么资格。”
  云菀沁眨巴眼,一指吕七儿:“俺在黄巾党里见过她的小相,她是吕八的亲妹妹,她都能在行辕里打杂,俺为什么不能?”
  夏侯世廷怎会跟她多说什么,轻弯唇:“她敦厚老实,你就是个野猫,本王不放心你在里面做事。”
  云菀沁歪头:“你连野猫都怕?还是皇亲呢!”浅浅做个鬼脸。
  “岂有此理!怎么对秦王说话的?”梁巡抚喝叱一声。
  这一歪头说话,夏侯世廷只觉心内一动,第一次见她,只觉得身姿有几分相似,今日近处看,她偶尔迸出来的神情居然也有些形肖了……
  少女稀稀拉拉的枯黄头发耷在大额门上,凹陷的腮窝,凸起的颧骨,眯缝小眼,疏淡眉毛,做个鬼脸也是丑得不行,一双眼珠子倒还算是活灵活现,时而狠戾,时而倔强,这会儿又透着几分匪气的慧黠。
  不管怎样,也不可能跟她相似。
  当真是许久没见着她,脑子快魔怔了,看谁都有她的影子吗?
  若是其他的人就算了,这个粗鲁蛮横,完全不懂礼数,与乱党打过交道的乡间野丫头又怎么会有一点像他的碧玉金枝!
  拂拂袖,他带着满脑子的困惑,先进去了。
  云菀沁知道他这是答应了,笑着大声道:“谢谢了啊,三皇子。”
  ☆、第一百六十章 伺候
  厅外少女的破嗓子颇是张扬而嚣张地飘进来。
  施遥安一边走,一边回过头忍不住:“这野丫头,也不知道哪里的底气,我要是个姑娘家,长这个样子,生了这么副喉咙,估计在家里捂着被子都不好意思出门……”又望一眼身边男子,问道:“话说回来,三爷还真信这乡下丫头的话?还真让她留在咱们这儿?”
  沿着廊,夏侯世廷径直走去:“你不是把她夸上了天吗。”
  他不信任那丫头,但他信任自己看人的眼光,那丫头既是有能耐的,能为平复晏阳效力,那就可以留。
  施遥安步子一驻,自己什么时候夸那丫头了,望着男子的岿然背影,拍拍脑袋,算是明白了,没姿没貌的人既能有这个底气,那肚子里必定是有几分道行的。
  **
  当天,云菀沁留在了行辕。
  行辕内一个主内务事的吴姓婆子给这丫头搜了身,将她带到了行辕主屋旁边的耳房,跟几个下人混住在一起。
  同住一屋的包括吕七儿。
  进了房间,屋子内的婢子纷纷起身给官员和吴婆子行礼。
  吴婆子给云菀沁交代了几句行辕内伺候的规矩,因为知道云菀沁是从黄巾党那边来的,身份特殊,又强调道:“这行辕是皇子出京到地方,临时搭建的衙署,前面办公,中间休息,后面练兵,跟一般官员衙署又不一样,规矩更严,咱们在里面当差的,千万不能行差踏错。老身瞧你的样子,应该没在富贵人家做过活儿,所以得叮嘱一声,在主子和上级面前,得自称奴婢,我知道你今儿一来就在厅内大喊大叫,性子野,可那是几位主子爷儿们图个新鲜才不怪罪,以后要还是这样,那你这脑袋瓜子可就难保了。平日若无上级的指示,没有差事,不可在行辕内随意走动,走动时遇着各位大人或者秦王,得退到一边行礼,若遇着带刀的,便是行辕内的将官,也得让路,叫对方先走……懂了么?若违了规矩,可就不是光打板子的事儿了!”
  云菀沁略微笨拙地福了一福身,嘎着粗嗓子:“奴婢懂了。”
  吴婆子见她悟性还算行,点头:“好。那就在这儿听差吧。”说着,目光跃过云菀沁的脑袋,正好落在吕七儿的身上,没考虑多久,吩咐:“你都学熟了,平日有事没事都处处看着这丫头,别叫她做错事儿了。”
  吕七儿乖觉道:“奴婢知道。”
  官员和婆子一走,云菀沁爬上高炕,正在清理床铺,只见那吕七儿在旁边偷偷打量自己,估计是听吴婆子的话,时刻督促自己。
  倒还真是跟秦王说的一样,是个老实的,不过,也许正因为如此,才能保全自身,没受什么磨难。
  想着,云菀沁记起吕八对自己的叮嘱,转过身,语气和蔼:“你就是吕八的妹子吧。”
  小相太模糊,刚刚匆匆一瞥也看得不清楚,这会儿仔细看,吕七儿穿着一身豆绿碎花布棉袄,梳着没出阁女子的小辫,虽谈不上多美,看久了也算是个清秀佳人,浑身是小县城女子的娇柔怯怯,一双眼此刻盯着云菀沁,眸子透出几分惶惑。
  吕七儿听她跟自己说话,更是退后了几步,就像对方身上有火星子,会随时烫到自己身上,呐呐道:“你真的在黄巾党待过?”
  这样子,跟她哥哥的性情大相径庭,跟云菀沁想象中有其兄必有其妹完全不一样,不过,也说明这吕七儿在家中确实很得吕八的疼爱,被保护得很好。
  云菀沁点点头,只暗示:“嗯,你哥随身带着你的小相,想必很惦记你。不过看你,在行辕过得还算挺好的,那吕八也该放心了吧,等这事儿完了,你们兄妹兴许便能见面了——”
  话还没说完,吕七儿蛾眉拧得紧紧,一双原本木木呆呆的眸子发了厌恶,打断了云菀沁:“谁稀罕跟他见面,他是暴民叛党,跟朝廷作对的没好下场,我还想当个良民。等这事儿完了,他逃不过惩罚,我跟行辕的官爷们早就说过,与他断了兄妹关系。你自己不也巴心巴肝地逃出来了么,怎的将我拖下水?千万再别说他是我哥这种话,别把我拖累了。”
  若只是为了自保的权宜之计,倒罢了,可这女孩分明就是真心的,她不愿意跟吕八再有任何牵连。
  亏吕八还那么挂念。
  不过,这是她的选择,云菀沁也不好说什么,回头继续收拾起来。
  收拾完,夜色降了下来,寒星坠在冬夜苍穹,北边空地上的行辕也显得格外寂静。
  晚膳的时候,房间内的几个婢女去了灶房帮手传膳,只剩吕七儿和云菀沁。
  几个婢子没走多时,有人过来,在门口喊:“来两个人,去锅炉房烧水,给卧房提去!三王爷这会儿要濯身。”
  云菀沁一抬头,只见吕七儿扬起纤秀的颈子,顺口奇怪地问道:“今儿天色还这么早呢……”
  下人嚷着:“啰嗦个什么,要你们去就去,主子的意思,照做就成了。”
  吕七儿忙道:“奴婢这就去。”说完,带着云菀沁便去了灶房。
  在灶房烧好了水,灌进桶内,又打了一桶兑凉热的冷水,两人一人提着一桶,朝主屋的卧房走去。
  到了门口,绵帘内灯火若隐若现,隐约有熏炉内的安神香味散出。
  两人放下热水,吕七儿隔着帘子,朝着里面道:“王爷,奴婢送热水来了,进来了。”
  云菀沁见吕七儿驾轻就熟,似已经送过几次,翘首踅足,悄悄拉开半截帘子,里面竖着一张骏马奔腾插屏,屏上搭着一件外袍,后面置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桶,旁边人影晃动。
  吕七儿见她居然偷窥,赶紧将她一拽:“你好大的胆子…”
  话未落音,只见这貌媸少女挣开腕子,竟霸道得很,好像理所当然地道:“我进去吧。”
  吕七儿一愣,还没会意,只见她已经拎起热水捅,扒开帘子,忙拦住:“我伺候惯了,你不熟,万一惹怒了王爷……”
  正这时,帘内男子声音滑出,略是不喜:“吵什么?还不赶紧将水端进来。”
  云菀沁扬起声儿,抢先一步:“是,王爷!”又转头道:“七儿,你就在外面帮着递凉水吧。”
  吕七儿眉一皱,不敢置信地望向她,才来第一天,竟与自己抢起活儿,当真还是人不可貌相,却哪里比得过她快手快脚,眼睁睁看着她先一步掀帘子进去。
  插屏后,夏侯世廷听到那鸭公嗓子有些熟悉,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脚步噔噔声已经逼近了。
  白天还在大厅内撒泼的野丫头提着热气腾腾的水桶走进来,也不打个招呼,直接朝浴桶走去。
  夏侯世廷早脱了外袍,只余一件素锦中衣,精瘦窄腰上松款款地系着玉带,发冠已除,一下子从榻上直起长躯,从脸色沉下来:“是谁叫你就这么进来。”
  云菀沁一进来就嗅到了一股不陌生的味道,是他在府上惯常用的药材,再偷偷打量他的脸色,明白了,难怪天儿没全黑就要,兴许是身子有些不对劲,要用药浴。
  抬起水桶,她哗啦啦将热水倒进浴桶内,头也不回:“不是喊过一声么?不这么进来,还能怎么进来?奴婢头一次当差,王爷可别怪奴婢懂的事儿少。还有,吕七儿跟奴婢一块儿过来的,不是她进来伺候,就是奴婢进来伺候,”说着,一侧脸:“怎么,王爷是想换吕七儿进来,叫奴婢出去么?”
  这话明明是在征询意见,但怎么口气听上去这么阴森。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大言不惭,这乡下丫头果真是厚脸皮到了家。
  夏侯世廷懒得跟她多争辩,指了指门口:“水倒完了就出去。”语气已更乏力。
  这几日因格外辛劳,旧患又起了些苗头。
  热水浸注入浴桶,内室雾气腾腾。
  云菀沁知道他是要等自己出去才放药材进去,试了试水温,指尖有些微烫。
  药浴的药材需要用温热水泡软,最好不要半途加凉水,否则会降低药性。
  之前在王府他每次用药浴时,便是打了热水,摊到一定适宜的温度,再把药材投放进去。
  云菀沁抬起脸:“水有些烫,奴婢先扇凉一些吧。”
  男子目色骤的一惑。
  她是说将水扇凉,竟不是兑凉水进去?这显然不符合一般人的思维,却听这丫头已经找了一个把芭蕉扇,扒在桶沿边轻轻扇起细风:“……今儿锅炉房的凉水不够,提过来的凉水还是温的,兑了也没用。还是扇起来比较快。”
  夏侯世廷释然,自己是多心了。
  半会儿,云菀沁再试水温,没什么问题了,方才起身端了空桶,走到帘子边,蓦的扭过颈子:“王爷,要不奴婢伺候您沐浴吧,您看看您,好歹是个王爷,洗个澡没人伺候,不像话啊。”
  夏侯世廷正摘衣襟上的扣子,只当她要退下,胸膛已裸出一小半,见她突然一回头,耐性已经到了顶,将险些露出的疤痕遮住:“滚出去!”
  只见那野丫头提着空桶,努嘴:“好好好,这就滚。”
  凶什么凶啊,这么大的声音,耳朵都给他震聋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试探,她心里倒是舒坦极了。
  帘子外,吕七儿显然听到了秦王的恼斥,脸色一白,见庆儿一点儿不知道怕,乐滋滋提着捅出来,只差哼着小曲儿了,将她腕一抓,拉到了外面的廊下。
  离开了暖和的卧房,室外夜冷霜中,月凉如水。
  吕七儿心惊:“你在里面干什么?可不是得罪了王爷吧?”
  云菀沁摇头:“王爷哪里能有这么小气?进去吧。”
  吕七儿见她要走,心下一横,娇声一喊:“你、你等一下。”
  云菀沁回头,见她一张秀丽脸蛋儿在廊下掌着的琉璃照明灯下,涨得红通:“你日后再不能这么自作主张了,谁的活计,就该谁干。”
  云菀沁问:“你是说,伺候秦王沐浴,是分派给你的专职任务?”
  吕七儿到底是没出阁的女孩,见她一口说中自己的心意,脸色更是大红,半天说不上话,这个庆儿,难不成也是肖想王爷?她虽样子长得丑,可性子泼辣,脑子灵光,连跑都比自己跑得快,自己又哪里争得赢她……
  半会儿,她才声音低弱:“……没说过是我的任务。”
  云菀沁端详她,淡道:“你还没出阁的姑娘家,在行辕当差不过是权宜之计,又不是真的卖了身的婢子,做做无关轻重的差事就行了,还真的去伺候男子洗澡?到时等这皇子一走,你也不怕丢了名声,嫁不出去?”
  沉默良久。
  吕七儿咬了咬粉唇儿:“庆儿姑娘不也是没出嫁的么?那你又为何抢在我前头去伺候秦王沐浴?”
  这话一出,面前女子揣着什么心意,云菀沁都清楚了。
  正在这时,廊尽头的拐角处,施遥安走了过来。
  两人忙福身行礼。
  施遥安知道今儿三爷用药浴,不大放心,本说过来看看,没料到正好听见两人从出门到此刻的对话。
  原来,吕七儿对自家三爷生了别样的心思。
  施遥安望着吕七儿:“王爷卧房这边的事,你今后就不用做了。你先回去吧,厨房那边差个人,你去帮帮忙。”
  吕七儿眸睫一闪,眼睑低垂,看不清思绪,提裙道:“是,施大人。”说着匆匆离开。
  施遥安打发走了一个狂蜂浪蝶,又将目光落在那新来的庆儿丫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