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作者:无组织      更新:2021-02-25 02:50      字数:4753
  下一个。他从来不会为这样的事痛苦动情。而简杉不行,她是一个老式的女人有着一种老式的感情,她是把自己的情感放在与生命同一个位置的地方,轻易不愿付出,付出后视若生命。简杉知道自己这次看走了眼,她心灵上那扇刚被推开的大门又砰然关上了。
  简杉微笑着把那张女人的照片重新夹到书里,她很庆幸自己没有这样被夹在书里的照片给下一个女人看,简杉脸上的笑容很淡然,但她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的痛。简杉站起来笑着说,你慢慢喝吧,时间还早,我先回去了!
  陶然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说,你,你怎么走了?他们俩分别这么久,他想和简杉共度一个销魂的夜晚,现在简杉突然提出要走,而且还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陶然觉得很扫兴,他觉得她真是不可理喻。陶然赌气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说,走就走吧!真是一个古怪的女人。
  简杉走了,门带进一阵风,陶然觉得简杉今晚很奇怪,她飘然而去很快无踪无影。
  陶然兴趣索然地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吐着粗气。突然离去的女人把他的心情搞得坏极了。相处这么长时间,这个女人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他始终闹不明白。可让他困惑的是她始终对自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他无聊地把简杉翻过的书看了看,然后把那张女人的照片拿出来撕了个粉碎,接着他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在沙发上躺了一夜。
  十一
  简杉从陶然家出来一阵冷风吹来,她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她蹲在路口哇哇地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回到家里简杉觉得自己头痛得厉害,蒙着头就睡。半夜她觉得自己浑身酸痛嗓子干得冒烟,她挣扎着爬起来找了一片退烧药喝了下去。退烧药有嗜睡的作用简杉一夜都觉得迷迷糊糊的。第二天上午简杉实在起不来,她给乔力亚去了个电话。
  乔力亚接到简杉的电话很快就来了。乔力亚看见简杉的模样很吃惊地说,天哪!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简杉有气无力地说,可能受了点凉。乔力亚一边给简杉喂水一边问,要不要给你那个叫陶什么的朋友去个电话?简杉苍白的脸上两只大眼空洞无神,她看了看乔力亚说,不用,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乔力亚试探地问,你们闹意见了?简杉平静地说,我说过了,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以后不要再提他了!乔力亚听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她问不出什么了。大多数女人遇事后总喜欢找个人倾诉倾诉发泄发泄,而简杉却是个缺少倾诉感的女人。独居这么多年她更习惯把许多事情埋在心底。她心底的世界如海深。乔力亚知道她什么也不会再说了。
  简杉在家躺了三天,这几天她想了很多很多,她想起了《白桦树》:
  ……
  长长的路呀就要到尽头
  那姑娘已经是白发苍苍
  她时常听她在枕边呼唤
  “来吧亲爱的来这片白桦林”
  在死的时候她喃喃地说
  “我来了等着我在那片白桦林”
  简杉知道她不适合今天的感情,属于她的爱情已经被埋葬了。人到中年谈恋爱是一件很累的事,她没有精力再开始年轻时要做的游戏了。人生不过都是过客,如何活是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想到这里,简杉有了心如止水般的平静。她不恨陶然,人有各式各样的活法,她无权干涉。只是她和他的生活方式生活态度不同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简杉知道如果当年沈重天不死,他们今天的生活也未见得至善至美,但正是因为他走了,她心灵中的爱情是那么的高洁。她愿保持着心灵中爱情的高洁,就像乔力亚崇拜佛一样,她崇拜至善至美的爱情。想到这里她很平静很坦然,她起身给自己冲了杯咖啡,没有放糖。
  简杉喝着无糖的咖啡想起了诺查丹玛斯的话,世界犹如一个没有拉开大幕的舞台,虽然没有开演,但剧情早已注定……
  简杉决定身体好了请假到南方去一次,去看看沈重天的墓。她要暂时离开这里一段时间,把发生的一切都淡忘了。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简杉瞥了一眼电话号码任铃声响个不停……
  原刊责编毛军英
  【作者简介】冯慧,女,五十年代末出生,曾在多种刊物发表作品近百万字,作品被多种选刊选载。出版有小说集《放飞的红蝴蝶》,中篇小说集《湿桂花》等。现在武汉铁通公司工作,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大漠人家
  红 柯
  老汉一大早就带着孙子上路了。老汉扛一把铁锹,孙子拎一个“鲜橙多”瓶子。那瓶子挺大的,差不多跟孩子的胳膊一样长,快挨到地上了,就像牵了一头羊或一只狗。
  两年前孩子的父亲从一百多里外的镇上带回一瓶真正的“鲜橙汁”,瓶口扎着尼龙绳子,爷爷连剪子都不用,爷爷的手跟熊爪一样轻轻一扒拉,就把尼龙绳子撕掉了,爷爷换上牛皮绳子。家里的牛呀狗呀都拴了一根皮绳子,牲畜和动物都挺喜欢这些皮绳子。有了皮绳子,它们就属于村子了,不用人看着,它们自己会回到村子里来。爷爷知道孩子的心思,爷爷就给瓶子扎上皮绳子。从那以后,井里的水都是通过瓶子喝到孩子嘴里,连饮用的水,孩子都要从瓶子里倒出来。大人就满足孩子的愿望,让他折腾。牲畜们也喝到了瓶子里的水,孩子当着它们的面往木槽里倒水,瓶子在孩子怀里咕咕咕叫,又叫又跳,牲畜们高兴呀,眼睛亮得跟宝石一样。
  装满水的瓶子沉甸甸的,孩子换了几次手,拎过瓶子的手都拉长了,爷爷告诉孩子:“胳膊长了,你也就长大了,好好用你的力气吧!”
  孩子做起事来是不惜力气的。妈妈就对爸爸嘀咕:“该让他上学了,该让他用脑子了。”爸爸把这个打算告诉爷爷。爷爷高兴啊,上学是好事情嘛,爷爷笑呵呵的,胡子都抖起来了,皱巴巴的脸上一下挤满了笑容,眼睛都没了,房子都笑了起来,窗户嗡儿嗡儿响,跟鸟儿抖动翅膀一样,院子里的白杨树在高高的天空哗哗地鼓掌。妈妈受到感染,从前边的房子里过来了。孩子跟爷爷住在后边,爸爸妈妈住在前边,院子很大。大漠人家,天高地阔,家家都是大院子,土坯或篱笆围起来就是院子了。好几年前,爸爸妈妈在一百多里外的镇上做小生意就很少回家了,前边半拉院子静悄悄的。爸爸偶尔回来一下,妈妈很少回来。镇上热闹,也忙啊,爸爸这样对爷爷讲,爷爷当然相信了。镇上肯定比村子里忙,忙了好啊,说明活得好!爷爷就是这样对爸爸说的。“不要把你媳妇忙坏了”。爷爷扫了爸爸一眼,意思是说你这个大男人应该更忙。这是孩子好多年以后才明白过来的道理。爸爸当时肯定没明白过来,爸爸光知道嗯嗯地点头,明白不明白光知道嗯嗯啊啊乱点头,怪不得妈妈说他脑子有点不够用。在村子里爸爸还可以应付自如,到镇上就不如妈妈活泛。妈妈听到爷爷爽朗的笑声,妈妈就过来了。妈妈趁热打铁,明天就要把孩子带走。“不是明年才上学吗?”爷爷的声音一下子就冷淡下来了。妈妈愣住了,老头变得这么快,妈妈措手不及呀,妈妈已经在生意场上闯荡好几年了,也没防住这个蔫老汉。妈妈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妈妈就愣了那么一下。
  “明年上小学,今年上学前班呀,都六岁了,城里的小孩两三岁就搞学前教育了。”
  “我的孙子嘛,我也要搞学前教育。”
  妈妈没吭声,也没生气,脸上露出怪怪的笑容。爸爸说话了。在孩子的记忆里,爸爸只会说没水平的话,妈妈总是把这种机会很巧妙地留给爸爸。这种没水平的话在当地叫丢凉腔。且看爸爸丢凉腔。爸爸一下子来劲了,偏着脑袋问爷爷:“你咋搞学前教育嘛?学前教育要在正规的学校里搞。”爷爷望着他这个傻儿子,爷爷的手没闲着,一只大炮一样的莫合烟眨眼就卷好了,就噙到嘴上了,烟团都冒起来了。爷爷咳嗽了几声。只要爸爸不吭声,这个尴尬的场面就应付过去了。爸爸来劲了,又把这个正规学校强调了一遍,爷爷只好摊牌了,这正是妈妈所需要的。好多年以后孩子回忆当时的情景才感觉到气氛有多么紧张。那时他可是屁事都不懂,只知道抱着黄狗玩儿。正是鸡狗都烦的小小年纪,狗跟他一起受罪呢,只要他在爷爷身边,黄狗都躲远远的,他跟伙伴们玩儿的时候,黄狗就来劲了,就死缠着爷爷,抓紧这美好时光,尽情地跟老主人套近乎。狗在孩子屁股底下吱吱呜呜地哀叫,就像孩子在放臭屁,孩子满脸坏笑,一点儿也意识不到大人们的游戏。在爸爸的追问下,爷爷只好闷声闷气地说:“土豆还没收哩,我这乖狗娃是他爷的好帮手哩。”爷爷知道爸爸要说什么,爷爷说完话就一门心思地摸乖孙子的脑袋。爷爷眼睛都闭上了,压根儿就不理爸爸妈妈,那样子就跟山神一样,面无表情,根本听不见爸爸说什么。爸爸的脑子让妈妈发动起来了,爸爸肯定要把话说出来了。“笤帚把大的娃娃能干个啥,我晚走一天,一个晌午就把土豆收了。”爷爷不吭声,可爷爷的手停在孩子的头顶,正好是天灵盖,孩子的脑瓜子在爷爷的手里一下子热起来了,孩子说话了:“我跟爷爷种的土豆,你来收呀?没门儿!”爷爷的眼睛就睁开了,爷爷笑呵呵地把孩子抱在怀里,连黄狗都抱起来了。爷爷真是个大爷,天地间最大的爷,很威严地扫了两口子一眼。
  “忙你们的,就不要瞎操心了。”
  第二天一大早,爷爷带着孙子走出村子。黄狗跟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它还要看家呢。
  田野空荡荡的,玉米收了,棉花收了,葵花也收了,该翻的地翻过了,还有少量的玉米秆葵花秆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摘去了果实的茎秆发黄发黑,破破烂烂,就显得孤单,其实它们也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土地憔悴不堪。土地的前方出现沙丘。太阳慢慢升起来,没有光,好像没有睡醒。爷爷去年就告诉过孩子,那是太阳离得太远。孩子一点也不觉得太阳远,孩子一直对爷爷的话保持怀疑。孩子好几次都在嘀咕:“明明是个窗户嘛。”沙丘上的太阳就像刚刚打开的窗户,好像是两个离开村庄穿过田野奔向沙丘的人打开的。他们家的麦地、玉米地、葵花地都在村庄周围,只有土豆远离田野。村庄和大地都还沉睡着,爷爷就把他喊醒了。狗都在迷瞪着,他把瓶子里的热水往狗耳朵里滴了几滴,狗在梦中呜呜了几下,又垂下了脑袋,好像挨了一枪再也醒不来了。
  孩子懵懵懂懂地跟着爷爷走出村子,得了梦游症一样,爷爷揪他的耳朵,怕他跌倒。穿过田野快到沙土地带的时候孩子才彻底地醒过来了,秋天的凉气把他彻底地浇醒了。太阳正好贴在沙丘上。一老一少奔向太阳。太阳在无限地敞开着,一次一次地开着。孩子就问爷爷要是他还睡在房子里天就亮不了啦。爷爷就说他懂事了。孩子都五岁了,孩子恨自己懂事太晚。爷爷就说,五岁六岁正是懂事的好时候。孩子还是不甘心,嫌爷爷把他叫得太晚,“去年你就该叫我了。”爷爷就笑了。
  “那是太阳舔你狗子呢。”
  “太阳咋不舔你的狗子呢。”
  “爷爷这老狗子没屎痂,太阳不愿意舔。”
  “我狗子上也没屎痂呀。”
  “你个巴郎子,满狗子屎痂,屎痂厚得跟锅盔一样。”
  “我没有屎痂!”
  孩子叫起来了,孩子愤怒了,孩子两三岁的时候妈妈就教他用纸擦屁股,村子里的小孩都用土块石头树叶子胡乱对付呢,晚上睡觉前妈妈还要让他洗屁股,洗过后才让他到爷爷那边去,妈妈还告诉他不要狗子狗子地叫,那叫屁股,不叫狗子,难听死了。妈妈在镇上做小生意学会了好多东西。可孩子跟爷爷待在一起还是一口一个狗子。孩子生气了,就扒下裤子撅起屁股让爷爷看。“有没有?有没有?”爷爷笑呵呵地拍拍他的小屁股蛋。“屎痂擦不掉也洗不掉,跟上爷爷早早起来,到地上走,多走,就掉光啦。”孩子还是气呼呼的,爷爷就开导他,“屎痂多了好呀,离太阳近啊。”孩子嘟嘟囔囔:“我才不愿意谁在我狗子后头挤来挤去。”“那就跟着太阳狗子后头跑。”
  一大早,孩子就被爷爷叫醒了。孩子看到的太阳没有狗子,孩子兴奋得不得了。好多年以后孩子还能想起来一老一少在黎明的苍穹下奔向太阳的情景,也就是在那天早晨,一双神奇的眼睛从孩子心灵深处一下子跃上苍穹之顶,俯视着大地上匆匆而过的老人和孩子,孩子惊讶得叫了一声,他自己的眼睛在看他自己,这个发现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