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朝令夕改      更新:2021-02-24 20:54      字数:4781
  他的眼,落在涎清池内的纤纤人影。
  无视被团团包围的险境,焚羲撤收了足以沸腾清泉的辟邪剑,就要步入池“她已经断五感、灭六欲、绝七情,魂体与躯壳正处于游离混沌,脆弱得容不下一丝差池,你的邪戾之气会毁了她。”一道清嗓阻止着焚羲下池举动。
  “我是来带她走的。”
  “你走得了吗?!”众神左右的神将们向前一步,各自取出神兵利器。
  “若你们带走她,只为引我上勾,那么……你们最好有足够的准备,承受辟邪天火的洗炼。”冷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嗓音缓道。
  “带走她,是在她神魂皆散的刹那,为她谋求最后生机。”清亮彼方,万丈光芒,不卑不亢的慈语沁人心脾地流泄出来。
  焚羲认得,那是药师如来的佛音。
  “她,无恙?”黑眸望着池中忽明忽灭的身影,只觉心头一揪,恨不得倾尽法力为她护住元灵。
  “将她领至涎清池时,她已少去一魂一魄。”药师如来应道。
  “遗落在人世,或是索魂使者抢行一步?”
  “按理说来,在螭兽魂体未离之前,吾已握住她元神灵珠,不可能落在入世,若论索魂使者,身为天人的你,察觉不出身畔是否有幽冥气息出没?”
  焚羲毋需细思,便能万分肯定螭儿的一魂一魄绝非索魂使者所带走,毕竟螭儿是在他怀中消失,他的天人身分总是令黄泉魑魅有所顾忌,自是不敢妄动。
  那螭儿的部分魂魄去了何方?
  少了魂魄的她,又将如何?
  看穿焚羲的疑虑,药师如来缓声道:“她的魂魄是在更早之前便不在元神灵珠之内。”
  焚羲墨黑的剑眉揽锁,“更早之前?”
  不!不可能!少了一魂一魄的螭儿如何能在这段与他相伴的日子中毫无征兆?
  而他竟也无所察觉?!
  “或许,她那魂魄仍徘徊在她身畔不远,不只是你,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而现在,吾仅能让涎清池中累积的灵气维持她的魂体不灭。“”连你也救不了她?!“
  “吾如何再为她创造新魂新魄?这非关好生之德与否,是逆天而行,对她对吾皆有所损耗。”药师如来的仙迹在光芒中隐隐约约。
  “我要带她走。”不是询问,更非要求,而是强硬的直述。
  药师如来浅浅一叹,“你着执意如此,连吾也无法护她最后一线生机。轩辕,三思。”
  “若你所谓的生机只是将她永世囚禁于此泉中,助她魂体不灭,那么,我仍要带她走。”他必能再找到其他更有助于她的方式。
  炎帝伴随着焰光而至。
  “助她魂体不灭,是药师如来的慈心,而这却仅是吾等将她引度到天界的目的之一。”
  焚羲冷笑,“你们的目的,不就是要逼我犯下灭天恶行吗?”
  “你的劣根深植,何需将强逼的罪名加诸在吾等身上?你的宿命,终是摆脱不去邪神之名。天帝,请降下神旨,让吾顺应天命,除去轩辕。”炎帝朝远方朗声道。
  沉寂片刻,云际深处传来,是天界最尊严的天帝沉音。
  “轩辕,你可知此情此景,早在你初入籍仙列时便已被测算而出?”
  焚羲背对着那道浑厚清嗓,没有开口。
  “‘将带着辟邪剑,焚尽天界气’”这是天庭众神所预见之未来。
  一绺黑发,拂过焚羲益发上扬的唇边笑弧,那抹笑,笑得嘲讽。
  “这就是你们天眼所见的‘果’?”焚羲喉头逸出笑声,“这就是你们定下我灭世罪名的‘果’?”笑声遏抑不止,愈发响亮。
  眯笑的黑眸扫过一张张世人所供奉膜拜的神只,一个个被尊称为无私慈悲的至圣清者。
  “你们只瞧见我灭天的‘果’,独独忽略了,让我灭天的‘因’。”焚羲沉敛起笑,“将我逼向灭天一途的,是你们;将我视为邪神的,也是你们。数千年来,我何曾说过我要灭天,不只说,我连想都不曾。”
  而众神却以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解释为是灭天前的准备,只因为它们曾“预见”他未来的宿命?
  “而你们,咄咄逼人、处处挑衅,恨不得激起我的不耐烦,痛痛快快上天界厮杀一番,如此一来你们便有足够的借口,封住我这名邪神,好完成你们自以为是的‘天下太平’!”
  遵循着天理宿命而行,时光荏苒流逝,物转星移不休,焚羲终会褪炼为辟邪蚀心下的邪佞神只——这念头,对众神而言是理所当然,毋需反驳更毋庸置疑,所以他们为了消灭焚羲的恶根耗费众多精力,只盼在焚羲灭世之前,绝除了他的恶嗔。
  但……
  众神千想万猜也料测不到,灭世邪神竟是由他们一手所创、一手所逼!
  有果必有因,因果循环,环环相扣,殊不知原来众神在最初的环节上便已先犯了滔天之错!
  “我说过,若你们带走她,只为引我上勾,那么……你们最好有足够的准备,承受辟邪天火的洗炼。”
  他总是消极地抵抗着众神为他平铺的宿命之途,尽可能将自己潜隐林间,只贪求无扰无乱的平静修行,百年过去、千年也罢,他从不曾恋栈于垂手可得的灭世神力。
  苦苦相逼,连累了他身畔的她……
  咄咄逼人,害得她魂飞魄散……
  眸光眺望在池中的螭儿,青丝熨贴着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肤,人形及螭身交错重叠,两道模糊的影始终无法完全交融,随着池泉摆荡。紧合的睫睑,掩去她最明亮的珍珠瞳儿,揽蹙的细眉拢聚着过多无法解脱的痛楚……
  如果众神真想逼出他的忍耐极限,那就到此为止!
  五指乎摊,辟邪剑再出鞘,焚羲放慢了火光迸射的速度,让掌心间窜出的辟邪剑随着他一宇一句缓缓问世,辟邪剑虽深埋在她体内千年,却不染她半丝清灵,依旧猖狂无情,依旧狂野地焚尽一切!
  “当初我将辟邪由她体内取出之时,我用了多少借口来强逼自己不得心软,甚至假装对她不在乎,欺骗她的同时,也欺骗了自己……我痛恨这样虚伪的自己,而当年将剑封在她体内的你们,却更令人深恶痛绝!”
  半截的辟邪焰身浮现。
  “她所承受的每分痛楚,今日,我会一点不漏地还给你们。”
  焰火包围的剑身,喷吐着大开杀戒的暴戾邪气!
  JJ     JJ     JJ感觉到一波波涌起的怒火及满满的哀愁,矛盾地同时出现在辟邪霸然激昂的弑神火焰中焚烧。
  怒火,来自于焚羲。
  哀愁,浅浅地隐含在辟邪剑身的冀恋,却是来自于千年不曾止歇的痴情。
  狂腾的怒火,唤醒了沉沉睡在辟邪剑中那抹为情痴傻的魂魄。
  不能眼睁睁见他与众神兵戎相向!
  有道声音,在螭儿耳畔回荡。
  醒来,现在除了你,再无人能阻止他了!
  池中的身影微微轻震,由超脱七情六欲、无痛无感的清心境界再度回归到承受着魂体分离之苦的世俗。
  回归到仍饮吮着揪心之痛的躯壳中……
  为了他,她情愿再忍受这样的苦难。
  银眸吃力而沉重地强行睁开,捉不着任何视线交集,映入眼帘尽是片片黑幕,而其中,有着一抹小小焰火,仿佛在指点着她方向。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前进,她的手、她的脚失了所有知觉,她只知道,她要走到那抹小小焰火处,在那里,有着焚羲……
  涎清池间的水雾大量涌进她的口鼻,窒碍的气息非但未能阻止她的脚步,反倒让她在疼痛中更加清醒些。
  温暖的小小焰火,越来越近……
  小小焰火旁边全都是青亮而美丽的萤光……
  她摊开双掌,贪心地包握着银眸中唯一可见的焰火,指尖却放肆地传来烈炎锻熔的焦痛。
  “螭儿!”
  干戈激战之际,谁也不曾注意一抹半透明的身影匍匐而来,待众人惊觉时,螭儿的双手已经牢牢捧紧辟邪剑身。
  “螭儿!”
  焚羲甩开辟邪剑,钳着她的手腕置于涎清池内,让清泠的玉泉洗涤她双手的焦红。
  “焚羲……”
  迷蒙的视线缓缓收纳了那张担忧脸庞,愈发清晰,连同焚羲周遭的人事物也逐渐看得明白。她看到那柄被焚羲甩开的辟邪,直直奔向云际上的七彩琉璃光辉处,却被一道法力止了剑势,清风朝扬,辟邪剑在天际划了道圆弧,循着相同的路径,反方向地疾驰而来。
  耗尽最后力道,螭儿不顾一切地撑起受尽寸寸剥离疼痛的躯壳,展臂阻挡在焚羲胸前,不容许辟邪剑反噬焚羲!
  剑速犹如流星陨坠,仅在眨眼之间。
  螭儿的身子包容着烈焰,弯下虚软的身躯,长发披散一地。焚羲紧紧由她身后钳抱着她,使劲的双臂泄漏了他数千年来唯一一次的惊恐。
  若焚羲的宿命是由众神逼迫而步上灭世邪神之途,那她的宿命便是为他一次又一次承受苦难,即使孱弱的她,只剩下破碎不全的魂魄……
  焚羲不敢松手,就怕一松开,她的魂体便在云雾中散离。
  “傻螭儿!你该知道,辟邪剑伤不了我!连一根头发也伤害不了……你何需为我阻挡?!”他吼声震震。
  “焚……”痛苦的喘息,让她无法接续。
  “那柄该死的剑是我的法力所创,又怎有能力反噬我?!你——”
  “焚羲……我、我好痛、痛苦……”
  “被辟邪剑所伤,即便是神只,也无力承受下来,况且是你?!”
  “焚羲……你、你抱得我、喘不过……气了……”软软身躯微微想挺直,无奈压在她背脊上的重量让她几乎窒息。
  此话一出,焚羲因慌乱而哽在喉头的自厌,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他抱得她喘不过气了?而不是辟邪剑伤得她好痛?
  焚羲扶起她,将她半转过身,只见苍白的小脸不断吐纳呼吸,填满方才被他全数挤压出肺腔的空气,粉白的菱嘴小口小口地张合。
  黑眸下栘,落在方才辟邪剑应该贯入的心窝处。
  没有!别说是辟邪剑所造成的伤口,连螭儿身上那件单薄的衣裳都没有半丝烧焦的痕迹!
  他连忙摊掌,在她身躯上胡乱摸索,惹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螭儿又是一阵急喘。
  “焚、焚羲……你、你别胡乱摸……”她惨白失色的脸上浮现两抹好浅好浅的红霞,不甚灵活的牙关差点嚼上粉舌。
  焚羲为她的安然无恙而松了口气。
  但,辟邪剑呢?
  “焚羲……”看出焚羲的疑问,螭儿怯生生摊开小掌,十指隙缝流泄出沙尘似的碎屑,点点滴滴随着风势吹散。“辟邪剑……碎了……”
  在前一刻,螭儿只感觉到了辟邪高烫的火焰迎向她,她已抱持着要以最终微力来守护焚羲,孰知辟邪剑甫触及她的瞬间便化为星屑,出乎她的意料。
  “别再管那柄该死的剑!”焚羲的口气因一时的提心吊胆而显得恶声恶气,“你没事吧?”他仍问得好不确定,生怕下一刻,她又在他臂弯间失了芳踪。
  螭儿轻愣,缓缓摇动螓首。
  这是他第二回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失常,失了一个天人该有的冷静。
  螭儿心头涌起一丝甜暖……
  “原来如此。”药师如来是头一个了解始末的人。
  每道眼光皆落在药师如来方向。
  “有蚀心剑之称的辟邪,由轩辕身上转移到螭兽躯体时,仍不改其蚀心之名,吞噬掉螭兽的一魂一魄,失了魂魄的期间,螭兽与辟邪剑相距往往不超出数里,难怪连轩辕也未能明察,如今辟邪剑化为灰烬,被封住的魂魄自然得以回归正主儿躯壳内。”详细解答。
  众神中又有好奇者发问:“为何辟邪剑会莫名其妙化为星屑?”
  “莫名其妙?”药师如来呵呵直笑,“刚强的辟邪剑碰上清灵的魂魄,究竟是清灵魂魄惨遭刚强折断?还是刚强的辟邪剑成为绕指柔呢?”
  相信结果是有目共睹。而变成绕指柔的,恐怕不仅仅是辟邪剑呢。
  “也就是说,辟邪剑反被它蚀噬的螭兽魂魄所支配,在紧要关头,自毁剑身?”
  天帝饶富兴味地道。
  “与其说是支配,倒不如说是以柔克刚。”
  “咱们众仙千方百计想封印的辟邪剑竟是以此种方式毁损,这点是始料未及。”
  人算不如天算,天算又不如这半途杀出的“螭儿”算。
  “兴许,正如轩辕所言,是吾等将他逼到这一步,也怪不得轩辕反扑。”药师如来与天帝你一言,我一语。
  “但轩辕犯下的罪,却也不能三言两语带过而作罢。”天帝沉声道。
  螭儿紧紧揪着焚羲的衣角,忧心地望着七彩琉璃神光的方向。
  “若轩辕能证明他绝无灭天之心,您就从轻量刑又何妨?”药师如来轻笑。
  天帝先是一阵沉默。
  “好吧,轩辕,你已沾染非天所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