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朝令夕改      更新:2021-02-24 20:54      字数:4786
  “轩辕,就在前方。”朱雀以法术化为雀鸟,先一步回报她所探得的情报。
  就在前方……
  螭儿银瞳透着闇霾的死灰,轻轻睁开缝隙。
  “快到了。”焚羲的声音传来,带着些微疲累,他已数日不曾合眼。
  “神池……”她喃喃重复着焚羲不断在她耳边所说的地名。
  健臂搂紧了她,“再撑着点。”
  再撑着点……螭儿数日以来,也不断告诉着自己,即使她的肉体再也承受不住身子的痛,她仍强撑着。
  螓首枕贴着他,无法维持的法力逐渐消褪着,苍白的柔荑笼罩在半透明的青鳞下,随着鳞片的色墨愈鲜明,螭儿的气息愈微弱,而鳞片扩散的速度也愈趋加快。
  “若救不了我,至少,求你放过化蛇……别让她,陪着我……”她的请求,破破碎碎,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消散。
  “我可以救你!”
  “别……自欺欺人……”
  “我说过,就算你到了阴曹地府,我仍会将你带回来!”焚羲的语气仍不改轻柔,但强硬许多。
  “然后……让我,以一个见不得日、碰不得光,也没有形体的魂魄……继续痛苦,是不?”
  她不怕这样的折磨,她只怕……焚羲不顾后果地大闹地府,将再面对怎生的罪名?若人、鬼、神三界都无法容他,焚羲又该如何是好?
  若真如此,她宁愿自己魂飞魄散,连一丝丝烟尘都别留,哪怕无魂无魄地断绝了来世轮回的希冀,也不愿累得他背负任何因她而犯下的罪枷。
  焚羲抿着唇,弃了驰骋不歇的骏马,化形为风窜奔林间,只为加快脚步。
  密密林木,沙沙叶响,所见的景象全化为模糊得一闪而过的流线,扑打在螭儿脸上的寒风,远远不及她冰雪似的体温。
  点点洒落的细碎日芒,在焚羲窜出林间包围的同时,被整片晴空暖阳所取代,接着,她听到了汩汩的涌泉声。
  焚羲抱着她走进池心,温润而鼓动的泉水逐渐吞没他的腿、他的腰,最后连他胸膛间的人儿也一并沉浮在池中。
  他扶着她的头,犹如在呵护极致珍宝,拨起温泉,轻轻拍暖她的双颊。
  “螭儿。”
  他的轻唤,让她睁开了眼。
  “我有些渴……”
  焚羲掬了些泉水,哺喂予她,温润她喉间越来越灼烫的痛楚。
  “这泉水……好暖和。”她扯开笑,看着映衬在穹苍之间的他,“好似那个……总有咱们身影的泉……可那泉,结了冰……”
  神池的泉水并没有阻止螭儿褪去人形的速度,沉浸在泉池中的裸足已恢愎成螭兽的尾部,罗裙像片油绿荷叶,摊展在池面。
  “我总是伏在那泉里,想你一回,便掉一回泪……”
  满满的相思比泉水更深更难测,几乎要溺毙她。
  “每掉一回泪,便忆起……我是如何背叛你……”
  “我只记得你是如何担忧着我与众神为敌,烦恼着灭天不成的我,所须承受的后果。”焚羲的发及她的发,在水面上纠缠不分彼此,好似一张以发编织的大网,紧紧将两人包围其问。“我从不认为你背叛过我,不曾。”
  他不会去怪罪一颗纠系着他安危与否的芳心,即使她有错,也仅是错在太过在乎他。
  银瞳闪动着与波光如出一辙的澄澈,氲氤着泪花。
  “我等这句话,等了足足千年……”
  饱受自责的心,释怀。
  藕臂环着他的颈项,止不住双眸泛滥的泪,淌落的珠花,激起泉面涟漪,一圈又一圈。
  “焚羲……”
  熨贴在他颊边的泪,炙烫;回荡在他耳畔的声音,破碎而清晰。
  “焚羲……焚羲……焚羲……焚羲……”
  为了补足千年来的缺憾,她反覆反覆地唤着,仿佛从千年前的分离,直至今时今日的谅解为止,心底满满累积着喊不出口的名字,这一刻,倾巢而出。
  唤了数十回、数百回、数千回,仍嫌不够。
  然而,下一瞬间,螭儿却在焚羲臂弯中消失了身影。
  第十章泉池周遭还剩一声声唤着他名字的娇嗓,回荡……
  泉池周遭只剩一声声唤着他名字的娇嗓,回荡!
  焚羲十指紧握,掌心所留住的,只有温润热泉,不断由指缝流逝。
  而她,连一丝一缕的魂魄也未曾留下……
  灰飞烟灭,消失得灰飞烟灭……
  “轩辕尊者!”
  急急奔来的人影及呼喊,让焚羲重重一震。
  猛然忆起什么,焚羲转向岸边的黑龙及化蛇!
  那条小蛇妖仍在,这代表着——“螭儿!”
  拍击在池面的大掌轰起漫天水雨猛泄。水幕中矗立的身影眯起黑眸,水雨落尽,沁湿他的发,但刹那问破掌而出的辟邪狂焰,焚尽了沾染在他衣间、发间的晶莹水珠。
  “逼人太甚!”
  怒喝声才响起,焚羲的身形化为烈火,直窜天庭而去。
  池岸边的化蛇一头雾水,忙不迭要身边的黑龙解惑。
  “发、发生了什么事?!螭儿姊‘咻’一声不见了,轩辕主子也‘轰’一声跟着不见,到底怎么了?难道螭儿姊——”
  “螭儿姑娘没事,因为你还好端端站在这儿发问。”
  “对耶,我被轩辕主子下了封咒,若螭儿姊有半丝差池,我也别想活命。”
  化蛇顿了顿,“既是如此,螭儿姊上哪儿去了?”
  “被天界的仙佛给带回去。”回答她的是由天际缓降的朱雀。方才瞬间她瞧见一道浅浅的螭形微光奔向天际,而轩辕必定也发现了。
  “他们将螭儿姊带走做什么?”
  “诱饵。”
  “什么诱饵?要钓谁?”化蛇连珠炮似地直问。
  “尊者。”
  “钓轩辕主子?钓到主子又怎样?”
  “你若钓到一条大鱼会怎么样?”黑龙反问她。
  “废话,当然把鱼给吃掉……”化蛇话甫出口,随即瞪大眼,“你的意思是……他们要引主子到天界,然后……”把他当鱼吃?
  “灭神。”
  遥望而不可及的圣境传来阵阵闷雷声,似野兽的咆哮,更似愤怒的呐喊。
  持续,不断。
  那是来自于辟邪剑的嘶吼,抑或该说,那是焚羲忍无可忍的沉戾。
  爣焕扫开层层蔽目的云,焚烧所有挡道的事物,辟邪跳动的焰火不及焚羲此刻炙烧的眸来得惊狂。
  天兵一群群围上,又一个个被辟邪剑的炙芒所伤。天兵中不乏怒声质问着焚羲擅闯天庭的恶行,换来的仅是焚羲无语且更加嚣狂的兵戎相向。
  他始终不开口,却让辟邪代为宣告他的狂怒。
  以烈焰吞噬掉眼前所有一切!
  “轩辕,不得无礼!”
  水波层层间,映出一道优雅身影,脸上无绪的慈悲是焚羲当年被封印时,眸光唯一所见的——云中君。
  辟邪剑暂歇,火炼仍在焚羲掌里乱舞,他将剑身垂至脚边,只是眸间杀气不减。
  “私逃锁仙石壁封印在前,枉顾天条、大闹天庭在后,罪上加罪。”云中君半合的清瞳尽展,慈悲之中包含着更多不容罪恶的严厉。
  “将人交出来。”焚羲开了口,犹似烈火激焚时的轰然。
  “人?你指的,是螭兽吧。”云中君清冷道。
  mpanel(1):“交出来。”口气危险。
  “天庭不是你说来就能来,要人就能要的。”
  黑中带红的火眸眯紧,“意思是,不交?”手上辟邪剑身的青焰越烧越红,仿佛下一刻便会发出天火,焚尽天界。
  “是不交,也不能交,除非你想带回去的,是具尸体。”洁净无瑕的云雾围绕在云中君周身,随着它的清浅开口而缓缓浮动。
  “即使是具尸体,也不劳你们多事!滚!”
  辟邪狂焰扫向碍眼云雾,一并将云中君的幻神扫除。
  云,散了又聚,在焚羲的左手边再度浮现云中君不染喜怒的仙颜。
  “苦苦执着,非天人该存之欲念。”
  “苦苦相逼,你们又何尝比我高竿?!”焚羲冷冷反讽。
  云中君未曾动怒,清亮的眸仍定定落在焚羲脸上,饱含着深意,“你向来皆是不存慈心之神,对万物如此,对她亦然。你能眼睁睁见她殡命,吾等却不能,强行召回她的魂神及魄体是不忍见她死得神魂俱灭。”
  焚羲浅浅接续云中君的话,“毕竟,她在千年前曾在你们恶意欺瞒下,助你们灭神;毕竟,她曾傻傻地以肉身为你们这群伪善者封住辟邪,所以你们对她,于心有愧?”
  “就算有愧,也不及你对她的愧疚来得深。”云中君冷沉道。
  焚羲眯着眼,一语不发。
  “你手上的辟邪剑若不从她身体里取回,她,仍能活着。你明知如此,仍然执意取剑。”云中君似乎看穿了焚羲不曾说出口的歉意。
  “仍能活着?!然后日夜受着辟邪烈炎焚身之苦?承受着如同地狱炼火般不曾止息的折磨?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天人慈心?还是你们认为一只螭兽没资格得到任何宽容,更毋需顾及她的感受?!”焚羲口气平稳,恍如与云中君聊着天气晴朗与否的小事,辟邪剑却吐出掀红火焰。
  可笑!
  如此慈心竟是架构在最无情最残酷的折磨之上!
  “是吾等错估了那只螭兽在你心中的地位,才累得她受苦千年,而今,吾等愿以法力来维持她的生命,但她不能继续待在你身边,否则,她仍摆脱不掉悲剧宿命。你清楚自己是灭世邪神,你无法为她疗伤,只能看着她灰飞烟灭,即使你用同生共死的禁咒加诸在你及她身上,强迫她必须随着你这名寿命无终无止的神只陨灭时才能断气,但你更知道,她的身躯无法承受这样的牵系,到头来,只会害她拖着死尸股的躯壳,陪着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承受着如同黄泉枉死城中的孤魂之苦,却永永远远盼不到轮回解脱……”云中君浅浅低叹,“这就是你要的吗?轩辕。”
  关于这点,焚羲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他只能在螭儿求死之际,以化蛇的生命来要胁她,就因为他明白自己无止尽的神寿只会加重螭儿身躯的负担,让她变成非仙非人非妖非兽的镂空躯壳……
  明知道斩断螭儿的颈子对她是最好的解脱,既然活着却痛苦,倒不如助她解脱……
  而他,却宁愿她吃力跟随,也要她陪伴着他。
  一相情愿地要她陪伴着他……
  不愿放手地要她陪伴着他!
  剑眉拧了拧,黑眸再睁开时,仍不改坚持。
  “你毋需再多废言,我今日定要带她走!”辟邪剑指苦云中君方向,“她现在人在何处?”
  “王母娘娘及药师如来将她安置在涎清池内,以仙泉中不止不休的涓滴玉露助她疗伤。”云中君亦毫不瞒他,却在焚羲有所行动之前挡去他的脚步,“轩辕,吾向你透露她的所在,并非要放你通行,而是要你死心。”
  云中君要焚羲明白,待在天界涎清神池内,螭儿才有活命的机会。
  焚羲薄唇一扬,陡然问道:“自你修成正果至今,你,孤独过吗?”
  他的问话来得突然,换来云中君细浅地轻挑眉宇,似乎有片刻怔仲。
  “不曾,天下万物皆能知吾、伴吾,何来孤独。”
  “所以你永远不会明白,孤独的恐惧。”尤其是在最孤独之际,好不容易将满盈的小小幸福拥握在掌心,却又刹那间将要失去,再度回归到孤独的最初,那种恐惧,最为骇人。
  若他不曾领受到有人相伴的满足,或许,千万年的岁月里,他不会有任何惧怕,偏偏在他尝到了小小幸福之际才又要剥夺他拥有的一切——他不愿!也不许!
  “你若执意阻拦,就别怪我无情。”
  接着,辟邪剑的焰火吞吐着火龙剑芒,划向云中君——云烟盈盈,如波腾不息的无声海潮。潮起潮落,泛潋着灵秀氤氲,泠澈的甘泉玉器由奇岩幻石间汩流而出,汇聚在无边无垠的仙界池泉中。
  数滴观音净水沿着柳叶枝条的轻扬而落入池中,激起小小涟漪。
  池心之中,盘坐着一条身影,水烟的洗涤,沾透了她的肌肤,半隐半现地教人分辨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实体,还是幻象。身影的眉心拢聚着艳红光芒,一点一滴地凝聚着飘浮不安的元神精魄。
  清灵的氛围被外在的嘈杂所扰,接着众神之中有人率先开了口。
  “来了。”
  来了。一个烈焰中破云而来的邪神。
  脚步既缓且轻,踏着火光,一步步逼散天界祥和之气。
  辟邪剑身尚有数点青萤绿光徘徊,好似不散鬼火,紧紧缠着那把将它焚为灰烬的火衣幻剑,执剑的臂膀上沾着云雾溃溶的残渍,长长的黑发似乎随着周身耀眼的炎,一并舞动狂啸,分不清究竟狂焚的火焰是来自辟邪,抑或焚羲。
  他的眼,落在涎清池内的纤纤人影。
  无视被团团包围的险境,焚羲撤收了足以沸腾清泉的辟邪剑,就要步入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