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21 11:41      字数:4754
  独自坐在那里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犯了癔症,可笑着笑着她就觉得喉咙一痒,侧过头就开始剧烈地咳嗽。最近这咳嗽好像越来越严重了,一咳起来就不见停。她用帕子擦了手,扶着墙坐下,捂着嘴,咳得浑身抽搐。气管像是被扯着了,肺里也感觉很难受,辛辣的感觉直冲脑门,她眼前冒出一颗接一颗的星星。
  “咳——”她觉得喉头一甜,抬起手一看,竟然咳出了血,而后胃也开始疼。掐着胃蜷缩起来,她痛苦地皱起眉头。可恶啊……她不禁在心里念道。好在这样的情况很快就平息了,她满头大汗地撑起来,到水槽边收拾了,而后继续借着天光做寿司。
  雨下个不停,不大,却又连绵。这样的雨下一会儿会让人舒爽,下久了就会腻烦,第二天一早她撑着伞出门的时候就感到从心底发出的郁闷。还是不要下了好,空气潮潮的,她的腿和下腹又开始疼了。
  吸吸鼻子,她有些头晕地推开了书店的门,店主夫妇已经开始例行的打扫了。
  “早上好。”她走到进去,把伞放到雨伞架上。
  浓浓的鼻音早就让夫妇俩听出了不对,店主回应了她的问候,随后有些不放心地问:“感冒了?”
  “嗯,不过没事。”
  店主夫人已经拿着鸡毛掸子走到了她的面前,她苍老的手覆上她的额头:“你这孩子,都发烧了怎么还过来?不知道打个电话来请假么?”
  她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高热而变得有了血色,虽然这样的血色很奇怪就是了。她笑笑,没有作答,她可没有钱装电话,况且,电话对她来说根本没用。
  “别撑着了,回去休息吧。”店主把扫帚放回工具间,抽出昨天没抽完的雪茄点上,美滋滋地吸了一口。
  店主夫人推了推他:“Kyrene现在都生病了你还抽烟!给我熄了!”
  店主嘿嘿地赔笑:“就两口,两口。我到外面去得了吧?”
  她听了两人的对话,忍不住笑,这一笑带得又是一阵咳嗽。她明显地感觉到嘴里漫起的腥甜,又咳出血了……把它咽下去,她示意自己没事,便取出今天的书目打算去核对,结果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撞倒了一堆新书。
  店主夫人在一旁看得心惊,再三问她到底需不需要休息,还特意声明了请假不会扣工资,她却摇摇头。如果不做工,她觉得过意不去。当然,她还存了一点私心,就算回家去她也还要照顾孩子,根本没法好好休息,在这里即使自己真有什么事,店主夫妇和其他店员都不会放着孩子不管,有他们在,她还能稍稍放下心来。
  按住又开始作疼的胃,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开始一天的工作。
  作者有话要说:
  ☆、》》》XIII
  她总是想,只要自己再撑一下,再撑一下就好,等到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快到极限的时候已经太晚了。1946年的第一场雪落下之后,她的身体终于无可奈何地往崩坏的方向越走越远。
  一个小时之内又吐了两回血,她忍着头晕目眩和胃部再次泛起的恶心感,下床去找水。而身后的一只小手抓住了她。
  她回头,看到宝宝爬到了她的身后,趴在床上,抬起头看她。
  她扯出一丝微笑摸摸他的头:“怎么了?”
  半岁的孩子咿咿呀呀的,早慧的他已经会说些简单的词了:“冷。”
  听到他的话,她鼻子一酸。她能干的活越来越少,要不是书店的店主夫妇见她可怜还让她继续做些简单的工作,她恐怕连最后的生活来源都没有了。伸出手抱住他的小身体,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宝宝乖,妈妈抱着就不冷了。”
  没有钱买棉絮,这床被子里的棉絮都还是她从别人家不要的棉被里搜集出来勉强拼起来的;没有钱交暖气费,只能把水烧了又烧放在床边;关了门关了窗,还是冷得哆嗦,她就把孩子抱在怀里,互相取暖。
  她把被子扯过来,又把自己的衣服给他裹上,抱了他一会儿,见他睡着了,这才起身去到厨房。双腿发软,她扶着墙一步一歇,呼吸扯得她整个胸腔都疼,胃部的疼痛一阵接着一阵,配合着呼吸的痛让她整个上半身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如果她此时去照镜子的话一定会以为自己见了鬼——脸色苍白,双眼无神,眼眶青黑,嘴唇干裂,嘴角处下巴上还带着血迹,完全连妆都不用化就可以出门吓人。
  月色挺好,是个美丽的雪夜。地上的积雪反射着银光,屋里一片明亮。可惜她没有心情欣赏这样的景色。打开了煤炉,她把水放上去烧起来,自己则坐到凳子上。回头一想还是要防止煤气中毒,便把窗户开了个缝,寒风嗖嗖地往里灌,她忍不住一个哆嗦。又过去看了看孩子的状况,把被子衣服掖实了,床上鼓起了个小包包。
  孩子的手紧紧地抓住被子,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她摸着他细软的红色发丝,心想该给他剪头发了,老人们说要勤剪,这样以后才能长出一头好头发。收拾好了他这边,她又起身过去守着炉子,也趁机烤烤火温暖温暖。
  坐在炉边,注视着金黄色的火苗,不由得想起了他那只同样金色的眼眸。他现在……好吗……他知道她现在很痛苦吗?知道她现在撑不下去了吗?他知道……她真的很想他吗?
  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委屈的,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就落下来,金色的火苗在视野中被晕开,仿佛他的眸子就在眼前,下一刻他就会握住她的手,半带着责备地说,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她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惨淡的模样……她没办法,她必须要活下去,孩子也必须要活下去,要生存,就要付出代价,尤其是这个年头。
  如果心疼就回来啊;
  如果看不过去就回来啊;
  如果生气就回来啊……
  可是没有如果,他不在她的身边,他回不来,她就只能自己坚强。她是孩子在这世上唯一的支柱,如果连她也倒下了,孩子根本没办法活下去。这样只能自己维持温饱的年代,家里多一张嘴就多一份艰难,谁会收养他呢?她不在了,他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捂住了脸,其实她是后悔的,如果当初听了店主夫人的话该多好,就当是为了孩子她也应该好好照顾自己。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既然已经是这样了,就没办法了。
  水壶发出呜呜的响声,她关了炉子,用帕子包着水壶光秃秃的柄,站起来往屋子里走去。谁知道因为这样的起身,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跌到了地上。
  一切不可挽回。
  被疼醒过来,她闻到一股血腥味,睁开眼,阴沉沉的一片。撑着发抖的身体坐起来,脸颊黏糊糊的,又吐血了啊……她苦笑着站起来,手臂碰到了衣服,一阵刺痛。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臂,一片绯红,密密麻麻的一片水泡。再看看不远处的水壶,自己真的被滚水给烫伤了啊,想想家里也没有治疗的药,看来要想想有没有什么土方了。
  捂着发疼的太阳穴,她捡起了水壶把它放回厨房去,关了窗户,她取了手绢擦了擦快流出来的鼻涕,责备自己还是太不小心了,应该在取水的时候就关窗户,现在感冒了又如何是好?
  一边想着,一边迈着迟钝的脚步来到卧室,却发现先前宝宝竟然睡在地上,身上除了他自己的衣服就只搭了一片被角。她的心一跳,赶紧过去,发现孩子脸颊绯红身上烫得惊人。
  ……怎么会掉在地上呢?他睡觉明明很乖的啊!她不解,也没空思考这些,赶紧把他放回被窝里,取了水来用帕子敷着降温,又手忙脚乱地去找酒精和棉签。小孩子发烧最恐怖了,她记得小时候邻居家的孩子就是因为高烧夭折的,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前一天还拉着她的手要她给她讲故事,第二天就躺在床上起不来,第三天他们一家就被邀请去参加孩子的葬礼。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这样!
  在柜子里翻了半天,她才找到唯一的一瓶酒精,眼睛扫过窗户的时候她突然发现,雪化了。昏黄的路灯的映照下,只有路上脏兮兮的脚印以及稀稀落落的几处白色。那一瞬,她的心脏仿佛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一股恐怖的预感漫上心头——难不成……她晕倒了不止她认知的几个小时?
  现在顾不得这些,她赶紧回到孩子的身边,把他的小衣服解开,用棉签在他身上涂酒精。孩子脸颊红得不正常,呼吸也显得很粗重,淡淡的眉头皱着,眉间甚至都有了川字纹路。她一边擦一边哭,等到把他全身都擦了一遍后便给他干裂的嘴唇涂上水。她的手都有些颤抖,有些事,她真的不敢想……
  看时间,接近凌晨两点钟。孩子在她的怀中睡着,可是睡得那么痛苦。她恨不得他身上所有的苦痛都加诸在她的身上,再疼再苦再累她都无所谓,她只希望她的孩子能够好好的,能够平安的。
  她贴贴他滚烫的额头,急得哭出来。喂他水他喝不下,给他擦身体温度降不下来……不行,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医院,她要去医院。翻出家里微薄的积蓄,她穿了一件大衣,为孩子裹上厚厚的小袄子,又戴上毡帽,围着围巾,她急匆匆地跑出门去。
  午夜的柏林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寒冷的空气钻入她的鼻腔和咽喉,她忍不住咳嗽起来。她记得她上一次奔跑,是赤司带着她逃出集中营,他温暖的手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去寻找希望,而现在,她唯一的希望在她的怀抱里,她需要人来拯救她最后的希望,救救她的孩子。她只希望能找到一个医生……
  孩子突然出声呜咽起来,他的小手伸出来,碰到她的下巴。
  “宝宝?”她没有给他起名,她打算在他一岁的时候再给他取名字,她曾经听外婆说过,她的名字也是一岁的时候起的,这样就算生了病,阎王爷也会因为不知道她的名字而无法将她的魂勾走。她不知道阎王爷是什么,更不知道勾魂是什么东西,但是爸爸说过了,既然是外婆的话,就一定有她的道理,所以她记住了。现在她是多么庆幸她没有给他起名,这样他肯定不会被带走了吧?
  她看到孩子微微睁开了眼,两只眼睛连眼白都烧红了,像只兔子。她的眼泪掉得更凶。孩子的嘴里发出短促的呜咽,她依稀听出他在叫她妈妈。她忍着哭腔,亲吻了他的额头:“宝宝乖,妈妈在这里,等会儿就能找到医生了,再坚持一下好不好?乖乖的好不好?不要离开妈妈好不好?”
  孩子听到她的话,缓缓地又闭上了眼,她的泪水纵横在脸上,寒风刮得她脸颊生疼。不过她不在意,她唯一的请求就是孩子好好的。她也没有注意到,孩子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她一个人在全力奔跑着,她记得医院就在那边,一个转角的距离就到了……路边新建的屋子看起来很漂亮,虽然装饰不丰富,但是从外观看就知道花了心思去设计。所有的窗户都黑漆漆的,只有偶尔有一两点微弱的光从玻璃后方透出来。黑色的天空上堆着层层叠叠的云朵,不过并不是密布,有细弱的星光在明月的光下落到眼底。黑色的街道上有没有化开的白雪,看起来脏兮兮的。路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她小心翼翼,却难免不时打滑。
  看到医院的时候,她在心底松了口气,打起精神跑完最后的路。
  值班医生正坐在前台昏昏欲睡,大厅里嘶哑的灯泡发出时明时暗的闪烁白光。
  “医生!”
  被这样的一声大喊惊醒,他的脑袋差点磕在桌面上。在心底有些骂骂咧咧的,是谁大半夜的两点半跑来吓人?!他抬起惺忪的睡眼,看到面前这个人的时候,真以为自己见鬼了,几乎要从凳子上跌下去。
  “这里是医院,安静一点!不要大吼大叫!”为了发泄自己心底的愤怒,他自己也做出了和他说的话完全相反的行为,眼睛也瞪得老大。
  面前这个看起来容色憔悴的妇人并没有被他吓到,而是抱着一堆破布裹起来的东西冲到自己面前,他有些嫌恶地退了两步。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身为一个医生最基本的素质他并没打算丢掉,听到她的话,他低下头,才看到她抱着的那个孩子。看到孩子的一瞬间,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什么症状?”
  “发烧。”她急迫地说。
  医生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疑惑地挑挑眉,而后把手移到他的脖子处。
  “这个孩子已经夭折了。”他收回手,说得公事公办。
  “诶?”她明显没有消化好这句话,“医生您说什么?”
  他用桌面上的纸巾擦了擦手,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孩子已经没救了,夭折了。”
  “……请问、今天星期几?”
  没有料到她居然会问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