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节
作者:西门在线      更新:2021-02-21 07:15      字数:4940
  那时的他,比现在更加沉醉。
  那时的他,瞧见自己迷乱的模样映入淡淡的眼眸中……竟如此的满足。
  两人在凉如水的秋风中拥在一起取暖,他缩在那人的怀中,听他一句一句的念诗,听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那人就轻笑起来,胸内鼓动着沉闷的回音。您笑什么?他娇媚的嚷道,依偎得更紧。而那人只是笑,却不答。
  ……
  几滴清泪,自紧闭着的眼角滑下。
  南宫雍伸手,将他的泪痕擦去,退出这绝世尤物的身子。
  随手拉过散落的衣袍,盖住两人布满欢爱痕迹的身体,南宫雍沉默了一会,不知为何,明明这绝媚的男子与另一个人一点也不相似,却令他想起长久以来盘亘在心底的禁忌。那个在他眼前死去的狂野无比、美丽无双的人……和身边流泪的绝世男子,仿佛都背着被嘲弄的命运出生,都为着这命运伤痕累累,让他不由得……万分怜惜。
  “想起旧事了么?明明不甘愿取悦朕,为何如此?”
  “不。我甘愿……取悦皇上。”
  夕雾低低的应道,睁开眼。
  “其实……皇上也并非好色之人,不是么?为何不拒绝呢?”
  南宫雍但笑不语。两人心底所藏着的回忆,两人所经历的伤痛,恍然有一刹那消融了,而后越发深刻,越发痛得蚀骨。
  他们都是……手刃爱人的罪人。
  次日,大兴帝下旨,将慕容二皇子及侍女迎入凌波宫,请他们小住一段时日。同时,无歇奉夕雾的命令,回慕容国向皓命帝传达消息——大兴帝决定派遣三万精兵,供十万石粮食助慕容平叛。
  据传,皓命帝接到这消息的时候,并没有丝毫喜悦,少年冷漠的脸反倒越发难看。当即他便斥退了所有的内官与侍从,匆匆退下去的时候,侍从们自少年皇帝的脸上瞧见了从未见过的狂乱与痛楚。那一天,帝皇的怒火几乎将空无一人的寝宫紫辰宫完全摧毁。
  15
  就在夕雾留在南宫的最后一日,南宫雍带着他去了两个地方。
  经过一个月的温存,两人对彼此的了解甚深,也从不轻易碰触对方心中最底层的伤痕。在外人的眼中,这一个月不过又是一个肮脏的宫廷游戏,但两人都明白,他们之间不是交易而是同病相怜的心惜。
  因此,当南宫雍说要带他去两个地方之时,夕雾便想到了南宫国上下早已绝口不提的禁忌之地。
  果然,南宫雍将他带到芊泽以南的郊外,驾马约两个时辰后,便是一望无际的雨林。雨林树木繁盛,藤蔓相交,不便骑马,两人便弃马步行。
  在森林中浑浑噩噩的跟着南宫雍转悠了又两个时辰,前面的人终于停下了。已经出了一身热汗的夕雾走到他身边,放眼望去,眼前是一个沼泽,很美丽的沼泽——浅浅的一层水清澈无比,偶尔几条小鱼在其中游弋;沼泽四周开满了不知名的艳丽危险的花朵,草木枝叶皆是异常的青翠欲滴。
  “漂亮的地方,不是么?”南宫雍轻声道。
  夕雾点头。这沼泽周围的生物皆是狂狷而艳丽,与众不同,自然也是分外引人注意。
  “你应该也猜到了罢,这里——”
  “是皇上的摄政王叔长眠之所么?”大兴帝发动政变,将风云一时的摄政王南宫罔逼死,使丰晟帝南宫央自尽——是他登位后几个月来在四国广为流传的闲言,夕雾虽有几分不信,但其中也未必没有三分真实。
  “是。王叔与先帝相许终生,乱了伦常,所以朕取而代之。”
  说得如此干脆利落,为何言语之间带着那么深重的哀痛?夕雾轻叹一声。
  “王叔或许希望和先帝同葬,但怎么可能呢?两人在朝中、在国内已是声名狼藉,如何能同穴?朕……私心里,也不想让他们二人在九泉之下相守。因此,朕亲自抱着王叔的遗体,到这沼泽边,让他沉入这水泽之中。”
  “皇上,您只为了这个缘由,要杀了摄政王么?”
  “当然不是。朕以为,先帝根本无才无能,无法胜任帝位。若是王叔称帝,朕并无怨言,然而王叔却扶持先帝。如此,倒不如让朕来治理这国家。”
  这就是帝皇心中所想吗?“在皇上心中,皇权,究竟比爱人重要啊。”
  “生在皇室,皇权便是一生所向,这有什么不妥么?”
  “并无不妥之处,只是……身为夕雾这样的平民百姓……十分不解罢了。”
  南宫雍弯腰摘了一朵花,笑着转身:“那……夕雾,你这样的平民百姓,又是为了什么要杀了日晖帝?”
  “我啊……”夕雾微微一笑,有些苦涩,“像皇上要占据皇权一样……在皇上心中,国家、君位是重中之重;而在夕雾心中,斐……就是所有,除了他,夕雾一无所有。”
  “今世不能得到他,便毁掉他么?朕觉得,你最大的不幸便是钟情于帝皇;而朕,最大的不幸……就是生在皇家。”合眼,深深呼吸着,南宫雍浅浅的弯弯眉,沉湎在花香中。
  “或许是吧。不过,皇上与夕雾,何尝不是幸运儿?”
  睁开眼,南宫雍回首,有些愕然的看着夕雾明媚中带着哀伤的笑容。良久,双眉渐渐的舒展开来,他一阵长笑。
  “皇上?”
  “是啊!幸运、不幸,端看自个儿如何想了!”
  夕雾瞥着沼泽内摇曳的水波,想起自己入宫来十四个年头之中的种种。不错,不幸的是命运,幸运的是自己来左右命运。他们两人,都是不遵从命运安排,试图改变一生的人,也都是无法实现这种改变,如今只能任命运摆布的人。
  第二个地方,理所应当是南宫先帝丰晟帝南宫央的陵寝,位于都城北面,与南方的森林遥遥相望。
  丰晟帝陵墓在地下,陵墓入口设在一座百年的庵堂中。
  南宫雍将沼泽边摘得的花朵放在庵堂偏殿的青石板上,而后召来了老尼,询问情况。不久,夕雾便见到了在此修行的丰晟帝皇后,慕容国玉麒公主慕容鄢月。慕容鄢月是九王爷之女,也是皇室唯一的公主,深得慕容徽的喜爱,当年出访濮阳时,便带着她一同去了。慕容国内提起玉麒公主,是何等尊贵之身,而如今,她却落得如此境地。
  夕雾与温和沉静的慕容鄢月对坐着,许久都不曾出一言。
  七年之前,才不过及笄的玉麒公主嫁给了当时才九岁的南宫幼帝南宫央。这是百里流苏意欲将慕容鄢月嫁给天命帝濮阳曦不成后,百般思虑想出的姻缘。显然,身为皇室公主,荣华富贵之后,是将自己的一生牺牲在政策婚姻之中。
  当时的慕容斐并未拦阻,也没说什么。夕雾却觉得这婚姻显然对慕容鄢月伤害甚大。为此,他曾经想要去问这位公主殿下的想法,却被怀袖拦住。怀袖说,自然是公主应许,皇后娘娘才会作主张的。他想想也是,于是也就同慕容斐一样淡淡置之。
  如今的慕容鄢月,不曾后悔么?
  丰晟帝始终是个与她年纪相差许多的孩子,而那孩子,喜欢的是摄政王。
  陷落在皇后的身份里,她的心绪是怎样的呢?
  夕雾想想,如今他若向南宫雍提出让慕容鄢月归国,他应该也会答应,不过……眼前的温娴女子会答应么?
  他才要出声,慕容鄢月柔柔的声音便响起了,与七年前相比,并无二致。
  “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公子。公子近来可好?”
  “不错。公主呢?”
  “奴家在此为亡夫祈福,日子虽然清淡,却也不错。”慕容鄢月淡淡的笑着,眉眼中没有半分自怨自艾之色。
  “公主不愿意回慕容了么?”
  “奴家已看过两份孽缘,还要看第三份么?”
  夕雾挑眉,带着些疑惑。
  她轻轻一叹,垂下温柔的眸子:“奴家在七年之前,亲眼见过天命帝为着翼阳王伤神,那份哀伤,那份痛楚,纵使是身外人也看得心酸。而两年多以前,天命帝身亡,翼阳王不知所踪,这不是孽缘么?”
  “翼阳王并非不知所踪,他被延嘉帝逼得殉葬了。”夕雾道。在六年之前,慕容斐曾告诉他韩朝背叛天命帝的事情,那时他有所隐瞒,他提的是半年之前,实则已过了一年有余。直到最近两年他才知道真相。而那时蓄意隐瞒的缘由已不知道,也不在意了。
  慕容鄢月浑身轻轻一震,随即,泪水落下。
  夕雾微微有些吃惊,转而想到什么。
  “正如公子所想。十一年前,首次见到翼阳王,奴家便许了心。而七年之前,奴家更是不敢有半分妄想,亦被天命帝之情所动。因而皇嫂问奴家可否嫁与丰晟帝,奴家也没仔细想便答应了。虽然如此,这七年以来,奴家却从未后悔过。先帝待奴家如同亲姊,摄政王也对奴家十分照顾。”
  “但是,料想不到,奴家又见证了一场孽缘。”
  看她擦泪的夕雾正想将怀中的汗巾给他,一位侍卫模样的男子突然闯入,神色有些不善。
  慕容鄢月稍加解释,那男子才默默退下,临了,望了夕雾一眼。绝非池中之物的眼神。
  夕雾轻笑,立起来:“公主想说,夕雾与先帝也是孽缘一场?公主想说,夕雾必定也不得善终?”
  “奴家只是猜测。毕竟,现下的世道伦常,绝无可能让弑帝者独活。”
  “夕雾早便有此觉悟,公主不必担心。那么……就此别过了。”
  “公子……徽儿他……好么?”慕容鄢月想了想,带些担忧之色问道。
  夕雾走出门去,末了,才低低的道:“不好。”
  听得此话的慕容鄢月怔怔,半晌后,幽幽一叹,对着殿中央凋谢的花朵款款拜下。皇族,皇族,看起来是世间最无忧无虑、最雍容华贵的族群,世人却不知,他们却也是世间最无奈、最可悲可叹的族群。皇族之人,注定是为了一个国家而活,所以,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别人。
  次日,夕雾带着摇微、慕容潇启程回慕容凌宜。他们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南宫三万军队。
  行了半日后,由于慕容潇染了风寒,不能受颠簸之苦,唯有稍作休息。
  摇微留在马车中悉心照顾慕容潇,夕雾下车来,眺望四周的景色。
  “公子。”归风远远的唤他,声调有些奇特。
  夕雾闻声过去:“什么事?”
  “此次三万军士的统帅想面见公子。”仍然有些奇怪,不过是面见罢了,归风何须如此小心翼翼?
  夕雾想着,逐渐看清了归风身后着一身铠甲的人,绝美、绝媚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交错着。
  玉树临风的南宫大兴帝瞧见他,露齿一笑:
  “呵呵,朕突然想到……从未见过慕容国的风景,还望首辅大人带朕一游。”
  夕雾斜觑他一眼,冷哼一声。
  “难道首辅大人不愿意么?朕昨日可尽心尽力,领着大人游玩了不少好地方呢。而且,大人事后向朕提的请求,朕也没有为难的答应了。”
  “那样的请求,皇上理应答应才是。”请他答应‘若慕容鄢月要求的话,随时放她自由’,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不管怎样,大人欠了朕一个人情,怎能不还?” 听起来越发像小孩子耍无赖。
  “好说好说。”
  ……
  归风静静的看着主子与大兴帝的一举一动,默默的转身离开。
  慕容皓命三年正月初五,首辅大臣百里夕雾借兵归来,南宫大兴帝领兵亲临。皓命帝接到他们即将入凌宜城的传报后,久久没有做声。
  直到入凌宜城的前一刻,少年皇帝才出现在城门之上,居高临下,冷漠无比的看着在冬日寒雨中笑得千娇百媚的美人,和美人身边穿着皇袍的英俊男子。
  “他就是那个小皇帝么?很有气势。”
  南宫雍抬首,望着慕容徽半晌,对着身边的夕雾道。
  夕雾知道,若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南宫雍很可能会立刻拂袖而去。这般无礼的态度,帝皇是绝难忍受的。于是他笑:“小孩子不懂事,皇上别计较。”
  “朕清楚。不过,皓命帝可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小孩子。他的眼里可是明明白白的。”
  夕雾下马,仰着美丽的脸,透过朦朦的雨幕,温柔的看着慕容徽。
  “皇上,微臣已借兵归来,三万精兵,由大兴帝亲率,稍事休息后便可前去战场了。”
  少年冷着脸:“首辅大人辛……苦了。”辛苦二字格外加重,听起来讽刺无比。
  夕雾脸色煞白,却仍是笑着。
  南宫雍皱眉看他勉强撑着的模样,没有多言。若是此时他有任何不当的举动,恐怕皓命帝会当场将他驱回南宫罢。他可不愿什么事都不做便离开慕容。这样一来,欠下人情的反倒是他了。
  “公子,公子身子不适,还是先回宫再说话罢。”摇微自后扶住夕雾,不着痕迹的将他与南宫雍隔开来。
  夕雾也就顺势咳嗽数声,虚弱不堪的靠在摇微肩上:“陛下,圣上与京畿守官成大人自会好生招待,夕雾倦了,这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