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着凉      更新:2021-02-21 06:19      字数:5534
  栎馨阁也被尘封起来,直到永宁入住。
  宫中之人都传曦是被赫连氏的恶灵迷住了心神,父王迫不得已才斩杀了他。但听隆说来又似乎只是简单的情杀。
  我的心底虽然留有疑问,但却什么都不想思考。
  终日坐在廊下,沉默不语,眼中只有园中景色更替。
  原来,不知不觉中,早已是春天了。
  一连几天,隆都没有来过开阳宫,我在庆幸之余感到了一丝异常,宫中似乎有大事发生了。但我没有再深入思考下去,无论发生什么,对我毫无意义。
  自从隆派了许多人手进开阳宫后,他便成为开阳宫实质上的主人。终日里我被许许多多的人监视着,明的,暗的,毫无自由可言。
  宫中原本的老宫女被赶得七零八落,替换上了大批我深恶痛绝的太监。他们跟在隆身边趾搞气昂惯了,看不起我这个冒牌皇子,我懒得搭理他们,即便他们在言行态度上对我不敬。久而久之,他们便将我视作真正的行尸走肉,在宫中无所顾忌的混水摸鱼吃喝享乐,只有隆在时才会收敛。
  看到园中的景色一片姹紫嫣红,我才明白,自己早已过了二十岁的寿辰。
  很久以前,有个叫天机子的人曾经对我说过,你二十岁的时候会有一道关,那是劫数,逃不掉躲不过,挺过去,你便会知道一切的真相。
  百恭也曾经对我说,绍熙,我要送你一件礼物,在你二十岁成人的时候。
  然而,我得到了什么?
  身心难以磨灭的羞辱和伤害。
  ——我的世界就这样崩溃了。
  惊蛰的春雷早就结束,不久便要进入夏天。从我六岁头一次见到小鬼开始,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不曾感觉春天的恐惧。原来,当一个人的痛苦恐惧发挥到极致的时候,其余的不安害怕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我终于成人了。
  虽然是以另一种方式。
  百恭现在也应该过了二十岁了吧。
  这么久以来我总是因为他比我年长而理所当然的依赖他,现在才知道他比我还要小上些许。
  我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见一阵责骂,似乎是管事的老太监在管教底下的小太监。
  老太监尖着嗓子骂道,小唯子!你好大的胆!找你半天不见人,到哪儿混去啦!
  小太监油滑的笑,小唯子不敢欺瞒师傅,刚才是去午门了。
  午门?去那地方干吗?
  今日午门要处死胡人,太子殿下在那里监刑来着。
  我心中一阵隐痛,屏息静气的去听二人对话。
  那几个胡人着实可恶,竟然混进宫来叫人防不慎防,最后给怎么定的刑?
  还不是那样,老规矩,凌迟处死呗。
  老太监说,这倒怪了,胡人的诅咒着实厉害。二十年前处死赫连氏时,那叫骂声传遍了整个大宣宫。听得人心里发悸,怎么今日反倒没有一点动静?
  师傅您想啊,胡人的诅咒就算再厉害,要是没了可以说这诅咒的舌头,不就什么都白搭了吗?
  你是说?
  那胡人的舌头早就被剜掉了,又如何出声?
  我听见“舌头”两字,只觉得有什么想法梗在心里,呼之欲出,不自觉地站起来,去寻那说话的二人。
  那老太监道,这倒也是个聪明法子。不过……小唯子啊,就算是殿下监刑又要你去凑什么热闹!
  小太监嘿嘿的笑,什么都瞒不过师傅您老人家,小唯子是听说要被处刑的人是赫连氏的儿子,以为是那个圣上亲封的天下第一美人,这才想要去瞧个新鲜。结果哪有什么天上仅有地上绝无的美人,不过是个混入百工苑的胡人,这人我还认识,那时五公主大婚,太子殿叫他回来做过一个尊,名字好像就叫什么百工……
  那小太监突然住了口,他睁着惶恐的眼睛,如同撞鬼。而我,在那双眼中看见了自己鬼魅般惨白的面容,和扭曲怪异的表情。
  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抓着他一字字的问。
  他不知为何浑身哆嗦,怕得说不出话来,旁边的老太监也赶忙跪下磕头求饶。
  你说的那个人可是叫做何百恭?
  是、是。
  你说他在今日被凌迟处决了?!
  对、对。
  在处决前就已经被割去了舌头?!
  小、小的只是听、听说的……
  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胸口膨胀开,周身在一片无法名状的痛苦中烧灼,用力推开小太监,跌跌撞撞的朝宫门走去。
  百恭背叛我的时候我一直不肯相信,我在等待着他开口,等待着他的辩解,若他那时候开口说了什么,无论什么,我都会相信。但不管我如何哀号恳求,他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我的心渐渐冷去。
  我以为他是因为愧疚才羞于起口,这才相信了他背叛的事实。
  但如果那个时候,百恭并非不开口,而是开不了口呢?!
  我早该察觉到那种异样的沉默,和复杂的眼神。
  他无法开口,无法为自己辩解,所以只有默默地承受一切,被人诬蔑。
  百恭,你为什么这样的傻!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不写字?!不用手势?!
  胸中的疑团和焦虑痛苦的膨胀着,我冲向开阳宫门,被侍卫们拦住了。
  我挣扎,我咆哮,我撕咬,如同野兽般疯狂,眼底烧得一片血红,嘴里高声吵嚷,姬绍隆!!!你给我出来!!!
  也不知道闹了多久,突然被人重重掴了几巴掌,一头栽倒在地上。
  我头晕目眩,刚要挣扎着爬起来,却被一把抓住头发,强迫抬起头来。
  这个人不是隆,却比隆更为阴险毒辣。
  我狠狠瞪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姬·绍·淳!
  淳朝我恶毒的笑,瞧瞧你的样子,活像条疯狗!
  我大叫,姬绍隆在哪里!!!叫他出来见我!!!
  大哥日理万机,怎么有空见你?
  我不理他,继续叫嚷,淳皱起眉头,越发使劲地拉扯我的头发。
  看你这样,实在有失体统,你若还不住嘴休怪我不客气!
  我双眼充血眶目欲裂瞪他,道,反正我不过是个冒牌皇子,体统不体统与我何干!今日就算是死我也要问个清楚!!!你们究竟对百恭干了什么!!!
  哦?你说那个胡人啊。
  淳的眉间舒展开了。
  对付胡人自然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所以……所以你们就剜了他的舌头?!
  那又如何?
  果然……果然是你们做的!一切都是你们编造的!什么证据,什么背叛,全都是你们弄出来的!!!是你们!!!你们剜了百恭的舌头!!!你们叫他有口难辨!!!所以他才一言不发,任由你们诽谤诬陷!!!
  淳冷笑,哼,诬陷,用得着吗?!那胡人本就是赫连氏的儿子,密谋造反,证据确凿!至于你,密谋弑兄篡权,也是铁铮铮的事实!
  你们若不是诬陷,又何必惧怕他开口辩驳!
  你要说那胡人被剜了舌头,所以不能辩驳?真是笑话!你当辩驳只能用嘴?就算他没了舌头难道还没了手脚?!不会写字难道还不会笔划?!再不然,张开嘴巴让你看看便行!你离他那么近,他若是被冤枉的,有一千种方法可以让你知道,又何必等你寻死觅活!更何况那时舌头还好好长在他嘴里,他是能言而不言。姬绍熙,你少自欺欺人了!
  我停止了谩骂。
  内心变得空空荡荡,连愤怒都找不到理由了,淳说的有理,百恭若是有什么异常举动我早就察觉了,只因我直到现在仍然不愿相信他的背叛,才千方百计的寻找借口替他开脱。
  刚刚燃起的一点点希望在瞬间化为泡影,一种名为虚无的阴冷攀爬上来。
  ……原来……百恭……还是背叛了我……
  淳却突然大笑起来,轻蔑的笑,不屑的笑。
  姬绍熙,我便知道你是个废物,是个蠢人!只是没想到竟然比我想得更废更蠢!听风就是雨,你难道都不会用用脑子?
  我抬头看他,这人话中有话。
  有些事情我若不说,你便永远想不到,自然也少了许多痛苦。可我最见不得你这样的,之前哭天抢地要死要活,一转眼还不是好好在这里过你的逍遥日子?姬绍熙,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我要叫你自责一辈子。
  你究竟要说什么?
  淳微微一笑。
  我只是想让你仔细想想那日在狱中的情景。那些胡人诬陷你是同谋,你才自觉被背叛了。我且问你,这些胡人是何等倔强,连番酷刑都不能使他们开口招供其他人,为什么见了你便一口咬定你是同谋?
  我想起那日看到的场面,不禁寒毛林立,即便这样那些人都未曾招供,所以永宁的诬陷才叫我愤怒到不可思议,认定他是蓄谋已久,要拉我做垫背。
  我再问你,你那时自以为被那胡人背叛,痛哭流涕,声嘶力竭,可是真情流露?
  我沉默,百恭的反应是我始料未及的,若非全不知情,当时又怎么会备受打击,痛苦至此?
  淳道,若你真是同谋,即便做戏也做不到这种痛心疾首的地步。宫里不都是你这种蠢人,自然有人发现这两点不合理,开始怀疑。而若是在这个时候,又发现所谓证据其实是伪造的呢?
  ……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这便是了。
  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漫漫汇聚,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渐渐成形。我不敢继续想下去,只愣愣的盯着淳,他便再次轻蔑的笑了。
  还不明白?那我问你,你觉得那些胡人为什么要陷害你?
  因为……他们当我是父王的儿子……因为……他们憎恨父王……
  所以要拉你做垫背报复父王?这种理由也只有你这蠢人才会相信。
  什么?
  你心里清楚的,姬绍熙,你不是父王的孩子,这是宫中尽人皆知的秘密,只有你一人被蒙在鼓里罢了。你以为凭那些胡人的神通广大,会连这点事都弄不清楚?
  ……
  尽管这样,他们还口口声声说要拉你做垫背报复父王,你可知道为什么?
  难道……
  姬绍熙,你现在明白了吧?那些胡人背叛你,一致诬陷你,还故意弄什么漏洞百出的证据出来,无非只有一个目的!
  ……他们在……救我?!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只觉得心头一紧,许久以来一直郁结在心里的东西忽然间明朗了。
  怪不得永宁要用些我闻所未闻的事情来诬陷我,怪不得百恭任凭我如何声嘶力竭都不回应。
  原来,我恨了那么久,怨了那么久,痛了那么久,竟是这样!
  假装背叛!假装诬陷!!假装拉我做垫背!!!
  却只是为了帮我开罪!!!
  而我,竟然怀疑了你,竟然以为你对我一切的好都不过是做戏,你不过是在利用我而已!
  百恭,为什么要那么傻?!
  为了帮我洗脱嫌疑,为了让我活下去,竟然不惜扮演成一个背叛者!不惜叫我恨你!
  姬绍熙不值得你这样对他!
  不值得啊!!!
  淳放开我的头发,任我跌在地上,用头蹭着地面的砂石,痛苦的呜咽。
  他高举临下,道,这主意很妙吧?若那些胡人不这么做,反其道而行之,洗脱了你的嫌疑,你以为你能那么容易脱身,在这开阳宫继续当你的皇子?
  无处宣泄的痛苦终于从口中化作狂躁的嘶吼出来。
  我抬起沾染了血污的脸庞,狠狠瞪着淳,吼道,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