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节
作者:冰点沸点      更新:2021-02-21 05:55      字数:4758
  但是一年多以后,伊川被调离,合同到期之后,日本方面不叫发来消息,意即停止合作。隐约可知的是日本公司内部的原因。
  三年后伊川重新掌握外销部门,于是重又想到了江潮。
  这一切本来没有什么。但其实日本公司内部的问题并未完全平息,同样在一年以后,起了微妙的变化,顶层掌权人士的变动慢慢倾向于对伊川的微词。当然并非是指和中国公司的合作,而是其他方而。
  这个时候我们公司有人匿名向日本公司发出信件。信中罗列了伊川四年前和江潮的合照、江潮赠送的礼物、三年前成立的工厂生产线的主要产品方向一而这是停止合作之后建立的、一年前再次的合作、江潮再请伊川活动并赠送礼品的资料,其中不乏机密信息。资料湥赶蛐悦魅贰?br />
  伊川在日本公司因此受到重责,合同取消,而日本公司也向中国商会方面提出对江潮以及公司的质疑。
  同时,江潮在公司担任营销总监的时候,和各客户合作过程中的回扣定额被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台面上。这引起了一片哗然。
  这样一来,江潮的问题就很麻烦了。还好江潮一向分寸把握得好,而且日本公司的倾轧主要针对自己内部,并没有太实质的证据证明是商业行贿;回扣的问题属于行内不成文规定,但既然被摆上了台面,自然需要—个交代。公司因此损失严重,好些订单趁机被对方中止。
  而年中的并购又被提上了议程。
  年中时外地有家极大的企业集团进军本地,看中了几家企业想要并购,其中包括我们公司,而我们工厂由于成立晚、发展快、机器设备先进被他们最为看重。当时曾经进行过短暂接触,虽然条件优厚,并购后自主权大而且发展前景更好,但始终还是不大愿意,到底是自己全权做主才最舒服,因此也就一拍两散。
  这个时候,那家集团又伸出了手,这就不得不被考虑了。至少除刘华天以外的股东极其动心。
  这件事令江潮更加百上加斤。
  曹圣他们也怀疑过会不会是那家企业动的手脚,但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第一,这些资料他们不可能得到的;第二,以那家企业之大,绝不可能对我们这样的中型企业费这样的心机,虽然我们公司和工厂比较出色,但到底也不至于会被他们太看在眼里。
  曹圣有一个怀疑对象,他直言不讳说是姚紫。
  我十分震惊,姚紫那么爱江潮,怎么可能?
  曹圣唇边有—丝嘲讽的冷笑:“姚紫的未婚夫在骐达外贸做售经理,这阵子活动得可不算少,只不过大部分客户也是因为经济不景气才趁机和我们中止合约,所以得到的便宜不算太多就是了。”
  曹圣仰靠在老板椅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爱?”她真的是很爱江潮,她觉得江潮是她的,所以容不得他不爱她。以前我看她对颜尉的眼神就不对。要真是情圣,就别又谈恋爱啊,一边知道不蹉跎自己,一边仍想踏江湖这条船。嘿!“我看着曹圣,他和江潮是同学好友,后来和颜尉也成为好朋友,现在和我又成了好友。但理应比我更早和他们玩成—个小集团的姚紫,却一向游离在外,曹圣是个聪明人,他游刃有余地貌似和姚紫亲近,但其实他不喜欢姚紫。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只有江潮,是个笨人。
  不,江潮并不笨,他只是感恩,只是愿意宽容。
  我很混乱,真的是姚紫吗?我的脑子里忽然想起那天下班时在江潮办公室外听到的话,心里一沉,姚紫说:“那么,我做的所有事,也和你无关。”
  接下去一段日子,工厂仍然照常生产,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低迷,需要我做的事渐渐减少,我又把注册会计师的书拿出来看,却总是看不进去。
  年关渐渐接近,事情一点也没有解决,我所知道的是,公司开始接受并购,一连一个月,都在开会讨论并购事宜,在年前终于达成协议,那家大公司以增资扩股方式并购我们公司和工厂。令人欣慰的是,虽然控股权在对方手中,但公司运作仍然由余下股权最多的刘华天主持,人事架构年后会有略微的变动,看上去一切照旧。
  颜尉说,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结果了。我还是听出一丝苦涩来,她和刘华天胼手足奋斗这么多年,最后迫不得已还是为他人作嫁衣。
  江潮瘦了很多很多。
  我去参加公司会议时,看到刘华天、颜尉、江潮三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一直沉默着。
  我看着江潮,看着他沉默疲倦似乎塌下来的背,想着他这时候对公司、对刘华天和颜尉的负罪感,眼泪夺眶而出。
  如果真的是姚紫,这样的结果,应该超乎她的要求,她可以瞑目了。
  这一个年,过得有点强颜欢笑。年三十我破天荒地没有回家睡,江潮倒是想回家,可是他已经没有了窝。他把房子车子都卖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总要对公司有所赔偿的,没事,就是卖了房子,退掉股票之类的,凡是钱能解决的都是小问题是不是?你从前小时候老说的。还别说,真挺有道理的。”
  江叔和妈妈沉默着,我问江潮:“这件事会怎么处理?我问曹圣,他说不知道你怎么打算。”
  江潮拿出烟,看见江叔忍不住看过来的眼神,无奈地笑了笑:“你们别担心,这些事,只看上面想怎么处理,我这几天去找过他们,刘华天和颜尉他们也帮得上手。”
  我忍不住问:“会不会有警察找你?”现在,江潮除了对公司的负罪感外,他的事情必须向新董事交代。
  他愕了一下:“不会。海宁,还是这句话,要看上面想怎么处理。我想他们刚并购,应该不会闹出大动静来。别担心啊,没事的。”
  我却不这么想,他们也许想撇清呢?虽然众所周知,江潮所作所为的确是大家默认的规则,但桌底下的事是桌底下的事,如果公司并无变动,自然只是内部事务,一切好说,但现在……如果新公司想要立威,交给经警也不是不可能的。
  江潮安抚地看看我们:“开年就会有新公司的人过来,别太担心,他们没道理拿我开刀,大不了我辞职也就是了。”
  我冲口而出:“如果你辞职,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像样的工作。”
  他倒笑了:“是啊,口碑坏了,又没有积蓄,真的挺麻烦的。”他伸长腿看着江叔:“不如我帮老爸去管一下那几个铺子吧。”
  我低声说:“曹圣说,他怀疑是姚紫。”
  江潮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说:“是她。”但是他的语气很平静。
  我想问:你去问过她吗?你不生气吗?你怎么能这么平静?可是我什么也没有问出口。
  江潮却仿佛知道我想说什么,笑了笑,温和地看着我:“我心里虽然有数,但是海宁,既然她已经做了,问什么都没所谓了。”他淡淡的。
  我松了口气:“我以为你会觉得对不起她,所以才……”
  他笑出来,虽然有点百感交集,却还是笑:“傻海宁,你哥哥我没有这么自恋圣父,我一向不误导人,从开始已经把所有事情说得清楚明白了,别人再要怎么想,可不关我的事。”
  然后他拍拍我的头:“不过这么多年她到底照顾我妈不少,就当回报了她吧。”
  我斜眼看他:“还说不圣父。”
  他笑:“我可不像你,蹬蹬蹬跑到别人办公室去‘我要辞职了’,‘烦请你再次利用一下你的权力,跟王经理说一声让我今天就离职’。哎呀,吓得我。”他学得惟妙惟肖。
  我张大嘴,这这这……江潮笑着往我张大的嘴里扔了一个樱桃,我一惊,樱桃卡住喉咙,呛出一泡鼻涕,他大乐,笑不可抑。
  我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去拿纸巾,扑上去掐着他脖子江!潮!!“顺势一低头,把鼻涕擦在他衣服上。
  他被我掐得断断续续:“我……现在这么穷……你还弄脏……我的新……衣服……你得赔……我。”还在笑。
  慢地就恢复了欢笑,虽然心里仍然沉甸甸的,这—刻,都暂时抛远了去。
  骆家谦出人意地没有打电话来,只和所有人—样发了短信:希望你在笑。
  四十五
  新董事在开年第二天就来了。公司迎接的排场并不大,只召集了中层以上的人员开会,我作为工厂的总经理助理,敬陪末座。
  一应人等都面色如常,包括刘华天和颜尉,只是比之往常要安静很多。曹圣这一阵都没什么好声气,坐下来以后就没有开口,只和江潮略略点了点头。江潮看上去也没什么不一样,眼帘半合,笑容却很淡。
  姚紫一如既往地微笑,神情平和,—轻声同人点头打招呼,像一个最无瑕的天使。
  我垂首平心静气地坐在曹圣边上,想到曹圣刚刚在路上说的:姚紫未婚夫所在的骐达外贸,去年十一月已经被这家集团收购,只不过一直保密。我们都有点不解,为什么会在同一个地方收购两家主营内容差不多的外贸公司?
  但是姚紫匿名举报这件事可以确定,就算新老板知道了,对她也没有妨碍了。因为失去的订单能接回的,都由骐达接回,而且我们公司以最小的代价被新公司成功并购,她功不可没。
  我忍不住看了看江潮。
  江潮眼帘一动,转头便看了过来,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要告诉我不用担心,他没事。
  眼底微黑,疲倦之意甚浓。
  正思绪游移间,一束冷洌的目光一扫而过,我不用抬眼就知道她是姚紫。恨恨地看了她一眼,她的眼底不知为什么有点黯然,然而更明显的是得意。
  我实在不能理解这个女人。
  各自思忖中,时断时续的低谈静止下来,新董事终于进来了。
  我抬起头,然后,我张大了嘴。
  严肃的神情,端正英伟的脸庞,嘴角不再斜着,眼底却仍然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西装革履,可是,他还是那个水手。
  我绝对不会认错。虽然我早已经把他抛诸脑后。
  大概是我张大嘴的表情十分可乐,他的目光扫过来时,忽然冲我瞬瞬眼。
  我一口口水没来得及咽下去,被呛住,低下头猛咳。
  会议室里十分安静,我拼命抑制住咳嗽声,抬眼,只见他笑着看我,却笑得十分正经,仿佛是在说:这位同事喉晚似乎有点问题。我很想白他一眼,到底场合不对,只得低下头。
  但这一打岔,整个会议室的气氛一下子好了很多。
  他淡淡笑着开口大家好,我是史卓行。“会议室里有一阵骚动,史卓行,新公司大老板的二儿子。没想到来的是这一位。
  我也有点震惊,不过接下去史卓行认真地按程序开会,我把工厂资料分发到他面前时,他也没有不同的表情。
  这种萍水相逢的认识,于他而言,不外乎是一个意外的玩笑,连插曲都算不上。
  姚紫在新董事面前似乎很能说得上话,那也难怪,她现在是公司副总,又主管财务,准备工作异常充分。
  整个会议中,史卓行并没有特别注意江潮,但大家都各自留意江潮,因此还是看到了史卓行好几次若有所思地看向江潮。
  我低着头,想起那个阳光的江潮,笑得开朗,不是非常英俊,却无可置疑地让人觉得帅。我想起从小到大很多事情,江潮的努力和勤奋,他从一无所有到手握股权,那些没日没夜的工作、没曰没夜地飞来飞去,他没有成功到执掌公司,更没有成功到权倾天下,他只是实实在在成为芸芸众生中比较出色的那一个。
  在这样的台阶上,假以时日,他可以更出色。
  但是现在,他几乎失去了一切。原因只是因为他的善良和宽容。
  江潮对于新公司来说只是…个小人物,去和留、追究与撇清只在高层一念之间,虽然最大的可能是不予理会,可是从头再来对于30岁的江潮来说,是何等不公平。
  我咬唇,看向史卓行。
  接下来的一天我都心神不定,舒卡和骆家谦都知道公司和江潮的事情。舒卡安慰我说:“你我都认识江潮这么多年,他这个人,坚强有担当,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倒。又不是第一次从一穷二白开始,何况现在他的积累和从前比到底不一样,翻身会容易些。”
  骆家谦则从另一个角度安慰我:“你们公司被并购也不一定全是坏事,你那几个朋友,他们的经历和你不一样,看问题的角度和思路可能也不一样,并购后虽然丧失了完全主导,但既然没有空降总经理,他们的拳脚和回旋反而可以更大。”
  我犹豫着问他们:“你们还记不记得,前年夏天我们在游艇上,有一个水手……”
  舒卡茫然:“水手?”
  我知道他们肯定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当时人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