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九十八度      更新:2021-02-17 03:05      字数:4832
  樱俊埂?br />
  「够了!够了……」是酒气使然,是疲累所致,凤怀将的逼问、了解一切的聪慧洞见,逼得殷皓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你走吧,你我从此只是陌路人。」
  陌路?「这就是你对多年故友的响应?」从此只是陌路人?
  殷浩不是听不出他的愕然,但朝廷政局如此,他能做的只有这个。「西绍郡长久以来民生安乐、富甲一方,以你的才能,将来定可带给地方百姓更优渥的日子;至于我这个太子将来下场如何都与你无关。」
  「无关?」一句话就想斩断彼此间的交情?凤怀将朝他跨近一步,逼问:「你还记得当年你说过的话么?你说若我到北都城你定尽地主之谊,你忘了吗?」
  「……我忘了。」答案回得迟疑。
  是吗?坚持要说忘了是吗?
  一股怒气压不下!凤怀将抡紧拳,连带声音也绷得凛冽:「倘若这就是你的地主之谊。凤怀将拜领了。」
  陶杯掷地,月间匡啷一响,在两人之间捧成碎片,茶水溅上彼此锦鞋,一如两人断绝的情谊。
  「这是我对太子殿下的回敬。」他冷声道,拂袖离去。
  转身得太过决绝,凤怀将错过了殷皓一瞬间崩溃流泄的真情。
  送行的眸光里,净是快慰和伤痛,复杂地胶着在渐去渐远的背影,直到消失为止。
  快慰的,是他知道天底下还有一个了解他的至交知己,此生无悔。
  伤痛的,也是他在今晚失去这样一个挚友,永远失去,终生抱憾。
  「远离我才能保命,你懂吗?文韬……」看着破碎的陶杯与鞋尖上的茶渍,殷皓喃喃自语,出了神。
  是他亲手毁去两人的情谊,如今只能独啜噬人的苦楚。
  是他咎由自取,所以怨不得谁。
  第四章
  听说:西绍世子到左丞相府中作客,两人相谈甚欢……
  再听说:右丞相极力网罗西绍世子,想揽他为己用……
  又听说:四郡世子交情甚笃,每月都在迎宾楼同桌谈天饮酒……
  太多的听说,太多的朝廷流言,用不着刻意打听,殷皓也会从宫娥太监口中得知一二,再加上派叶辛私下调查的结果证实的确如此,更令他忧心忡忡。
  他想做什么?刻意与左右丞相交好,连父皇都曾在他面前提及他的名字,甚至有命他入朝为官的打算,他这么处心积虑在朝廷露脸,求的是什么?
  自那晚冲突过后,除了偶然碰巧擦身而过时,彼此谨守分野的行礼外,他们没有私下见过面,更别提交谈。
  就如他所说:从此只是陌路人——凤怀将做得绝然、彻底。
  反倒是说这话的自己,成天暗自忧心这段日子他与文武百官的热络往来,深怕他被卷入左右丞各自带头对峙的权谋争夺。
  朝廷宰相一职自何田死后,改由左右丞相分担,没几年就在朝政上形成两股势力,一方是左丞相带领的官派,另一厢则是以右丞相为首的外戚,而右丞相就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珍妃的长兄。
  这样的局势,他只身周旋就好比羔羊扑虎,只有「危险」二字可以形容;官场就像一处深不见底的水潭,哪里有暗流,又有多少、多深——谁也摸不透。
  莫非是他当夜的言行激怒他,才导致这局面?
  「你拦我出门,只是为了看着我发愣?」冷然询问惊破殷皓深思,逼他神魂归位。
  殷皓今日悄悄潜入西绍郡王府邸,就是为质问他动机解惑而来。
  「不,我有话同你说。」
  「呵,太子肯与在下说话,是在下莫大的荣幸,您请尽管说,在下洗耳——」
  「文韬!」喝止他的话,殷皓不想从他嘴里听见更多的讽刺。
  是他说从此陌路,但眼见他逐日接近朝廷官派相斗的政局,他又忍不住担心他哪一日被卷入其中成为怀牲品,虽知他定有办法脱困,仍免不了忧心。
  如果能说不担心就不去担心,他这些日子会好过得多;可惜事与愿违,他无法不担忧、不关心,真的与他形同陌路。
  他放不下他,没有来由,就是无法放下。
  睽违八年的交情应该多少有所变动才是,常言道:久疏情浅,但似乎——不适合用在他俩之间。
  八载春秋轮转,殷皓没有忘记暂住在西绍王府时与凤怀将相谈甚欢、品茗对奕的记忆,那是他在日渐危机四伏的朝廷政局中,唯一能让自己得到片刻安适的慰藉。
  「不要这样对我,我……有我的苦衷。」他不擅辩驳解释,一时片刻辞穷无语。
  「呵!你的苦衷与我何干?」凤怀将冷言响应:「你的苦衷可以让你恣意伤我心意?你的苦衷可以让你断绝情谊不在乎我的感受?你的苦衷可唔!」连番的指责突然被粗厚的大掌捂在嘴后,无法畅言。
  凤怀将挣扎拉扯,为免冲突引来注意,殷浩索性点住他穴道,让他动弹不得。
  「听我说,左右丞相对峙已久,他们争相延揽四郡世子必有目的,我不希望你变成他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更不希望你卷入其中,这不值得。答应我,远离朝中政局,我就解开你的穴道。」
  你凭什么!凶怒的眸光似是说道。
  「凭我……」他怎样?之前说断绝情谊,现在说出真心话他会信吗?「若我说凭我在乎你、担心你,你会点头答应吗?」
  挺直抗衡的背脊微松,凤怀将的态度因他的话缓和下来。
  感受到他的软化、殷皓收回捂嘴的掌,收在身后搓揉莫名炙热的掌心。
  在那,留着凤怀将嘴唇的余温……这份认知竟让他一时失神,直到凤怀将开口说话,才倏然惊觉。
  「解开我的穴道。」
  殷皓依言而做,之后并运功导进他体内,活络穴道的血气游走。
  才收掌,凤怀将立刻以折扇点住他穴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文韬!」
  「你在朝中地位岌岌可危,圣上挟皇后牵制你,是因为他要利用你开疆拓土;待将来功成之后,第一个要除之后快的也是你,圣上真正属意的太子是珍妃所生之子,你比谁都清楚。」
  不得妄动的此时;只剩口舌能与之应对:「住口!」
  「你堵得了我一张口,但你怎么堵得住百姓的嘴?」愚蠢!「再说到此次邀请世子入京,明的是为拔擢,实则是用同样的手法胁迫四郡,令他们不敢擅动谋反,这样的作法已非为人父或为人君者所为,你也不会不知道!我不希望你继续助纣为虐,不希望你如同困兽,难以展翅,更不希望哪天你因为愚孝而死,被后人耻笑。答应我,我就解开你的穴道。」
  「你这是在报复我?」
  报复?凤怀将苦笑:「若是报复,我何苦对你说这么多?」他只是想劝他看清时势。「我同样在乎你、担心你,纵使八年不见,没有音讯互通往来,你殷皓仍是我凤怀将最在乎的人。」
  他在西绍花尽八年光阴自学,并同时暗中计划为凤骁阳的娘亲报仇,甚至逆伦毒杀生他的亲娘——这一切,还得设法瞒过睿智闻名的爹亲,小心不被他察觉。
  阴暗冷绝的复仇过程一路走来,只有与他相处的记忆给予他一丝慰藉,那是他唯一仅有过的安然自得,仰不于愧天,俯不怍于人。
  在那段记忆里,他不是阴狠母的凤怀将,只是普通平凡的文韬,与他相处的片段皆是他心底堪称净土的记忆。
  然而现在……「说,答不答应?」收回游走思绪,凤怀将再度逼问。
  殷皓无法立即响应,心绪被凤怀将所说的话动摇不已。
  他说在乎他、担心他,纵使八年不见,仍然在乎他……一如他对他这八年来的深记铭念,看重这段情谊的,不单是他,他亦然。
  是足以令人开怀、仰首大笑的消息,但如今处境矛盾得让人连扯唇微笑都难。
  「你答不答应。」凤怀将见他不应,再次问道。
  恍惚醒脑,殷皓重整心绪,苦笑回答:「办不到。」
  他说的他都明白。朝政日坏、民不聊生,他又受制于人不得擅动,只能昧着良心连年出征,任世人唾骂,这些他都知道,但——「原谅我,怨难照办。」
  他做不到,为了尽孝,他甘作罪人。
  闻言,凤怀将不知是该气他的顽固,还是笑他的愚孝。
  「你该问的,是天下百姓原不原谅你!该问的是过去辅佐你的贤臣良将原不原谅你!而我——」口气由凌厉转趋和缓,甚或,能从其中听见叹息。「你不必要求我的原谅。劝你,美其名是为天下百姓,其实是为我,是我私心作祟才会这么做。」
  私心?殷皓眼,彷佛这样就能看出凤怀将所说的私心是指什么。
  然他只看见凤怀将没来由地扯唇一笑,似嘲弄。
  凤怀将很清楚自己嘲笑的是谁,不是眼前的殷皓,而是他自己。「这私心,恐怕会让你就此真的决定与我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莫非——「你想谋反!」
  谋反?凤怀将又是摇头又是呵笑。「我没想过。」见他松懈紧张神情,他又补了句:「至少,在你提到『谋反』二字之前,我没想过。」
  他的私心不在这儿,是更单纯的、更简单的……
  「龙渊。」他唤出此次见面第一个亲昵称呼。
  被故意补上的余韵所困的殷浩惊讶他突然唤他,想俯首,可惜穴道被制,动弹不得,只能垂眸。
  而后,殷浩亲眼看着他逼近自己,前一刻雄辩滔滔的唇缓缓靠近,直到他察觉他的意图,倏地贴触!
  「文——唔!」唯一能动的唇,在开口时被强攻深探,殷皓满心错愕,无法成语。
  动弹不得的他任由凤怀将抬臂搂住,在唇舌交缠中点燃令他惊讶的浪潮,直到一口气憋得脖子粗红,突然侵袭的一方才主动收敛;退开前,在他下唇使劲一咬,尝到腥甜血味,方才罢休。
  忽然一记吃痛,散涣神智突地收拢,殷皓皱了眉头,没多久便尝到血味。
  「再憋气,用不着我出手,你这位天恩王朝的第一战神就要死于非命了。」调笑的嗓音微带起伏,不若素日镇定持平。
  吃惊过度的殷皓仍然开不了口,目光诧异,表情惊骇无比。
  这反应,凤怀将并不意外,早预料到的事。
  然随他惊骇表情同时袭来的心痛,却清晰得不容自己忽视。
  「这就是我的私心,龙渊。」走到这地步,是该有个结果了。
  「半个时辰之后,穴道自会解开,这回轮到我跟你说!从此只是陌路人。」抱拳向他一拱,凤怀将自以为从容的淡笑竟添愁肠而不知。「你执意走你的路,我也有我的作法,今后就各凭本事,各比高下。你应该知道怎么离开,恕我先行一步,不送。」
  转身离去,殷皓没留,凤怀将亦没停步回首。
  门扉一开一合,门里门外,从此只是陌路人……
  ◇◇◇
  当叶辛办妥主子交代的差事回转东宫,就见自己的主子站在窗前,手指来回抚弄下唇,看似陷进他人难以介入的思潮当中。
  立在暗处等待,直到主子声音响起。
  「办得如何?」
  「照殿下吩咐,每户二十两。」
  「嗯。」殷浩虚应一声,心神回到被打岔暂上的思绪,不再理人。
  「殿下……有心事?」叶辛斗胆探问,实在是疑惑,虽说他从未见殿下展颜开怀过,但从来不曾这么——该怎说?困惑?
  「是否有什么事困住殿下?需不需叶辛为殿下分忧解劳?」
  「不,你先退下。」他说。
  但他还有事……叶辛张口欲言,最后摇头,选择沉默。
  「想说什么就说,跟随我多年,你应知除了主仆之情,我对你亦有朋友之义。」
  闻言,叶辛松了口气。「请恕属下斗胆,此次抚恤的户数超过以往甚多。」他的说法语带保留。「其余的不必属下多说,殿下应该知道这表示——」
  扬掌阻止他再说,殷皓喟然叹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意味此次在东市被斩首的百姓也比以往更多。
  这些百姓何其无辜,只因被巡城行走窥听见与人议论朝政,就被强扣上谋反的罪名斩首东市。
  他很清楚,增加多少人,就表示朝廷失去多少甚至超乎被斩首者之数的民心。
  但他……无能为力。「还有其它事吗?」
  「……没有。」心事重重的殷浩没有发觉心腹的语气迟疑,而叶辛也不再多言,一声告退,悄然离开东宫。
  你确定自己真的尽孝了吗?让你的母后愧对于你,放纵你父皇欺压百姓,导致朝政日坏、民生凋蔽,你确定你自己真的牺牲忠义成全了为人子的孝节?
  倏地,殷皓忆起凤怀将犀利的逼问,踉跄退步。
  如果能坦荡说是,至少他今生无憾,但事实就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