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九十八度      更新:2021-02-17 03:05      字数:4831
  只有凤怀将听出明镜未把话说完背后的迟疑,凝眉深锁。
  同时,在这短暂面晤,明镜已看出两人性情差异,太子殷皓性情笃厚豪迈,凤怀将——小小年纪心思细密如丝,智虑之深沉广阔甚至超乎常人。
  唉唉,天恩王朝未来的国运会如何发展,实在已经不是他这个老头能料的了。
  他能做的,只有导正有能力改朝换代的凤骁阳,别让他邪气尽露,将来拿凤显的名号摇身一变,成为乱世源头,至于凤怀将——只能看天命了。
  大掌拍上凤怀将右肩。「你这小子尽得非台真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顿了顿,忍不住叮咛:「凡事三思而后行,切记。」
  定定看进集风霜睿智于其中的脸孔,凤怀将点头。「晚辈会牢记在心。」
  「很好!可惜啊,师妹早一步收你为徒,不然我不介意再多收一个关门弟子呵!」语尽,明镜扬长而去,留下的余音却让凤怀将低头深思,一时间忘我。
  真是奇人。殷皓目送明镜离去后,才发现身旁的人心神游于太虚。「文韬?」
  闻声者哼了哼,缓缓回眸。
  「还在想明镜先生的话?」他笑他脸色太凝重了。「别太看重命数之说。如果命由天定,作人有什么意思?自己的事自己作不了主,活着有什么意义?」
  「你不信?」
  「不信。」炯炯有神的双眸绽放干云豪气,举手投足间净是满满自信。「我信自己。命,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见经传或名留青史,端看自己想成为什么人。」
  他的话如盘石敲进凤怀将心坎。「是啊,看自己想成为什么人……」只要他不想,就不会走上既定的命数了是么?
  「龙渊。」
  「嗯?」怎么突然这么正经看着他?「什么事?看你表情这么认真。」
  「若你为君,我为臣。」甘心,且忠诚不二。
  若?这字眼用得奇怪。「如果不是呢?」他问,戏谑成分居多。
  却意外地问哑了凤怀将,教他一时间吐不出话。
  「哈!哈哈……」头一回在口舌上胜过他。殷浩大笑地搅他肩膀走出庭院。「如果不是,当然就是我们同为朝臣,为天恩王朝贡献一己之力啊!」他说,神态净是十八岁的壮志豪情,直率不羁。「别说这些了,再过几日我也必须启程回转北都城,我可不想错过与你对奕谈论天下的机会。文韬,我衷心期待你到北都城,为官或一游都好,我定尽地主之谊。」
  信誓旦旦的保证打散了将近的离情,被半推着移步的凤怀将侧首,见他笑得恣意,忍不住跟着笑了。
  文韬,你天资聪颖,定知我为何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你;不瞒说,我是惜才亦是私心。若说骁阳是影响天下局势的枢钮,你就是开启天机枢钮与否的关键,你俩的出世,一个走刻意催生、一个是不该出世,你与骁阳都太早来到这世上,逆天必须付出代价,我不希望你们俩尝到这苦果,切记切记……
  当年的恳切叮嘱,凤怀将字字句句铭记在心。
  他会记得的,一辈子谨守朝臣本分辅佐天子,绝对。
  但只有一事他不会放过!追思缅怀的愁肠被恨意取代,这事他永不或忘。
  杀他师尊之仇、亦是害他亲人之仇!
  此仇——不、共、戴、天!
  第三章
  天恩王朝 洪祥十六年季秋
  天恩王朝,以冀北最繁华的北都城为首,天子辖领冀、兖、豫、司隶等十州最广,东南西北四方各立一郡,并两州为一郡,分别是东川、南阳、西绍、北武——各由赤、龙、凤、墨四姓族掌理,司护天子领地、佐天子治天下之职,自太祖立朝以来,历经十二代帝胄更迭,今为第十三任帝王继位。
  过去的十二年当中,因为有名相辅佐、四郡齐心,天恩王朝颇有盛世迹象;然而当宰相何田过世之后,皇帝便丑态尽露,听信宠臣爱妃谗言,以致朝政日坏。
  天恩王朝的官制自开国便立,严谨的程度不亚于历代官制;照往例,每年四郡郡王必须轮次赶赴北都城面见天子述职。
  今年亦不例外,正当西绍郡王府上下忙不可抑,准备着半个月后前往北都城述职这大事之际,一道圣旨却如雷破惊蛰,更动了百年来的惯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威佩西绍凤姓氏族长年戍守边强,保我王朝盛世,
  朕意欲延揽世子入国子监为学,待他日大用。
  今已命工匠于京建郡府一座赠予世子。
  盼此番述职,西绍世子随同赴京。
  钦此
  洪祥十六年九月十九
  怂恿天子立诏的佞臣暗地为目的达成沾沾自喜,甚至连下诏的天子也为自己的决意感到自豪,以为此诏将带来最长久的安定太平。
  孰不知,此举竟隐隐策动另一道天命运转——
  ◇◇◇
  今日,西绍王府内泰半家丁穿梭不停,忙着将主子所需用品搬上府外马车,一名相貌俊秀的男子端坐厅中看着家丁在厅门前来来去去,细长深邃的乌眸泛冷,唇边念着淡笑,笑意却怎么也染不进眼底。
  一道诏书,美其名是盼,其实与威逼无异。
  试问:世人谁敢抗旨?
  表面上说是栽培,实则是想拿各郡世子当人质,要胁四郡不得谋反——这一点心思谁看不出?
  此等手法拙劣得有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暗嗤道。
  据消息,东川、南阳、北武三郡也收到一模一样的诏书,但是这段期间三郡并没有任何异动,大概是因为这三郡的郡王都二话不说地遵旨照办了,他想。
  当一国君王让贤臣能人挂官求去,开始施展挟人质的手段来防止臣下谋反,就等于是将国运带往灭绝之路。男子忍不住在心里暗评道,历史上多少末代君主都会做过这档子里,想不到天恩王朝亦不能避免。
  这几年来从北都城传来的消息并非佳音,就连爹也时常摇头叹息。
  当真回天乏术吗?他自问,突然想到什么而断然摇头。
  不,如果那个人登上皇位必能挽回王朝颓势。那个人啊——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一张刚毅脸容,原先冷厉的眸光竟意外地绽出些许暖意。
  文韬,我衷心期待你到北都城,为官或一游都好,我定尽地主之谊……
  事隔八年,他还记得做曾说过的话么?当他到北都城时,定会一尽地主之谊——这话,他还记得吗?或者,他已经忘记有他这个人?
  整整八年不见,这当中也没有捎过音讯,再加上相隔数百里,恐怕也难将一个相识数月的人记在脑海吧。
  然而这个质疑,他心底并不希望会落实,殷皓真的忘了他。
  若真忘,他对殷皓的孜孜念念就显得自作多——
  「禀世子,」王府总管走进门厅,传达主子的交代,浑然不觉自己打断了小主子的思绪:「启程的时辰已到,王爷请世子即刻上马。」
  被打断思绪的凤怀将淡淡一应,旋即收起折扇,步出门厅。
  他,太子殷皓,可还记得他这个西绍世子?
  ◇◇◇
  经过半个月的路程,西绍郡王一行人终于抵达北都城。
  进京头一天,凤怀将立刻随父进宫面圣、应对几句之后便让皇上令退。
  出宫后。他先命家丁回落座北都城的郡王府,只身走进东边市集。
  此时已入孟冬,天候逐渐转寒,东市不愧为京城市集,人潮并未因此变得稀少,小贩叫卖频传,交易热络、人声鼎沸。
  也许朝政并不像他所想的,糟到只能用「惨」字形容的地步。
  当他作此想时,忽见十数名巡城行走领一群人,推着数轮上头摆放麻袋的板车从侧巷走出,神态倨傲地横行东市大街,所经之处,百姓无不让道,之前的热络人声,如疾电一闪消失无踪,安静到恐怕连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区区行走也敢这么气焰高张?」他不解,好奇心乍起,隔着距离一路跟随在后。
  愈走愈接近城门,想来是要出城了。
  就在这时,几个不解世事的孩童在街旁玩着争相追逐的游戏,两三名幼童漾着天真神情,边笑边跑、奔至街心,意外地挡住行走领路的队伍。
  「该死!」带头的行走怒喝,不加思索便拔出大刀,朝挡路孩童挥舞直下。
  凤怀将见状,「危险」一声喝出,旋即起脚踢飞就近画摊上一卷画轴,画轴旋飞过半空,迅雷如鹰扑向欲夺孩童性命的大刀。
  铿锵!夺命刀被击落地,发出巨响。
  受到惊吓的孩童跌坐原地嚎啕大哭,舞刀的行走则因手腕吃痛,火冒三丈。
  「谁?竟敢碍官爷们办差!」
  「天子脚下,岂容你们滥杀无辜。」说话间,凤怀将已走到孩童身旁,蹲身一个个扶起,轻拍去他们衣裳上的灰尘。「没事了,快回去。」
  几名妇人见状,拔腿冲向他,抱起受惊的孩子,感激涕零地望着恩公却不敢逗留道谢,迅速缩进屋舍,关起门板。
  连串的举动表现出的是莫名怆惶,惊惧不安的神情彷佛在害怕些什么。察觉到异状,他低首寻索答案,耳边的叫嚣却不知死活地扰乱他的思路。
  「给我上!」带头者重持大刀朝半空一挥,喝令同僚齐攻向只身一人的贵气公子。「就不相信你双拳能敌四手!大家给我上!」
  「再加上六拳如何呢?」调侃的清朗话声从天而降,一颗脑袋从客栈二楼高台探出,笑嘻嘻地向下俯看,「怎么样?敌得了你们二、四、六:…二十八只手吗?」
  谁啊!好大的胆子敢惹他官大爷!「有胆给爷们下来!」
  「下就下。」嘻笑不绝,只见三道身影自高台跃下,像跳个阶似的轻而易举。
  十四名行走一看清来者何人,个个曲膝跪地求饶。
  「世、世子!」是三郡留驻的世子!「饶、饶命!三位爷网开一面,饶命啊!」
  「你们可知眼前这位是谁?」三个人里的棕眸男子有副浑厚嗓音。
  「小的愚昧,不……不如……」
  「哈!连西绍世子都小知道,你们这些行走是干假的啊?」方才最先扬声的男子笑说,言谈举止怎么看都属纨裤子弟之流。
  最后一人身形骠悍、右眼带罩,一道遮不住的深褐色伤痕横过右眉,毁了他原本俊朗的神采,只见他双眉锁结,吐出一字:「滚!」
  音促、直接,又十分奏效。不消一眨眼的功夫,行走们怆惶往城门方向疾奔,速度之快,让推板车的人在后头追赶得气喘如牛。
  「啊哈!你这招是不是江湖盛传的少林绝学狮子吼?」不待寡言男子响应,流气的调侃自顾自接续:「改天教教我,一吼定输赢。」
  「吵。」
  「啊!我中招了!」致力于戏弄大业的男子突然抓住凤怀将,皱得像肉包子的脸还真像有这么一回事。「救……救救我……」
  唱作俱佳的言行逗得凤怀将笑也不是气也不是,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在此同时,他凝目打量。暗暗揣忖眼前被称作世子的三人谁是谁。
  「别玩了。」棕眸男子笑意盈盈,似乎已经习惯居中调解。「让他生气对你没有好处,真想挨顿揍回去找你家爹亲大人就好。」
  「啊!」纨裤子弟突地捧住心口,换了调侃对象:「亦兄,你这句话深深刺进我的心坎,好疼啊……」咚!靠上就近的寡言木头人。
  赤?凤怀将眼打量笑脸迎人的棕眸男子。「东州世子赤逢棠?」
  「正是。」赤逢棠抱拳一拱。
  「那么你是——」顿声打量少言的壮硕男子。「南阳世子龙令麒。」
  「嗯。」淡凉响应,还是一个字。
  「而你——」
  「我、我怎样?」纨裤子弟似是非常期待他说出自己的身分。
  本想说北武世子,但衡量再三后,唇角勾起诡谲浅笑:「北武——郡王之子。」
  一个「错」字正想火辣辣赏给接连猜中的凤怀将,孰料对方竟猜中他的身分,说话的气来不及吞回肚子又不能吐出,最后演变成不上不下的狂咳,咳红一张白净书生脸。
  好、好你个凤怀将!咳咳咳咳……
  ◇◇◇
  迎宾楼上重开筵席,几句客套、几杯醇酒下肚,四人不再像刚开始时那么生疏,尤其凤怀将、赤逢棠、龙令麒三人,由于上一辈私交甚笃,更容易拉近彼此距离。
  至于应该被冷落的北武郡王三公子墨凡庸——倒也能凭借与生俱来、得天独厚的嬉皮笑脸,免于被三郡世子排除在外的乖舛命运。
  「我实在好奇。」一杯黄汤下肚,墨凡庸靠向隔座,你怎知我不是世子?」
  回敬龙令麒一杯酒,凤怀将淡然道:「依北武郡王的性情推想,不难知道。」
  赤逢棠抢先开口:「愿闻其详。」
  「北武郡王武功卓绝但生性多疑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