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不言败      更新:2021-02-20 17:12      字数:4881
  由此可见道家并不是虚无主义者,对人的一般性存在并不持消极的否定,不是于丹教授所说的那样连自己和他人都认识不清。
  庄子的无心无言无待无求,并不是昏聩不明,也不是消极退缩,而是在这一过程中历练“忘我〃,忘掉形躯物累,放下世俗名利之心,以求走向神界,成全自己的升华,所以在生命精神的修证层面上来讲,道家有积极向上的意思。
  但是庄子将“无为〃思想推衍到极致时,就暴露出消极性和破坏性,这与《老子》还是有区别的。
  网上写文字原本不能太长,不可能把于丹教授讲错的地方全由我再讲一遍。
  我只能纠正于丹教授误读《庄子》最严重的部分。
  于丹教授在谈这“第四心得〃时,提到《应帝王》中混沌被凿窍的寓言,她从这一寓言中得出结论是:“所谓人的社会化,就是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被社会凿开了我们的一窍又一窍。
  到最后,我们变成一个社会标准下的成人,但离我们的赤子之心、混沌之态又有多远呢?〃 这显然又是于丹教授对这则寓言的误读,庄子用这则寓言是为了谈“有为〃的恶果,以强调“无为〃的重要,反证必须“游于无有〃。
  庄子在倡导无为之治时,过于地否定了人的社会性和人的主观能动性,甚至用“混沌开窍死〃的悲惨后果来否定人对外部世界的认识。
  庄子认为主观和客观是统一的,这与费尔巴哈有些相似的地方。
  既无主观与客观之分,就无须区分对待,莫若听其自明。
  这样庄子就很容易由相对论走入了不可知论,再由不可知论走入怀疑论、诡辩论。
  认识的本能和必要被庄子彻底否定了,人就从哲学的本根上绝望了,当然在现实社会生活中就完全走入消极颓废的绝路,知足、知止、无为、无事、不争不斗、不思进取……这正是《庄子》的糟粕所在,在漫长的历史中,对中华民族产生了消极的影响,我们今日学习《庄子》时,应该有清晰的认识并对此进行批判性阅读。
  于丹教授的《论语》与《庄子》心得从未指出这两本经典的思想缺陷,而是对它们一味地加以赞扬,这样的“传统文化普及工作〃的方法是不可取的。
  于丹教授自称“我是一个传统文化的普及者〃,那就不能自谦“没有资格诠释《论语》。”
  如果真的没有诠释《论语》的能力,也就不能担当“传统文化的普及者〃。
  要知道一个传统文化的普及者的责任就是要讲清楚传统文化经典的精华及糟粕,这种文化定位是必不可少的,这样才是对传统文化经典原著的正确诠释,否则就是误导! 在电视台上讲传统文化或者出书讲传统文化,都要有批判意识。
  近来报纸、电视和网上有人说:“于丹讲《论语》只要能引起全民关注传统文化就是目的〃,这是不正确的,这丝毫不考虑观众与读者会被误导,会中毒受害。
  大多数观众和读者(尤其是青少年)并没有文化免疫力,很容易就会相信于丹教授的误导,错以为传统文化经典都是优秀的思想。
  徐晋如等博士指责“百家讲坛〃是有道理的,因为于丹教授的误导是通过 〃百家讲坛〃传播出去的,“百家讲坛〃当然是有责任的。
  然而令我吃惊的是百家讲坛的制片人竟然说他只管做节目。
  这叫什么话!莫非这时“百家讲坛〃就不讲社会效益了?问题是你做的节目的社会效益如何,对广大观众是有害还是有益,这问题是常识,如今许多常识都被著名制片人和学者们所忽略。
  在这一章中,于丹教授讲了许多人都耳熟能详的庖丁解牛的寓言故事,它来自《庄子》中的《养生主》。
  于丹教授在讲了故事之后,写道:“如果我们人人都能成为这样一个庖丁,如果我们的灵魂上也有这样一把可以永远锋利的刀子,如果我们把迷失在大千世界的生活轨迹变成一头整牛,如果我们能够看到那些骨骼的缝隙,最终能够准确地清理它、解清它。
  那么,我们获得的会是“人生的高效率。”
  于丹教授将这个寓言故事的意义落实成“人生的高效率”,真是飞来之笔!于丹教授看来是讲究实惠的。
  这甚至与她这一章的心得“认识你自己〃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于丹教授的《庄子》心得还不如《论语》心得,《论语》心得还有些地方与《论语》能沾上点儿边儿。
  而她对《庄子》的一些心得与《庄子》简直不沾边儿,叙述与论述也特别混乱,不知她想讲什么,真不知“夫子何为者”也!还是我讲庖丁解牛吧!这则寓言的哲理意蕴是说牛的筋骨血脉等生理结构,也如同人间大千世界一样,人活在其间就要如同庖丁解牛一样顺其自然,一一解开无数情意困结(例如死亡就是最大的情意困结),人的生命主体就像解牛之刀,刀没有厚度就象征人到了“无我〃的境界,就能够善于运用生命之力,不但不损害自身的生命,同时也不伤害别人的生命自然,老子所说:“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正是这个意思。
  人生更是如此,若如庖丁那样由“技〃进乎“道〃,“无厚而有间〃,就能突破形躯的拘限,而成就精神之飞扬,自是无处而不自得,达到艺术般完美的生命境界。
  庄子说的还是一种精神的自由之境,而这是于丹教授所说不出的或者是避讳的。
  于丹教授的第五个心得是“总有路可走〃。
  她写道:“善于讲寓言的庄子,借用了一个个或受过刑罚而残缺,或身有残疾,或外表丑陋的怪人,来表达了自己的一个观点,那就是:无论人生遇到什么情况,世界上总有路可走。”
  她还举了现实生活中的舟舟与聋哑人舞蹈团的艺术家的故事,来进一步证明:“有很多我们以往觉得是人生遗憾的事情,一样可以获得生命的圆满。”
  〃无论是申徒家还是叔山无趾,他们虽然犯过错误并受过严厉的刑罚,但是他们知耻而改,用一种内心的力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
  庄子讲的是寓言,寓言是象征是隐喻,原本是实打实的叙述所讲不清的,最怕的就是实解,实解必定失去了意义。
  于丹教授恰好是实解了,她还探求:“在现代社会中,人们的生活压力、工作压力都很大,当心理不堪重负、产生残疾时,将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随后于丹教授又从人的肢体残疾转向研究心智上的残疾,并举例网站上虐猫事件来说明现实生活中有心智残疾者。
  庄子讲残疾者的故事,不是要为残疾者寻求生活出路,也不是说明残疾人也能有生活出路。
  庄子是在用形体的残缺与丑陋来反衬精神的健全与美丽,说明精神境界的淳朴之德的美好神奇,远不是形体外表之美所能比拟的;真正的“德〃不在于外表,而在于精神的境界和内心的修养;形体残缺者完全可能道德完美,只要道德完美,就可以化丑陋为美丽,化残缺为健全。
  真正有德行的人,内心充实丰厚,表面并不能看出来。
  庄子所要求的道德,不是世俗的道德观念,而是符合“自然之道〃的大境界,这几则寓言看似充满想象力和浪漫气质,其实深深蕴涵着庄子对现实的失望和厌恶,充溢着庄子对超凡入圣的境界的憧憬,表达了庄子特有的价值观和审美观。
  写到这儿,我由庄子的失望想到鲁迅的失望,他在《影的告别》中写道:“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天堂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地狱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你们将来的黄金世界里,我不愿去。
  ……呜呼呜呼,我不愿意,我不如彷徨于无地。”
  庄子因对现实的大不满,才生发出心灵飞翔的自由大境界。
  鲁迅对现实大不满,并且也不相信革命以及革命后的制度能改变国民性,这种深沉的悲哀使他连飞翔的力量也没有,而只能“彷徨于无地。”
  于丹教授的第六个心得是“谈笑论生死〃。
  生死是最难谈的哲学的元问题。
  柏拉图说:“哲学是死亡练习〃,怀特海说柏拉图之后的全部哲学都只是对柏拉图哲学的注解。
  就连孔夫子都躲开死亡问题不谈,他说:“未知生,焉知死〃。
  庄子是中国古代哲学家中谈论生死问题最为详尽的哲学家,生死问题在他的哲学体系中占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位置。
  于丹教授在这一章开篇处写道:生与死,是人生起始的两个端点。
  人生是一条不归路,当你走到终点时,才会想到途中的遗憾。
  只有真正理解了生命的意义,才能正确地面对死亡。
  接着于丹教授讲了兄弟俩爬楼梯回家的小故事,还讲了三个人看墙上蜘蛛及三个秀才进京考试的故事。
  以上的观点以及故事都与《庄子》没任何关系,都反映不出庄子的生死观,不读《庄子》也可以有这些观点和小故事。
  这种状况一直是于丹讲演和写书的方法用一些与《论语》和《庄子》风马牛不相及的观点及故事来谈她的所谓心得,并强加在《论语》与《庄子》之上。
  这样宣讲的传统文化当然是伪劣的。
  稍微认真做学问,就能清晰地看出庄子的生死观包括三个内容,其一是说生死只不过是气的聚散而已,所谓“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庄子·至乐》);其二是说死为生之必然,是合乎客观存在的。
  所谓“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
  (《庄子·大宗师》);其三是说生死本一体,有生则有死,生死的变化是很自然的事情,人死就是回归于大自然。
  不必喜欢生而厌恶死。
  所谓:“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 (《庄子·大宗师》)。
  于丹教授也引用了《大宗师》中的这段著名的论述:“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
  其出不訢,翛然而往,其入不距。
  翛然而来而已矣。
  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
  受而喜之,忘而复之。
  是之谓不以心损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
  于丹教授在55页将这段话译成如下白话:〃古代的真人,不知道喜欢生命,也不知道害怕死亡。
  出生了他不欣喜,死去也不拒绝。
  无拘无束地来,无拘无束地走而已。
  他不会忘记自己从哪里来,也不会追求自己要去的归宿。
  有事就欣然接受,忘记生死,归于自然。
  他不会因为心智的欲求而损坏天道,也不会有意做什么去辅助天然。”
  可惜的是于丹教授译成白话文时,犯了好几处不该犯的错误。
  于丹教授译的第一句就错了,她将“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译成:“古代的真人,不知道喜欢生命,也不知道害怕死亡。”
  其实“不知说生〃是“不知道喜悦生存〃之意,“生〃在这儿不能当“生命〃讲,应该当“生存〃讲。
  同样“恶死〃中的“恶〃,是“憎恶〃之意,没有“害怕〃的意思。
  “其所不欣,其入不距〃是说“出生到世间不欣喜,进入死亡境界也不抗拒。”
  而“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说对于生命欢喜地接受,失去生命就回归了自然。
  不是于丹所讲的“有事就欣然接受〃,“受〃在这儿指的是“受生〃,也就是“接受生命〃,而不是什么别的事。
  而“忘〃在这儿不能当“忘记〃讲,要当“失〃来讲,就是“失去生命〃之意,不是于丹教授所讲的“忘记生死〃。
  还是我将这几句串在一起讲一遍吧。
  这段话应译成“古时候的真人,不知道喜悦生存,不知道厌恶死亡。
  他出生到世间并不喜悦,进入死亡之境也不抗拒。
  他只是无所拘束去,无所拘束地来罢了。
  不忘记他来自何处,不探求死亡的归宿。
  他对于生命欢喜地接受,失去生命就回归自然。
  这称为不用心智损害道,不用人力去帮助天,这样就叫作真人。”
  讲到真人,于丹教授又写道:“庄子借助真人,表达了对于死亡的一种态度,就是第一不怕死,第二也绝不找死。”
  这“绝不找死〃纯属于丹教授编造出来的。
  “真人〃并没表达出这一态度。
  接下来于丹教授说:“在生命长河中,儒家与道家表现出两种不同的态度。
  儒家的姿态是烈士,道家的姿态是高士〃,“儒家讲仁人志士可以'杀生而取义',可以舍去自己的生命而维护一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