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节
作者:京文      更新:2021-02-17 02:45      字数:4927
  王公公在旁劝:“太后不可前往啊!这样一来,您与王爷的关系岂不是很难收场……”
  太皇太后怒极:“我们母子连心,要收什么场?小四全是被你们横一个不可,竖一个不可给耽误的!他因为不可喜欢女子,便非得宠那个孩子么?我儿喜欢个男宠本来也不算什么,可他什么男宠不好喜欢,偏生爱这个燕国的太子,那个小孩子从小是被宠大的,待颂渊怕也不过是馋猫儿贪嘴罢了,哪里就会真心待他。我这个为娘的是怕他太实心眼……无非还不快去准备,哀家这个宫是出定了!”
  **
  这日整整一上午,岳麒麟一直都伴着皇叔阅一早快马呈来的折子。小皇上都已在折子上落了朱批,皇叔欣慰地一一阅过,在有些地方作了补充,有些他认为不妥的,则另修书信拟了意见呈给卓成义参详。
  卓成义因为思念皇叔,他知道此番皇叔是身染急症无法归京,替他瞒着太后之余,随折子还绘有一副安康图给皇叔,聊表孝心。
  麒麟捧着图笑:“可有孤送的百寿图画得好?”
  卓颂渊想起那一副挂在京中西郊别邸的图,道:“都好。”
  岳麒麟嘟嘴不快:“皇上得皇叔真传,丹青自是胜过孤的。见皇叔只将它挂在别邸便可知一二,孤的那几笔俗笔,哪里入得了皇叔的眼?”
  卓颂渊急解释:“正是怕教俗人看到……”
  岳麒麟哼一声:“皇叔不用安慰孤,孤那日作完那幅百寿图,自以为将皇叔绘得十分英伟,偷偷教隋喻替我送去装裱,怎料那厮裱完回来笑孤说,‘殿下这钟馗骑驴图绘得好不错,这是给谁拜寿,几时能赏一副给臣?’孤就差没同他绝交!后来想想他不知道这是皇叔也好……”
  卓颂渊已是低笑出声:“想来是我生得真的同钟馗有些相像。”
  岳麒麟叹:“皇叔凶的时候就算像他,夜骢总是骏的吧,怎么就成驴了呢!”
  卓颂渊拿出纸笔:“我不觉得不好看,太子再绘一副小的来,让我随身带着看。”
  岳麒麟大喜:“好啊好啊!”
  卓成义还差信使送了几坛子梨花白来,说是此酒贵新,恰是金秋新酿,正是请皇叔尝个鲜的。这酒果真白似梨花,入喉香甘绵醇。
  卓颂渊询了褚良春知道喝酒不误麒麟吃药,这可便宜了岳麒麟。她素来懂得享受,此番更是边作画边倒了酒在一旁喝,说这样话中的皇叔自然更妙更飘飘欲仙。
  此酒入口似甜汤,后劲却极厉害。这日午时未至,她作完了一副画,酒也过三巡,竟是困了,伏在桌上沉沉睡去。卓颂渊便照例将她抱回了榻上安置。
  秋阳正好,洒入窗棂,恰洒在榻上的那个小人身上,她暖得人都舒展开来,平常蜷着的小身子亦松松软软打开,撑开手臂仰卧着。
  卓颂渊见她因喝了酒,颊畔红云不去,煞是好看,便悄卧于她身旁,俯低了身方便细看,却发现她左颊边多了一道墨迹。必是这小东西迷迷糊糊,作画的时候不慎染上去的。
  他取了块湿手巾替她细细擦拭,那块墨迹很是顽劣,轻擦竟然不去,他又不敢加重手脚,只好多拭几下,期望那块墨迹能够渐渐淡去,他边拭边道:“小迷糊鬼,画的还是个钟馗,我便当你的钟馗也好……”
  他隐约觉得眼前来了人,只道是无念,头也未抬继续擦,叱了声:“何故不敲门?”
  56驯子记
  无非与无念无尘三个大眼瞪小眼;被太皇太后勒令跪在回廊的入口守着,不许阻挠;不可擅闯,不得声张,也不能放人入内。
  若大白天再让老人家看些不该看的……无念强压之下未敢作为,只有满脸怒意:“非公公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挑拨关系挑拨到王爷母子身上去了。求速死的法子多的是,何苦偏偏选一种最麻烦的。”
  无非一脸的义正词严:“孤阴则不生;独阳则不长;阴阳和而后雨泽降……无大人当了那么多年主子随侍;理当多加提醒王爷才是;如此纵容主子才是不对的。王爷不能开枝散叶,太后抱不上小孙子的帐;无大人日后可都要担上一笔。”哼,他无非就是来替天行道的,除了太后他还用讨好谁!
  王爷眼下虽说得了神医救治,胜算几何尚不好说,让他痛快几日不好么?无念红了眼还欲分辨,无尘却拍拍无念,示意他少同无非争辩:“非公公,我们走着瞧便是。”
  无尘不过冷冷睨了一眼无非,反惹得无非身上好一阵生寒。
  **
  里室本来春光乍泄,卓颂渊一抬头,亦是一愣。
  榻边冒出来的,竟是母后矜贵无比的脸。
  卓颂渊虽黑了脸,仍压低了声道:“还请太皇太后移步外室稍候,万勿高声。”
  太皇太后按捺着一肚子的气,一来即便是这场面下也得自重身份,而来又不好不给儿子面子,寡着一张脸移出去了。
  岳麒麟压根就没醒,隐约觉得吵吵,咕哝一声侧身朝了里头。卓颂渊挪下卧榻,在外悄悄合上了内室的门。
  太皇太后出口便问:“哀家听闻你病了?究竟是小四你病了,还是燕太子病了?”
  卓颂渊照实答:“是儿臣病了,这几日全亏燕太子悉心照料。”
  “哀家怎么还听说,原是启皇陛下派了敕使来接外甥走,小四为了追他,这才累病的?”
  卓颂渊蹙眉冷言:“太后竟知此事,儿臣本来还在猜启皇缘何派人来此。”
  太皇太后一直是背身立着,此刻却与儿子声声忆起旧事:“小四可还记得小时候先皇教你弈棋,每每……”
  知道捣乱之人乃是母后,他反倒松了一口气,抢白道:“先皇每每斥我太过执着于格局之中的缠斗,以至误了棋局。”他淡笑,“说起来,成义的棋路倒是颇承父皇之风,气魄磅礴不拘细节,假以时日,儿臣想必不是他的对手。”
  太皇太后转过身来,冷声不快:“我们在说你,不必扯到你那宝贝侄儿身上去。”
  卓颂渊恭谨道:“是。”
  “最肖似先皇之人分明是你,先皇向来只是佯斥而已,私下赞的却是小四即便恋战也能眼观四路的眼界。”
  卓颂渊打断她:“母后……”
  “颂渊,哀家本不当说得太多,你幼时所怀擎云之志,到如今甘为你侄儿做嫁衣,所图为何我从不过问。 今日却想仔仔细细问你一声,你如今之所图,难道只是里头那么一个……哎……”太皇太后话说不下去,花容一颤,兀自拭起了泪。
  他所求为何?不过求自己身后,所爱之人依然能够活得平安喜乐。
  卓颂渊知道母后误会,他却碍于麒麟女儿身份,实不能辩。道阻且长,并非怀着愿望便可以去往目标,所有的筹谋,还需步步踏实地走完才成。他心底亦是沉沉,却只能硬着心肠道:“母后多虑了,儿臣少时爱在棋局间厮杀缠斗,只是杀赢了又待怎样,不过是继续困斗于日复一日的繁冗政务……儿臣早已身心俱疲,实无工夫深想什么鸿鹄志向。若真要说我之所图,不过期盼成义能早早亲政,也让我好甩了这顶权倾天下的帽子,归隐南山,当个闲王罢了。”
  ——我已鞠躬尽瘁,您还逼我作甚?
  太皇太后苦笑:“你不纳妃,一无子嗣,待你归隐之日,难道要携着那孩子的手,与他共赴南山,同看那日升日落,云起云灭?哀家绝不是在讥笑于你,颂渊,莫说这种情感世所不容,便是容得你们,你道便能天长地久了?”
  南山之事,他实在亦是暗自憧憬过的,不过随后多半自嘲,自己有命活到那一天?此刻卓颂渊听得心中一颤,随即浅笑:“我听不大明白母后的意思。”
  太皇太后觉得小儿子简直过分,都被捉“奸”在床了还在这里装清纯!然方才小四望着那孩子睡容时的眼神,分明又专注又缠绵,看得她这亲娘心中是又痛又嫉。
  可惜话却难以说得直白,太后只得道:“哀家晓得小四重情,可这天下,莫说男子,即便是女子,真正痴情又有几人?”
  卓颂渊赔笑:“母后教诲得是。为政当是以法辅德,最忌便是这个情字,此事儿臣亦当教给皇上谨记才是。”
  太皇太后气极:“真不该来管你的……病可是好些了?”
  “要母后挂心了,小病而已,来势汹汹,好起来却还算快。”
  太皇太后素以为小儿子身子健硕,倒也不以为意:“哀家说句你不想听的……那孩子年纪尚小,如今便是再知冷知暖体贴入微,哪里就能作得真了。他今朝不过爱你是棵大树,他日他亦成了参天大树,那时候天宽地广,还会爱惜小四这一棵老树么?”
  卓颂渊自嘲:“我听着仿佛是母后在嫌弃儿臣老。”那家伙总说自己一点都不老的。
  太皇太后咬牙:“你这孩子怎的如此倔强!燕太子听闻启国敕使访京,难道不是自己打算偷偷溜走?他如此便生出去意,哀家今日所做任何事情,难道不是怕我儿日后受伤?”
  卓颂渊垂目悄悄跪在母亲面前,口气依旧很倔:“儿臣行事自有分寸。但求母后万万不要再让麒麟难堪。”
  太皇太后见儿子居然为那孩子直直跪下,气得掷袖欲走,走了两步,恨铁不成钢地回身低首道:“那小孩子少失所依,现时对你的心意,不过是看待亦父亦师的心境罢了。小孩子哪一个不是馋猫儿,见了我儿这般人才,岂有不心生恋慕的?人家贪恋一时同你玩玩,你如何就当真了……”
  卓颂渊目送母后出门,眼前那片珠帘兀自晃荡许久,直到它们一一停下,他仍跪地未起,耳畔久久回响母后冰寒冷冽的警告声。
  **
  岳麒麟许久在里头有了动静,哑声唤:“皇叔?”
  卓颂渊这才起身入内,又执起方才那块布巾为她擦那块已经几乎淡去了的墨迹:“小花猫。”
  岳麒麟摸了摸面颊:“皇叔说话口气真是愈来愈像我父皇。”
  卓颂渊手上顿了顿,有丝不快:“我与你父皇相似之处很多么?”
  岳麒麟睡饱了心情愉悦,也愈发大胆,她伸手往皇叔下巴上摸了把,手感沙沙的。她甚想明目张胆探过去啄他一口,却没这样的豹子胆。
  “父皇年轻时虽说也是个一等一的俊男,不过他……是个大胡子啊。不是孤自贬,我们北国男子,终究是及不上楚人俊秀,更何况皇叔乃是天人之姿,玉树风华……”
  卓颂渊听了那声“大胡子”已然心生不愉,听了后两句更是面色微沉:“一向都是这般在意皮相的么?”
  岳麒麟不明所以:“皇叔这是怎么了?皇叔皮相虽好,却因为周身别的光芒更为夺目的缘故,使得皇叔看起来别有一种历久弥坚……的沉稳……呃,的魅力,不会有谁真正在意您的皮相。只不过……”
  “不过什么?”
  岳麒麟见他神色和缓,半真半假,好死不死嘿嘿道了句:“孤实在是个没甚出息的享乐派,此世间孤除却父仇之外,唯有美食与美人……不可辜负呢。”
  卓颂渊面色泛青,麒麟却指着桌上新画念叨:“如何画得还是像钟馗?不得皇叔神韵之万一呢,孤真是太笨太笨……”
  卓颂渊无话可说,只说她不可不通燕史,罚她留在屋中背到烂熟方可过门。
  岳麒麟面对体罚更是无话可说,灰溜溜捧了书背,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皇叔的好皮相,并不以为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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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到访一事,皇叔不提,无念无尘不说,厨子李不让褚神医说,就被众人这么心照不宣地给揭过去了。
  皇叔头三日的药已然服毕,褚良春此后开的这一服药,每日只须随餐服用三次,说是喝起来虽然不那么辛苦,身子也不必再忍受酸痛。然而这一回可能是更甚的头痛之苦,痛起来的滋味只怕很难消受。
  一众人都松了一气,总算无须再衣不解带侍奉在旁。岳麒麟自己迷糊得很,常常睡得昏天黑地,端药之事全靠的无念尽心。她分明没出多少力气,这时候却有些失落,行邸里这间客房,她是一夜都未住过,甚不习惯,肯定会做很噩的噩梦。
  幸亏皇叔未曾逐客,她便也乐得装傻赖着不走,一入夜便攀在皇叔榻边上蜷好了,乖乖傻傻的。
  无念他们又不是傻了,自然乐见其成,也都纷纷不开口提醒。
  麒麟睡相不错,一蜷总要蜷大半夜,夜里因为被子温暖,身子亦被捂得暖了,才稍稍舒展些身子,却也下意识地不去滋扰皇叔安眠。然而每每晨间,她又总十分内疚,醒来发现自己竟是常常握着皇叔的手,大约夜里还是事与愿违,梦魇中吵到了皇叔。她将此事告诉褚良春,神医却是大为不解:“太子的梦魇之症该当没有这般严重了啊。”
  话说这日岳麒麟背书终于过了关,得了皇叔口头许可,放风似地出了回门。她听行邸中小厮介绍,云阳美食里有道小鱼煎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