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莫莫言      更新:2021-02-20 12:35      字数:5058
  到底是一个伺候人的丫鬟,就算在自己家里,也是个受死罪的劳碌命!
  袭人看着钱氏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
  真是贪得无厌!
  像今天这种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前天三个堂姐一副好姐妹的样子,要跟袭人说悄悄话,结果一进她闺房,就眼睛锃亮地奔向她的梳妆台。那三姐妹还装模作样各拿出一支铜簪子,说要跟袭人交换表记。
  昨天钱氏拿着一堆粗制的锡纸香烛骗她说是上等货,还说有专门的渠道,如果袭人要的话,还能给她拿内部价走。
  袭人一向谋定而后动,想要一劳永逸,自然要对症下药。
  虽然花父在交代后事时,明白透露出与老宅不和一事,但她终究不知其中根由。
  花自芳每日回来,都累得半死,袭人也不忍再占去他那一点少得可怜的休息时间。偏偏白氏一直失魂落魄的,袭人生怕哪句话说重了,刺激到她,那可真是更添乱了。
  因此袭人只能私下里打听花家当年内情,总要一击必中,釜底抽薪,才好断其贪念!
  头七的日子很快到了,花家上下一片缟素。众僧侣在灵前开金桥、引幢幡,随后又在灵前诵往生咒,十分热闹。
  正时,一棒锣鸣,鼓乐齐奏。
  白氏闻得此音,心中大拗,眼泪有如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来拜渴的亲戚朋友一听白氏哭出声来,也都忙不迭接声嚎哭起来。袭人虽然不似白氏一样痛彻心扉,但在这种氛围中,不由心中委屈酸涩,流下泪来。
  第十三章
  头七这一天,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花老太太和花家大伯,也终于露面了。
  虽然有讲究的人家都要停够七七四十九天,才会辞灵出殡。但丧事消耗银钱甚多,一般平头百姓只停头七,就出殡入坟。余者三七五七和七七,都只烧些纸钱,略尽心意而已。
  花家也是如此。
  花自芳是花家长子,披麻执杖,拜车摔盆。一路唢呐齐鸣,鞭炮作响,最后乡邻们抬棺入墓,亲人们添土埋坟。
  这一路走下来,袭人早冻得手脚发麻。
  一家人出完殡,又送走了送殡的宾客,袭人终于能缓口气,喝上一口热水。
  “袭人,你过来一下。”花自芳沉着脸,对袭人道。
  “怎么了?”袭人问道。
  “祖母和大伯一家没走,都在前面灵堂呢。”花自芳脸色不大好看,显然老宅一家又不知在闹什么幺蛾子了。
  “早上哭灵时,这一家连嚎两声,装个样子都不愿意。”袭人讽刺道,“这会儿反而齐齐聚在灵堂,装什么慈母心肠、兄友弟恭!”
  “这些话别在人前说。”花自芳没指责袭人不敬长辈,只轻描淡写地指点了一句。
  “放心,我不会在外人面前留下话柄的。”袭人会意点头,听出花自芳对老宅也诸般不满。
  兄妹两人并肩往前院灵堂走,花自芳看着袭人清减不少的脸庞,不由有些心疼,“头七忙完了,接下来你就在家好生将养几天。”
  “我真瘦了?”袭人颇有些意外惊喜,美滋滋地摸摸脸颊,“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哪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花自芳屈起指节,没好气地一弹袭人的脑门,“你何曾听说哪家娶媳妇,要一个瘦骨嶙峋的骷髅美人的?”
  袭人也不辩驳,只揉着脑门,偷偷笑了。
  两兄妹边走边聊,可一进入灵堂,原本轻松惬意的氛围就一下子消失了。
  花自芳带着袭人向花老太太、大伯、大伯母问了安,随后与大伯家的子女厮见一番,兄妹二人就在白氏身后站定。
  常言道,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按说花自芳是花家长孙,花父更是老太太的嫡亲幼子,没道理花老太太这么不待见小儿子一家吧。
  可事实偏偏如此。
  华老太爷早年去世,花老太太把两个儿子拉扯大后,就让两兄弟分了家。
  因为大儿子要供养母亲,花老太太光明正大把所有的田地宅子分给大儿子。而小儿子只分得了几件旧家具和三五吊钱,就被撵出了家门。
  而且,几乎被净身出户的花家二郎,还要每月奉上供养花老太太的银钱。袭人被卖,有一半原因就是那年花老太太生病,钱氏借机索要一大笔医药钱。
  早年花家二郎对母亲心存愚孝,宁可卖了女儿,也不肯耽搁了母亲看病。
  但实际上花老太太只得了一个小小的风寒,连药都没吃几副,就好得彻彻底底。那笔袭人的卖身钱,最后只进了花老太太自己的私房。
  后来某一次,花家二郎给老太太送养老钱时,无意间透露袭人挣月钱云云……
  等下一次花家二郎再去,钱氏就大吐苦水,说年成不好,米面柴油都涨价……最后花家二郎没办法,只能多加了一倍的养老钱。而多给出来的,正是袭人每月交回家的银钱。
  “弟妹,小叔英年早逝,我这个当嫂子的也难受啊!”钱氏拿着帕子,装模作样地抹抹眼角。
  “可你就算再难受,也不该忘了你还有两个尚且年幼的孩子!”花老太太一脸痛心,老槐木拐杖杵在青石板上,咄咄作响。
  袭人一下惊呆了。
  花老太太何时能说出这么一番通情达理的话,袭人惊得后颈上的寒毛都立起来了!这是要先礼后兵?袭人与花自芳对视一眼,可以肯定来者不善。
  白氏听了花老太太的话,目光投向身侧的一子一女。可一看到容貌与丈夫有五成相似的长子,白氏又泪眼模糊地呜咽起来。
  “弟妹啊,你这个当母亲的立不起来,我这个当大伯母的,却不能任凭侄儿侄女流落在外,无人庇护。”钱氏悲天悯人地叹口气。
  “嫂子,我心里苦啊……”白氏手里的素白帕子,不一会儿就让泪水打湿了。
  “大伯母,您对我们兄妹疼爱,我和哥哥感激不尽。”袭人收回对白氏略显失望的视线,对钱氏福身一礼,“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哥虽然才十三,但顶门立户也是足够了。”
  “你懂什么!”钱氏挥了挥手帕,“一个半大小子没长辈照应,稍不留心就要被骗的。”
  “不论在私塾里,还是打工做活,都是素日相熟的,我又怎会被骗?”花自芳看出今日这桩事似乎是针对他的,遂接过话茬。
  “你年纪还小,没经过事,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利益动人心’。”花老太太一脸慈爱地看着花自芳,“亲兄弟都能反目成仇,你一个半大的小子,又哪里是别人的对手。”
  “平白无故的,谁会来对付我?”花自芳试探道。
  钱氏一副矜持的样子,拿帕子遮着嘴角,却掩不住那眼角眉梢得意的笑意。
  那种贪婪的嘴脸,这七天以来袭人屡屡见到。袭人垂下眼帘,难掩心中的厌恶。不过,她还真想起一笔能让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老宅众人,齐齐上门演一场伪善大戏的银钱来。
  “自芳,你忘了你爹是怎么受伤的了?”花老太太道。
  “我爹他……”花自芳说了一半,也明白过来老宅这一行人的目的。
  “若非李工头硬把你爹拉去做工,你爹又怎么会平白受伤!”花老太太义愤填膺道,“今儿个是你爹头七,李工头竟然连一炷香都没来上,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这也未必吧。”花自芳道,“说不定是李叔太忙,抽不出时间。”
  “是啊,忙着呢!”钱氏撇了撇嘴,“人们都说,李老三新得了一注银子,每天在四芳园从早待到晚,只为捧小凤仙的场,可不是名副其实的大忙人吗?”
  “闭嘴!”花老太太喝道,“孩子都在,你胡吣什么呢!”
  袭人虽然没觉得这有多大尺度,但看到对面几个堂姐臊得脸都红了,只好也低下头装娇羞。
  这段时间兄妹二人忙着处理花父的后事,一直没腾出手洽谈后续所涉及的赔偿问题,没想到老宅一家人倒是早就打听好了……
  “虽然你们一家分出去了,但我这个当大伯的,却也不能任由人欺负我的侄儿一家。”花家大伯单字洲,一开口就正义凛然,要为侄儿一家讨公道。
  袭人不由心赞花父算无遗策,“大伯,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钱氏嘲讽道,“小孩子家家,不懂就别瞎逞能。”
  “大伯母怕是忘记,我是在哪里当差了。”袭人心中难免自嘲。虽然她对当奴才没好感,但关键时候还要借势,狐假虎威……这种百般掣肘的日子,真是让人无奈。
  “袭人,别当你大伯母没见识。”钱氏撇嘴,“贾府上百个丫鬟,人家凭什么给你出头?”
  “大伯母可知道贾府有一位衔玉而诞的公子?”袭人道。
  “当然!那一年贾府让人在数百张纸写上贾宝玉的三个大字,散在大街小巷里,让平民百姓随意呼喊,生怕压不住那块美玉带来的贵气。”钱氏得意洋洋地显摆自己消息灵通。
  花洲瞪了一眼身旁的钱氏,这媳妇也太蠢了。
  这对兄妹一搭一唱的,明显不想让老宅的人插手。现在袭人特地提起这位闻名遐迩的贾宝玉,自然是有把握借势,才有恃无恐。
  袭人看钱氏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善意提醒道,“袭人不才,正管着这位公子房中事务。”
  “什么!”钱氏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快争气”有劳大伯母一家费心了。花自芳彬彬有礼地道谢,更新更随后以一种气死人不偿命的口吻谦虚道,”好在袭人一个,jvj、的工头,我们还没放在眼里。””好好好!”钱氏气了个倒仰,敢情这个死丫头一直在装傻骗她呢!
  第十四章
  钱氏拂袖而去,几个子女也跟着钱氏先后离开。
  花洲为人还算有些城府,他摸着胡子,“几年不见,袭人也长大懂事了。如今你爹不在,你们兄妹二人还要相互扶持才是。”
  “谨遵大伯教诲。”花自芳抱拳一礼。
  “既然你们已经有了对策,那我和你祖母也就放心了。”花洲一脸欣慰道。
  “你们懂事能干,你爹九泉之下也会开心的。”花老太太半真半假地感叹了一句,扶着大儿子花洲的手,缓缓起身,“你们年纪还小,都是长身体的时候,都早点睡吧。”
  “是,祖母。”花袭人和花自芳齐声应道。
  两兄妹一齐把花老太太和花家大伯送出门,关上大门时,都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两人对视一眼,看对方眼中都是一样的后怕模样,不由同时笑了起来。
  花自芳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
  明明是嫡亲的祖母大伯,父亲尸骨未寒,就这样急不可耐地上门谋夺钱财。要知道那笔银钱,可是父亲一条命换回来的呀!
  袭人看出花自芳心中难受,只好握了握他的手,以示支持。
  “天也不早了,这院子里的东西就先别收拾了。”花自芳毕竟自律极强,很快恢复过来,“你陪着母亲回房吧,伺候她歇下再说。”
  “好的。”袭人点头,“我刚回家时烧了水,现在应该烧开了。今天冻了一天,哥你记得睡前拿热水好好擦一下身子,去去寒气。可别寒气入骨,平白冻坏身子。”
  “小管家婆,我知道了!”花自芳打趣,“小小年纪如此啰嗦,不知道日后谁受得了你。”
  “我这才哪儿到哪儿。”袭人一脸深沉地拍拍花自芳的肩膀,“哥,你也别得意。有朝一日嫂子进门,把你从头管到脚,到时候你才知道你妹妹的好呢。”
  “好肥的胆子,敢来打趣你哥我了!”花自芳作势撸起袖子,横眉立目,准备揍人。
  “被我说中,也别恼羞成怒啊……”袭人忍笑不迭,又逗了一句,赶紧跑到白氏跟前避难去了。
  自从花父的头七过去,兄妹二人的日子也渐渐松快下来。白氏却一直落落寡欢,有时候看到一件旧衣服、一株老树,都要无声落泪……指望她自己恢复过来,希望着实不大。
  两兄妹合计了一下,把家中花父的旧物都封存起来,放在库房里,省得白氏睹物思人。
  不过,这一整座院子都是花父一砖一瓦建起来的,除非换地方住,否则白氏就算对着空无一物的宅子,也能想起花父的音容笑貌来。
  可京城居,大不易。
  就算袭人小有积蓄,也暂时买不起房子。虽然白氏把银钱都交给了袭人兄妹,但一场丧事下来,花家的存余所剩无几。
  袭人盘算了一下,是时候回贾府了。
  一来,贾母批的假期快用完了,就算贾母不派人来催,袭人也不能拖延时间,平白招人忌讳;二来,花家一直入不敷出,顾员外给的那笔安家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