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敏儿不觉      更新:2021-02-19 20:47      字数:4775
  香车美人
  人分男女,狗有公母,车虽有公车,暂时却没有母的。不过,人对车所投射的不同情感让我相信,汽车就像洗手间那样,在某种场合下应该也是有性别之分的。
  当然,车的这种“性别”并非男女雌雄之别,而是雌雄同体——就像蜗牛那样,平日以雌雄同体自居,一旦进入每年五月的交配季节,当一只雌雄同体的蜗牛遇上了另一只雌雄同体的蜗牛,在它们交配之前,双方会花上几个小时来决定自己的性别。诚然,汽车公司之间的合并时有发生,汽车之间的交配却闻所未闻,“宝马”加“悍马”生不出“普利马”——我的意思是说,机动车具有一种不确定的性别,是公是母的决定性因素,取决于跟它发生关系的那个人的性别以及所发生的那种关系的类型。
  在一般的情况下,从原理、材料到构造,从体嗅、体型到声音,汽车都是一种雄壮的机器,绝对的男性化。除此之外,它们的名字也充分体现了这一点:把BENZ译成“奔驰”,LEXUS译成“凌志”,再加上两大国产的传统名牌“东风”和“解放”,简直就是一个雄性激素爆棚的词组,它们以“西风古道瘦马”的小令格式构成了一个工业时代的完整的男性权力意境。对于男性来说,驾车其实有一点是对于骑马的意淫( 帮女性开车门,很像是抱女人上马的返祖。我上大学的时候男生女生都爱唱一首名叫《 Tell Laura I Love Her 》的歌,歌里讲的是男青年Tommy为了给心爱的女青年Laura购买结婚礼物,参加了一场奖金为1000美金的赛车,结果不幸车毁人亡,被人从车里拖出来的时候,奄奄一息的Tommy还在托人向Laura大表他“人死爱不死”的最后一次忠心,美学上已臻中国“马革裹尸”之有“马”之境 )。在这个意义上,不得不承认把BMW译成“宝马”,把Hummer译成“悍马”,实在是自“马杀鸡”以及“皇马”之后不可多得的两大绝世佳作。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汽车在“马化”都获得了成功,在我看来,经过汉化的Mazda虽然在“信雅达”的标准上无懈可击,但总是让人感觉那匹“马”是匹无主野马,缺了骑士,自说自话地就“抵达”了目的地,狂是够狂的,野也够野,惟一的不爽就是缺了“驾驭”的快感,比较适用于未来的无人驾驶汽车。
  因此,女性与车的关系一开始就明确得很。当那些风华绝代的美女以血肉之躯对付一辆冰冷的汽车,或搂,或抱,或躺,或贴,或缠绕,还有更多匪夷所思的姿态——如果潜意识里不能把汽车当成男性,一个女人怕是很难仅仅出于职业道德而全情投入、七情上面到这种境界的吧。另据我多年观察,只要有一男一女同在一车,不管车是谁开,两人之间因技术问题而发生争吵的几率远高于同性( 继续往前开不出两公里,争吵往往就会超出技术范畴 )。女方当时表现出来的那种情绪,很像是在为自己男人的狐朋狗友而光火。尽管市场上已有多款号称“专门为女性设计”的汽车,但是从女性对车的这一基本态度来看,汽车制造商的这番苦心想来还是要被辜负掉的。
  相比之下,男性与车的关系就显得暧昧得多,先说“异性恋”的部分: 看看男性“车主”们对车的爱惜程度,他们服侍起“爱车”的那种无微不至,足以令他们的女人吃醋。这些爱车人甚至经常直言不讳地声称,汽车才是他们的大老婆。反过来,即使在爱车的同时仍然把太太当成大老婆来爱,那么汽车就变成了小老婆——总而言之,男人一旦恋上了车,吃亏的总是女人。
  只有当男人一旦发动了他的车,猛然之间,车的性别便由雄转雌,变性为男人一心一意要加以“驾驭”并施以“控制”的工具了。也就是说,这一切都只是在男人与车的从属关系正式确立之后才发生的,此前的某些场合,例如车展或车行,我发现大多数男性“预备车主”在打量一辆汽车时,神情多少都有点暧昧,特别是雄赳赳气昂昂的那种车。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车模”适时地出现了。“香车美人”——这是绝大多数车展以及相关报道中绝对不可缺席的一个穿着唐装的名词。从前的“香车”真的是香喷喷的,王维《 洛阳女儿行 》:“罗帏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 三国演义 》16回:“连夜具办妆奁,收拾宝马香车,令宋宪、魏续一同韩胤送女前去。”“香车”以多种香料涂饰,连同“宝马”并称装饰华丽之车马,至于“香车美人”一词中的那个美人,尽管其身份在古代的语境中通常都有点可疑,但是,只要她们的娇躯一旦贴上了车身,在场的男性若未能被成功地唤起某种“英雄救美”或“横刀夺爱”式的购买、占有欲,至少也起到了某种有助于缓解尴尬的间离效果。
  一日上网看图,见到“中国第一代香车美女”的标题,点进去一看,原来是1960年版一元人民币正面的那个女拖拉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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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形眼镜的隐情
  隐形眼镜和隐形轰炸机一样,其实都不能隐形,只是因质材上的特殊而不太容易被察觉而已,不但不容易被他人发现,被自己发现更是难上加难。隐形眼镜的突然脱落之所以越来越频繁地成为电影里的笑料,卖点就是失主的茫然无措,就像企图在一台低功率雷达的显示器上去搜寻一架隐形轰炸机。
  德国眼科医生费克在1887年发明了隐形眼镜,这项发明的突破,在于利用尸体的眼球成功制作出隐形眼镜的石膏模型并且据此开出了镜片的模具。第一代隐形眼镜是用如假包换的玻璃制造的,谈不上什么隐形。其实在中文之外,隐形眼镜从开始到现在一直被称为“接触镜”( contact lense ),眼镜店里有时也简称为Con,而所谓“接触”,乃相对于传统框架眼镜对眼球长期奉行的“不接触”政策而言,两者的区别,近似于内衣和外衣。
  制造及贩卖隐形眼镜的人一致推荐,戴隐形眼镜可以享受到戴框架眼镜所体会不到的种种好处,除了显而易见的隐形和深藏不露的轻薄,隐形眼镜比普通眼镜更能稳定深度近视眼的度数。治疗角膜疾病时,可以利用隐形眼镜来帮助渗透药水,而带有假眼角膜图案的隐形眼镜则可作出修适和美化,帮助有角膜白斑伤痕的人恢复自信,在隐形眼镜的协助下恢复自信的还包括艺员和运动员,就算你的视力你的自信什么毛病都没有,隐形眼镜也可以用改变眼睛色彩的方式达到美容的效果,等等。遗憾的是,隐形眼镜的提倡者似乎忘了把这样一个事实告诉消费者:配戴隐形眼镜能够免除摘下框架眼镜的尴尬,因为不戴眼镜的张爱玲说过:“近视眼的人当众摘下眼镜有点秽亵,仿佛当众脱衣服似的,不成体统。”
  不过,隐形眼镜在不当众的场合还是得摘下来并且浸泡在药水里的。更为遗憾的是,摘下隐形眼镜的动作殊为怪异,若被不知情的外人撞破,对方会以为自己目击了一个正在随意拆卸眼球的科学怪人。
  实事求是地说,隐形眼镜的种种好处只有深受框架眼镜之苦的人才能体会,其中最大的一个惊喜,就是世界“观”的突变。由于隐形眼镜与眼球作直接的接触,因而缩小了两眼物像大小的差距,光线通过后,在视网膜上形成的影像与不戴镜时相似,所以东西看起来不会被缩小,避免了配戴“不接触眼镜”之后那种“一览众山小”、无端端小看了人世间诸多以大为美的事物的痛苦。十多年前,我在王府井的一家著名眼镜店里完成了从有形到隐形的历史性升级,验光师照例建议他的顾客以走一走看一看的方式来适应一番,我小心翼翼地步出店门,隔壁是一家食品店,第一眼就锁定了货架上的一排罐装可口可乐,天,这回发达了,从此以后就可以用 355 ml的价格买到500ml以上加大码的可口可乐了!
  当然这不是放大,只是恢复到真实的尺码,但是这样已经够刺激的了。今年春天在上海,一个为了要不要改用隐形眼镜而反复考虑论证了一年的女人经我一说,立马决定下午就去。她说,我对可口可乐兴趣不大,只是很想在戴上隐形眼镜之后第一时间看看自己的钻戒和自己的胸部。
  身体成都
  在地球上任何地方,一想到成都,浑身上下就有痒痒的、麻酥酥的感觉,既飘渺,又真实,舒服死了。
  一个外地的身体到了成都,会变得格外敏感,因为无时无刻都会被一些真实或虚拟的东西所触及,所唤醒。把“麻辣烫”这个词拆开,像咒语那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上三遍,我的大部分长期关闭着的感官之门就吱吱呀呀地开启了。与此同时,被成都市民像麻辣烫一样爱着的麻将,听觉上完全是一种很“麻”的东西。最起码,用北京土话来思维,“搓麻”二字就概括了成都日常生活中的两件大事。曾在《 时代周刊 》上见到一幅描绘成都竹战的漫画:东西方向有男女各一,南北方位则端坐着大熊猫和乐山大佛。其实,作为成都的国际性城市名片,毛茸茸的熊猫和夸张的大佛也是很“身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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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成都最热闹的旧城区,名字叫做盐市口,在试图去了解它在贸易史上的来历之前,口腔里面已先行热闹起来。
  不知道成都能不能算是“最适合人类居住”的中国城市,不过我可以肯定这个地方最适合人类的身体居住。关于身体的理论与实践现今在中国的各大城市里都呈现出一派繁荣的景象,有些崇拜概念、厌恶身体,并且为成都偏低的基尼系数而忧心忡忡的知识分子批评说,成都是一个发育不良的市民社会。
  这件事我觉得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身体一定要发育良好。
  带着发育良好的身体到成都喝茶,会喝出味觉以外的多媒体感受。四月份一个寻常的星期天下午,我和成都的男女朋友坐在浣花溪南岸的一座高高的宝塔旁边喝茶,四周的茶客不是在享受掏耳修甲,就是沉浸在捏脚或者捶背的快乐中。百花潭上熏风徐来,隐约的叹息声中,身体和身体之间似乎发生了遥感,密密麻麻的|穴位和毛细血管开始交集着蠢蠢欲动,互相传染的舒服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非常李商隐,非常薛涛。
  说到掏耳,斑驳风化的乐山大佛刚刚完成了第一期维修工程之后,在当地报纸的字里行间,作用于大佛全身上下的工程专业术语被身体化为“掏耳”、“洗脚”、“修甲”或者“补脑”、“洗冷水澡”。风格上比较相近的只有一则外电,说塔利班灭佛之后,四川人正在替最巨型的石佛做Face…lift( 拉皮 )——世界上除了成都人,剩下就只有法新社才拥有这种语感和肉感的双重直觉。
  让你欢喜让你痒的还远不止这些,喝茶的那个下午我们正好坐在一棵柳树下面,春天,树上有很多蚜虫,并且不停地分泌着它们体内的一种透明液体,很细、很密地飘落在我们的脸和手背上,刚刚找到润物细无声的感觉,脑后倏的一凉,耳边是“风”的一声,一只飞鸟的翅尖擦过了我的颈侧,我曾经听人说过,如果刀快的话,血从伤口喷出来的时候,像风声一样好听。想不到第一次听到的,居然是一只鸟。说到血,大家都热了,坐在我对面的女人在展开露背装的两分钟后突然发出一声惊叫,一摊墨绿色的鸟屎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她雪白的香肩之上,看上去就像一个从皮肤表面自动生长出来的超现实主义的纹身图案。
  这个被鸟屎击中的成都女人是我的朋友由叶,两周后,她将带着她的身体移居国外。如果不是在成都,如果没有一个多愁多病的身子,是写不出“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样的句子的。杜甫草堂就离我们喝茶的地方不远。
  进入成都的方法
  由叶是《 新生活 》的专栏作家,这几年来,她不断地把她在成都的日常生活及其细节公之于众,我是她的读者,所以也自动地成为一个习惯性的窥视者。
  后来我渐渐发现,窥视者的人数在不断增加。我想这主要是因为通过她的文字,我们得以窥视到另一座城市里的另一群人的另一种生活。与此同时,身边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人在谈论成都,当然也包括我自己在内,我甚至还因此而终于结识了长期被窥视的对象。事出有因,但基本上都是出于极其私人的因由,与西部开发的宏大叙事无关,更不关媒体上炒作“第N城”的事。他人笔下的日常生活之所以值得窥视,我想是因为在像我这样的由叶的外地读者们看来,由叶和她笔下的那些人正在过着另一种值得我们窥视的日常生活。
  而值得窥视的生活通常都令人向往。在成都的1000多万人口当中,由叶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