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节
作者:保时捷      更新:2021-02-17 01:30      字数:4940
  常识,见两个孩子啼哭不止,便问:“是不是饿了?还是尿了,哪儿不舒服?”
  “都不是,太子殿下刚刚突然大哭,洛阳王也就跟着哭了,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天子挥手叫停辇车,令人将两个大哭不止的皇子抱上前来,与他同乘。或是父子天性,两个孩子到了他车上,慢慢地竟停止了大哭,抽抽噎噎地转着眼睛看面前的人,一人一手抓住他腰间佩玉不放。
  天子看着怀中两个稚子,苦笑,“突然受惊,难道你们也知道母亲离开了吗?”
  稚子不解大人的情怀,挥动着小手,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呢喃。天子伸手抚去他们脸上的泪水,喃道:“别哭了,母亲不要你们,父亲会一直在你们身边的。”
  暗夜苍茫,长路漫漫,这一世离终结的时间还那么远,却已经让他觉得,人生还想再做的事已经所存无多。
  人总是要学会遗忘的,不然连听一曲乐,都记得曾和她同品;赏一朵花,都记得曾与她共观;走过一条路,都记得曾与她相携而行;连喝一日酒,都记得曾与她对酌;呼一口气,似乎都还能闻到她鬓边的芳香;躺在床上,身体都还记得与她相依相贴的温暖,谁能受得了?
  他以皇后需要静心养病为由,搬出了东内,住进西内修缮一新的含元殿,远离那些令他成狂的故物。住在富丽堂皇的至尊宫殿里,夙兴夜寐地理政视事,看着本来满目疮痍的江山社稷重新焕发光彩,达到了他少年时的预期目标,心情却没有多少激动。
  五岁的太子和洛阳王已经有了老师启蒙,由伴读陪着在紫宸殿读韦。他觉得太子应该早触政务,便令乔狸将正在和洛阳王及一干伴读玩官兵捉贼的太子带来,在他与宰相议事时旁听。
  政事堂议事完毕,宫人来报洛阳王失踪,众人大惊,搜寻东内不见人影,天子便与太子亲自往西内寻人。
  西内因为住的人少,近年来已经逐渐显出凄凉,各宫殿前檐下的花木却因此而益发茂盛。洛阳王躲在万春殿后院的牡丹丛里,睡得口水涟涟,浑然不知外面因为找不到他差点闹得天翻地覆。
  正值阳春,数百株牡丹花争奇斗艳,明媚绝色,一如当年李太后为了给孙女打理新房,细心照料的那般盛放争春。殿前殿后的草木花树未负“万春”二字,但万春殿里应有的主人却负了它们的韶华,从不眷顾。
  夕阳正好,春花明艳,天子站在似锦繁花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含笑,却突然间泪洒衣襟。
  几年来,宫里无数娇媚可人的女子流水般地在他身边来去,却再无一人能够让他记得其容貌,甚至于他自己也以为,他麻木的心已经将她的容颜也忘了,却不曾想,对着这满树繁花,他的眼前竟会突然浮现她的面容,鲜活如在。
  他在这牡丹园里,下定决心要将她留在身边,也在这里送走久病的李太后。原来这么些年,那些纠葛交缠的爱恨情仇他一直没有忘记,只是爱得太深,痛得太苦,他根本没有触及的勇气。
  她的身影贯穿了他的生命历程,她是他一生的倚仗,是他一生立命的根本,也是他一生所有感情的归依。
  皇图霸业,江山在握,都是空的,他真正想伸出手去握住的,不过是她的手而已。
  然而这个愿望,却始终不能实现。
  枝头牡丹正好,他记起了他在李太后面前所立的誓言,心如刀绞,满嘴血腥的苦涩,默默地在心底说:“太婆,我曾立誓要待阿汝极好,不得伤她分毫,否则必遭天谴。后来我负誓而行,千算万算却落得一场空虚,使自己除了她之外,再不能对第二个女人动情起欲,明明想忘了她的,却无时无刻不惦记于心,如受凌迟,这果然是应誓遭谴吗?”
  牡丹寂静无声,微风拂过,花瓣飘飘落下,洒满他的衣襟。
  是夜,天子生病,急召太医署大夫人诊。但太医署的大夫用尽手段,仍不能治愈天子的疾病。天子的身体时好时坏,却始终坚持听政视事,因此更是久病不愈。
  诸大夫忧惧不敢明言,天子却心里有数,召来大夫逼问实情。几名大夫战战競兢地硬着头皮道:“圣上近年情志郁结,每到春天便有咳血之症,这是阴阳不调、气血枯竭之疾。”
  “这岂不是和当年皇后所患疾病大同小异?”
  天子将大夫说的话含在嘴里细细咂摸一番,突然记起前事,问了一声之后,,突然一笑,“一饮一啄,自有前缘,天道好还,原来如此。”
  几名大夫当年亦曾为皇后诊脉,闻言惊惧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幸而天子也不多问,转而问道:“此疾应该如何治疗?”
  “圣上宜少思少虑,安神静养。”
  几名大夫各自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左侧丹阳大夫犹豫了一下,又道:“臣以为圣上的病最好能找一个像当年的游侠钟称那样武功高强且善引气血的人,用劲气为圣上推宫活血,易筋洗髓,否则终归是治标不治本。”
  “嗯?如果不能治本,朕是不是命不长久?”
  丹阳大夫胆子虽大,却也被天子的话吓得不轻,连道:“臣不敢妄下断言。”
  天子微微一笑,道:“卿起来吧,朕不怪你。”
  丹阳大夫抹了把汗,惴惴不安地退下了。
  天子长叹一声,道:“钟称当年已随皇后远走海外,寻求武道极致,朕到哪里去找像钟称那样的人?”
  乔狸笑道:“圣上言重了,天下之大,武功能高到像钟称那样人必然不在少数,只要圣上一令诏下,必有无数人前来应募。”
  “这天下必然有武功高过钟称的人,但朕能将性命交给那些人吗?”
  天子抬头注视着天边云霞,突然一笑,向虚空里轻声问道:“阿汝,我若想再见你一面,你肯吗?”
  第九十三章  海外风
  “你确实有两个弟弟,只是你们从小就分开了,阿母也没想到你居然还会记得……”
  海天一线,碧波万顷,海岛靠近码头的集市上,海商、船员、陆上的居民往来穿梭,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可以将整个集市景象尽收眼底的高楼上,一个穿嫩黄衫子、弯眉杏眼的小姑娘趴在窗沿上吃着凤梨,一边看着楼外的人流,一边和坐在窗边的母亲叽叽喳喳地说笑,嘈杂得像只小麻雀。
  她的母亲认真倾听女儿的话,回答她那些层出不穷的古怪问题,面上的神色温柔安谧,眉目静好。
  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却将她眉梢眼底的那股锐势安抚得很温和,仿佛一柄已经归鞘的宝剑,藏匿了锋芒,人们只能见到剑身的精致美好,却不复见剑尖的凌利。
  夏日里,南洋的阳光十分毒辣,小姑娘撑不住日晒,缩回了脑袋坐回桌前,看见母亲身后的侍人匆匆走来,一副有事的样子,顿时有些不高兴,嘟了嘟嘴,嗔道:“又有什么事啊?阿母难得不用理政,清闲半日,你们还来找她,烦不烦呀!”
  瑞羽瞪了女儿一眼,轻责道:“阿离,不可迁怒于人。”
  那侍人略显尴尬,对做鬼脸不高兴的小主人赔了个笑脸,才道:“殿下,有故人自长安来,往公主府投谒求见。”
  “谁?”
  “来人自称是殿下近侍,名叫青红。”
  “不见。”
  “诺。”
  侍人退去,阿离看了一眼窗外的集市,想了想,突然问道:“阿母,人都说长安繁华,能比我们的琉球大集热闹吗?”
  瑞羽一怔,沉吟一下,道:“长安聚众六十万,各国商旅不绝,琉球大集的商人多以其为行程终点。论货物种类繁多,琉球不输于长安,但要论市井繁华,却是长安远较琉球为甚。”
  “这样啊!”
  阿离若有所思地喟叹一声,突然对楼外的繁华没了兴致,喃道:“要是什么时候我能去长安见识见识就好了!”
  瑞羽眉梢徽动,笑道:“你从小随我遍览奇观,难道这四海之大,还比不得长安一地繁华引人?”
  阿离眨眨眼,想了想,道:“我当然喜欢四海呀,不过来往商旅都想往长安走,我自然也想去看看长安究竟是什么样子。”
  京都风流,无数人魂牵梦萦,留恋不去,阿离心有此念,也属常理。瑞羽叹了口气,想了想才道:“等你长大了,想去就去看看吧。”
  阿离大喜,跳了起来,心急地打了个转,问道:“阿母,那我什么时候才算长大,才可以去长安呢?”
  “到你及笄就可以了。”
  “到我及笄?那可还要等十年呢!阿母,要不然咱们不等十年了,你现在就带我去吧!”
  瑞羽摇头,柔声道:“这件事阿母不能答应。”
  “为什么呢?长安那么繁华,阿母就不想去看看吗?”
  “阿母已经过了爱看市井繁华的年龄了。”
  瑞羽微笑着说,不期然地想起小时候与女儿一般无二地对市并繁华的向往,少年时明明忙得脚不沾地,还要腾一些时间出来上街闲逛,就算市井间那些东西远远比不得自家用的精美,那些人比不得身边人俊美,但市井那种特有的繁华与气息仍让她乐此不疲。
  阿离还想再劝母亲陪她一起去,但看到母亲沉静的笑颜,突然心有所悟,想了想,道:“嗯,我听曲将军说过,长安曾经让母亲很难过……我不要阿母着去了。”
  孩子天性好奇好热闹,对众口称赞的地方的向往非同一般,要她完全不想却也困难。她说了不要母亲陪,踌躇好一会儿,狠了狠心,才又道:“既然长安让阿母难过,那我也不去了。”
  瑞羽为女儿的贴心而一笑,摸摸她的小脑袋,“你还小呢,要做什么和不做什么,哪能这么容易就做决定了?阿母希望你这一生都顺心快活,不必为了什么人束缚困锁,不得自由。”
  阿离对她的话似懂非懂,却喜欢母亲陪着她说话做游戏,闹了许久,才觉得累了想回家。
  瑞羽牵着她的手下楼,本想带她上车,不料阿离一眼看见集市上有父母背着子女走,便不肯上车,嘟嘴撒娇道:“阿母,我也要你背背!”
  瑞羽啼笑皆非,道:“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背,成什么样子?。
  “人家也不见得就比我小,还不是有父亲背着?阿母,我脚酸得很,你就背背我嘛!”
  “你出入都有车马,还嚷脚酸,也不害臊。”
  阿离抓住她的衣袖,笑嘻嘻地说:“阿母,你就背背我嘛!我都不知道被人背着是什么滋味呢!”
  “你还不知道被人背着是什么滋味?那天天坐在阿武他们肩膀上作威作福的人是谁?不记人情,不是做人的道理。”
  “这个我知错了!”
  阿离吐舌做了个鬼脸,娇嗔道;“但阿武叔他们的背跟阿母的肯定不同,我真的不记得有没有被阿母背过啊!”
  瑞羽身为四海之主,侍从众多,哪里需要她自己亲自照料孩子?阿离说的话虽然刁滑,却也不无道理,倒让她小小地内疚了一下,当即蹲下身体,让她趴到自己背上。
  阿离遂了所愿,高兴得叫起来,好在她们此行微服而出,瑞羽又戴了帷帽,在各种海外番人云集的集市里并不太引人注目。
  瑞羽身负绝技,力气远非寻常女子可比,背着女儿也不以为负担,母女二人在随侍的簇拥下徐徐行进,往公主府走去。
  公主府设在离市并不远的地方,靠山面海,地势开阔,公主麾下文官武将的宅第也大多与公主府毗邻而建,因此摊贩不敢胡乱在此地摆摊,商铺整洁,来往酌人却比集市少了许多。
  阿离将头搁在母亲的肩膀上,不知为何突然叹了口气,问道:“阿母,人如果长时间做同一个梦,是不是很不好呀?”
  “如果是让人心情愉快的,那就很好。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我这段时间老是做同一个梦呀。”
  “什么梦?”
  “我老梦见两个小弟弟坐在黑暗的地方,很害怕,一直哭,害得我也跟着他们哭,心里酸酸的,很难过。”阿离不高兴地轻啐一口,怒道,“真是没用,两兄弟就只会哭,我要是哪天见着这种哭鼻鬼,一定揍他们。”
  瑞羽忍俊不禁,拍拍她的小屁股,笑道:“只是做个梦,你也要打人,那两个孩子……”一句话说了一半,她心头一震,呆了呆,转头问道,“那两个孩子长什么模样?”
  她突然转头,把试图钻进她帷帽里去的阿离吓了一跳,愣了愣才道:“他们坐在那么黑暗的地方,我又看不清,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啊!”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两兄弟?”
  “我梦到他们就是两兄弟嘛!”
  阿离放弃了和母亲抢帷帽的念头,将脸贴在她光洁的面庞上,突然异想天开,笑道:“阿母,你帮我把那两个爱哭鬼找出来,骂他们一顿,别让他们老跑到我梦里来哭,哭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