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节
作者:保时捷      更新:2021-02-17 01:29      字数:4892
  呼。就像她过往二十余年服侍长公主的习惯一样,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将瑞羽扶住,但她刚近前几步,便觉得胸口一阵尖锐的剧痛,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胸口钉着一支带血的弩箭。
  这么近的距离,按瑞羽的手劲,箭到夺命轻而易举,但她这一箭甩出,并没有即时索命,而是伤了她无法救治的要害,却又不让她即时便死。
  这是对她最恶毒的惩罚!青碧心中恍然,脚步踉跄地扑倒在她身前,惨然一笑,伸手拉住她的衣裾,流泪道:“殿下,奴婢并非恶意陷您如此,奴婢只不过是犯了所有女子一生中必然会犯一次的痴!”
  只是因为这世间很多事并不随人的意愿而动,有时候无心作恶造成的后果比起有意陷害来更为可怕。因为若是有意作恶,她清楚地知道做了什么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而无心为恶,却助纣为虐,她会尽力帮助对方,并且连自己的所作所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都不知道。
  “殿下,奴婢敬爱您,也爱慕昭王殿下,因而以为您和他理当与这世间最杰出最美好的人为伴。只有您才配与他共载史册,也唯有他才配与您携手终身。”
  她倒在满地泥泞里,卑微得就如她那令人心酸的爱情,却也有一种别样的洒脱,“奴婢或是做错了,但我不认错,只是连累了许多将土丧命,不能不赔偿,是该死……”
  她有滔天大罪,在用命做抵偿之后,也没有办法再做追究了。
  然而直接下令围剿翔鸾武卫的人,是当朝天子,却又该怎么办?
  东应站在翔鸾武卫中间,清楚地感受到他们的敌意,却毫无畏惧,亦不退缩。
  他站在这里,便是用他的江山社稷、性命安危做一场豪赌,他对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志在必得,丝毫不觉得获取的过程中所冒的风险令他畏惧害怕。
  方圆不过十丈的狭窄地带上,剑拔弩张,上万人里外包围,却不闻丝毫声音,就连雨后的水汽都似乎被众人的紧张感蒸干了。
  曲要和阿武紧紧地盯着东应,只等瑞羽一声令下,便上前将他拿住。
  瑞羽轻轻地替秦望北抹去脸上的血迹,抚平鬓边的乱发,缓缓地抬头看着东应,只觉得仿佛被人生生地灌了——碗熔化的沸铁,一颗心被烧得灰飞烟灭,连灵魂也已灼焦。
  东应唇角勾着冷漠的浅笑,挑衅似的凝视她,虽未明说,但眼神已将他的意思表现得清清楚楚:是我杀了秦望北,现在我就站在你力所能及之地,你要怎样?
  若你能毫不眷恋地离开我是因为你所拥有的东西很多,那我就将你所拥有的这些倚仗统统毁去,让你只有我一个!
  他一步步的布局,终于将他和她都逼到了悬崖峭壁之前,没有丝毫退路。
  她身后的诸卫略微不安地唤她:“殿下……”
  早做决定!拿下他,或者杀了他,否则便是他们被他所杀!
  她的臣属都在等她下令,她对他的恨亦入骨入血,仿佛带火的剧毒随着血流在她身体里流窜沸腾,翻涌不休。这一刻,她恨不能将他杀了,但轻轻挥手就能下达的命令,却始终没有发出。
  东应该死,但更该死的是她自己吧!若不是她对他宠爱太过,若不是她疏于管教,若不是她心软不忍,他怎么敢如此肆意妄为?
  说到底,是她害了因她而死的将士,是她害了秦望北,也害了她自己!
  杀了他吧!杀了他,结束自己这一生所负的罪孽,从此一了百了,再无束缚,永不言情!
  双目两行血泪滚落,将她眼前的世界也尽数染成了猩红,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然而命令出口,却完全背离了她的意愿,仿佛身体已经因为多年的习惯自成了秉性,不再受她控制,擅自替她做了决定,“别……动他!”
  明明已被伤透了,明明已经恨极了,但身体的本能所选择的仍旧是——保护他!
  无论他做了什么事,无论她心里怎样恨他,她竟然始终没有办法伤他分毫!
  第八十七章  两败伤
  一群太医面面相觑,终于由院判上前回禀,“圣上,皇后陛下似乎是在……自绝生机……”
  这一场战事起于个人私欲,牵扯整个朝堂势力格局发生了变化。东应筹谋五年,准备充分,一朝如愿以偿,早有他安排的信臣接过陈远志等人留下的事务,一切都井井有条,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政局动荡。
  天子对外诏称前宰相陈远志怀有异心,矫诏私调神策军,意图另扶庐阳王唐东明为帝,被皇后识破,翔鸾武卫忠君勤王,力挫叛臣阴谋,陈远志和庐阳王兵败身死,天子安然无事。只是皇后为救圣驾,身负重伤,昏迷不醒,伴驾的公卿也被叛军屠杀。
  太庙事变的详情究竟如何,连政事堂的宰相们也不清楚,只不过因为天子在绝对强势的情况下表达了不愿扩大事态的意愿,宰相们初时的惊诧过后,很快便接受了既成事实,想方设法地安稳民心社稷。
  连绵四天的阴雨过后,天光放晴,碧空如洗。天子下朝之后,车驾便直驱万春殿。此时万春殿里近身服侍瑞羽的是刚赶到京都的青红等人,闻得天子驾临,连忙伏身叩见。
  东应走进寝宫,一眼看见床上青丝帐低垂,帐中人影高卧,一动不动,他的眉头便一皱,问道:“皇后还没醒来?”
  “是。”
  拨开帐纱,里面的人脸上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青鬓黛眉,红颜绝色,只是双目紧闭,胸口不见起伏,透出一股令他微感惊悸的不祥之兆。他下意识地伸手,探入她的衣襟,摸到她胸口的温热和虽然间歇时间很长但仍旧微微跳动的心脉,才定下神来,收手回头,问道:“今天轮值的大夫是哪个?”
  “是丹阳大夫和丘大夫。”
  青红应着,一面示意宫人去传大夫陛见,一面请天子安坐用茶。东应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听到两名太医叩拜的声音才睁开眼睛,问道:
  “两位卿家,皇后今日的病况如何?”
  两名太医脸上都隐隐透着苦色,讪笑道:“皇后陛下的病情很稳定。”
  东应双眉一凝,冷声道:“皇后已经昏迷十天不醒了,你们就算无能,这么多天了也该看出什么不对来,怎么还用这种话来糊弄朕?”
  两名太医有苦难言,眼看天子怒气越来越重,虽知天子素来不以喜怒罪人,但也不禁胆寒。好一会儿,丹阳大夫才道:“圣上,微臣闻听习武时间久的武艺高强之人,身体气血也有异于常人之处,皇后陛下的病情或许与她自身的体质有关。圣上何不寻访习武之人,问问其中奥妙?”
  找什么人看还在其次,他真正担心的只有一件事,“朕只问你们一件事,皇后此病可有性命之忧?”
  二人对视一眼,犹豫道:“皇后陛下经年习武,身体强健,远非常人可比。若是仅从外相看来,并不像有性命之忧的模样,有医侍每日推宫活血,细心照料饮食起居,皇后陛下短时间内应当无恙。”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摆于道:“既然如此,你们便好生思索能令皇后醒来的办法,其他的事且容后再说。”
  两名大夫退下之后,青红一面领人过来服侍他净手洁面,更衣沐浴,一面恭声问道:“陛下可要传膳?”
  “朕已经用过了,你们下去吧。”
  他挥退宫人内侍,独自一人回到寝宫,将帐帘撩起,望着里面昏迷不醒的人,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抚住她光洁如玉的面庞,良久突然一笑,“阿汝,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醒,不是受了伤醒不来,是你不愿意醒来看到我……不,不完全如此,你更不愿醒来面对自己。”
  他回想当日她最后仍旧不能下令对他不利的情景,心中得意不已。
  在那样的情况下,她怀着秦望北的杀身之仇,又明知若不对他下手便要负了她最忠诚的下属,与亲手害死他们无异,她却仍旧选择了约束翔鸾武卫,宁愿负尽天下人,也不愿负他,充分证明了他在她心中的重要性,让他不由得开怀而得意,连做梦也笑出声来。
  “宁愿自伤,也不愿伤了我。阿汝,你能这样爱我,我真是欢喜,只不过你为什么不肯醒呢?”
  他的手在她脸上流连爱抚,微带涩意地低笑,“所有的罪孽都已经造成,那些发生了的事也不能挽回。你既然在当时就已经放纵了结果,却又何必为了这个结果而自伤不醒?你以前可从来都不是这种遇事逃避、不敢承担后果的胆小鬼呀!”
  不管怎样坚强的人,都很难做到全无弱点,完全不受伤害,永远敢直面鲜血淋漓的伤口。他对她所做的一切,正是对着她的命门发出的重重攻击,那样的伤害,无论她怎样强韧也不可能不致命,这个道理他未必不懂,只是他不可能承认。
  无论采用何种手段,他最终的目的都只是得到她,而不是要她死,
  他在她身边絮絮地说着话,她却静静地躺着,没有丝毫反应,连呼吸也轻微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他终于累了,侧首笑道:“罢了罢了,你暂时不愿醒就不醒吧,反正宫中多的是妙手回春的太医,再艰难也能做到让你能吃能喝,气血不竭。就当你在睡觉,什么时候睡足了,肯面对现实了再醒也不迟。”
  他伸手将她往床内侧推进去一些,自己在她身边躺下,横过手臂挽住她的纤腰,将她拢进怀中,闻着她脸上、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罄香,慢慢地睡着了。
  她一直都是强大的,从来没有依靠过别人,任何时候都可以生活得很好,但现在的她昏睡臥床,一声也不能发,比初生的婴儿更虚弱,更需要人照顾,一时半刻也少不得他的关注。
  她此时所能拥有的,果然只有他一人。他终于如愿以偿,哪怕她一辈子都这样昏迷不醒,只要不危及性命,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在睡梦里也翘起了唇角,似乎开怀,又似乎悲哀;仿佛满足,又仿佛痛苦。
  他确实得到了他想要的人,却并没有完全得到他想要的心。苦恋半生,得到的仅仅是躯壳,难道他真的甘心了?
  太医署的供奉医官在万春殿来来去去,试过无数方法,却始终没有办法令昏迷的皇后苏醒。天子虽然没有严令催促太医署,但主理的几名大夫遍查医案,寻访病例,都感觉不妙,暗暗叫苦,只是不敢对天子明言。
  东应识人的眼光何等厉害,一颗心又放在瑞羽身上,医官们神色有异,如何瞒得过他?他一怒之下将所有给瑞羽看病的大夫都召来,申斥得面无人色,而后再问:“皇后病情是好是坏?
  迎着君王的怒火,没有谁敢对皇后的病情有所隐瞒,一群太医面面相觑,终于由院判上前回禀,“圣上,皇后陛下似乎是在……自绝生机……”
  不说实话耽误了病情他们吃罪不起,但说实话也是一件足以要人性命的事。
  几名太医汗流浃背,说了第一句,再详细的却不敢往下说了。
  “自绝生机?”东应低喃一声,对大夫的这个结论并不太意外,但五指仍然忍不住抓紧了圈椅扶手,过了一会儿才问,“此话怎讲?”
  “微臣近日探访了皇后陛下昔日的随侍大夫费仲南,取来了皇后陛下过往的医案。按说像皇后陛下这样武艺高超的人,生机强大得很,绝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气息微弱,气血虚衰……”
  瑞羽经郑怀教导武艺及蓄气之道,常年锻炼身体,又有最好的大夫随行用药养身,连在战场上受过的重伤也能愈合得不留丝毫伤痕,体内生机强大无双。十几年来除去因为李太后驾崩而气虚,被他乘虚而入,下药用针禁制了月余,从来没有病得卧床不起的时候。若不是她自存死志,按她的体质和性格,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病在床上?
  东应脸色沉郁,抿了抿嘴,冷然道:“朕不问这些,朕只问你,应当如何医治?”
  “臣以为皇后陛下若不醒转,则药石难灵。”
  “那你们还不快想办法令皇后醒转?”
  几名大夫面对天子的怒火,欲哭无泪,好一会儿才辩解道:“圣上,皇后陛下不醒乃是心情郁结,五脏阴阳不和所致。微臣纵然能下药调理阴阳五行,但对皇后陛下为何心情郁结一无所知,想救醒并非易事呀!”
  心病还需心药医,纵然有万千灵丹妙方,心结不解也治不了心病。然而瑞羽的心结所在,又岂能让这些大夫知晓?
  青红送走太医,回来看到天子靠在圈椅上闭目养神,想了想,凑上前笑问:“圣上,既然皇后陛下的病情太医署上下都束手无策,您看,是不是还令一直随侍皇后的费仲南大夫进宫听用?”
  东应自从太庙一战之后,便知翔鸾武卫对瑞羽个人的忠心远超对君王社稷的忠心,因此在瑞羽未醒之前,只将他们分散囚禁,不敢调用。费仲南是瑞羽昔日亲信之一,自然也在冷落不用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