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节
作者:保时捷      更新:2021-02-17 01:29      字数:4733
  瑞羽更姓为郑,但郑氏已经后继无人,天子便虚设郑氏家长之位,以宰相韦宣主持新设的高阳侯府。遣宗正卿唐拓、尚书令沐绥为婚使前往高阳侯府纳采,刘吉、陈远志等人准备大婚礼仪。
  新设的高阳侯府和太极宫甸日人来人往,筹办婚礼的侍从使者络绎不绝,但这场婚事中的女主角却在承庆宫卧病,对这场婚礼毫无察觉。
  李太后的丧葬礼她是抱着病体勉力而为的,事后又因为太后的溢号而与东应翻脸,急怒之下她的病情加重,一回到承庆殿就病倒了。
  平日里身体好的人,往往不生病则已,生起病来如山倒。瑞羽自习武以来,除去受伤从未生过病,这一病竟病得神虚气弱,每日躺在床上昏睡。偶尔醒来,见身边侍从如云,太医署的大夫轮流值守在她病床之前,一副慎戒慎惧的样子,也自惊心。她询问轮值的大夫自己究竟息了什么病,那大夫只说她旧伤未愈,心病又生,积郁成疾,再多的却是支吾不语。
  瑞羽试图搬运气血疗伤治病,但经脉堵塞,根本调动不了原本如汞般流动的劲气,全身乏力,竟是连手脚也活动不开。
  她自十五岁以来便提枪跃马,纵横天下,何曾有过这样虚弱无助的时候?心中气结,加之对东应的一股愤怒无处发泄,日常脾气便见暴躁。服侍她的宫人内侍不敢面对她的威严,畏畏缩缩的样子更惹她烦恼,她便令人去军情司询向应该已经从西疆大营还都的秦望北和青红等人的消息。
  乔狸此时已被东应派来主理承庆殿的事务,听得瑞羽下令去接青红等人,连忙赔笑道:“ 殿下,青红常侍他们还在西疆大营没开拔呢,这两个月的雨水极多,从西疆还都的路途遥远泥泞,估计青红常侍他们最少也要下个月才能抵达。你要是嫌服侍的人粗手笨脚,奴才这就派人去挑选伶俐的来。”
  “再怎么伶俐,不是惯用的人手也不好使,罢了。”瑞羽头痛地摆摆手,“予在这宫中住得气闷,想去骊山行宫住一段时间,你安排一下车驾,明日就走。”乔狸吃了一惊,连忙劝阻,“殿下重病未愈,怎能舟车劳顿?且骊山行宫久不修葺,残败得很,也不宜休养。殿下还是暂在宫中住着,待到冬日天寒,凤驾再往骊山消寒怎样?”
  瑞羽皱眉道:“予正欲往骊山行宫养病,冬日病都好了,还养什么?速去准备车驾就是。”
  乔狸毕恭毕敬,对她这道命令却是只当耳旁风,无论她怎样催促,就是不肯答应。瑞羽料他必是得了东应之令,确实不敢做主备驾奉她东行,念头一转,便道:“不去骊山也罢。然而王母已经不在,我再长住宫中,毕竟不妥。你且替予往宗正府传令,让宗正卿在曲池附近买两个雅致的宅子改为公主府,过两日予便出宫。”
  乔狸对她这个要求更不敢答应。瑞羽大怒,喝道:“你敢不奉予钧令,胆子不小!”
  乔狸慌忙伏首谢罪,连称不敢。瑞羽也懒得理他,转头令通事舍人上前写了钧令,准备派人直接往宗正府传令。钧令写好,通事舍人上前请她用印,她才想起公主印玺于还都之日放在了宫门卫士那里。
  论理这么重要的东西,宫门禁卫就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留下,事后就应该还到承庆殿。然而此时瑞羽要用印,却是无人回答,她问了两声,面色顿时也变了。
  她对东应毫无防备,李太后从重病到驾崩的这段时间里她忧心忡忡又病情缠绵,也无暇理会这些琐事,直到今天才想起要用印。
  印玺是她的身份象征,谁敢贸然拿着不交回她手上,谁能拿着它而无人敢去询问根由?她不曾想到此事也还罢了,已经想到了,却怎么会看不出这其中传递出来的信息?
  只是她仍旧不敢相信,或者说她根本不愿意相信他会这么做!
  好一会儿,她才颤声问道:“他… … 扣了我的印玺?”
  乔狸跪在她床前,低头不敢言语。她抬头再看周围的宫人内侍,见他们亦个个战栗不敢言,分明恐惧至极,心头更觉茫然,涩声问道:“他下令你们,将我禁于殿中?”
  凉意一点点地侵上心来,冻得她牙关碰在二起,咯咯地发出几声脆响。一瞬间,她眼前金星闪烁,一口气憋在胸口,竟是吐不出来!握着床沿的五指关节之处发白,指盖因为掐得太紧而呈青紫色,几枚形状美好的指甲深深地陷进床沿的梅枝镂刻里,啪嗒几声齐根断裂,殷红的鲜血自她的指尖滴下,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流珠帘动,华章冕服、眉目英挺的少年― 不,已经不是少年了,这一身王者风范,庄严肃穆,哪里还有半分儿少年时期的温润俊秀?
  珠帘的宝光被他掠过的身影带动,零落斑斓,变幻莫测。他的目光在她指尖一掠,瞳孔微缩,旋即放开,眼底浮过一抹利如刀锋的狠戾,转眼已是口角柔声说:“姑姑,你还在养病,有什么地方想去的,病好以后我陪你去就是,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她的呼吸屏窒,胸口胀得酸痛却无所觉,疑惑地问道:“却不知我几时才能病好?”
  “若是哪一日姑姑肯留在我身边,病自然就好了。”
  “你要强留?”
  “若我不用强,姑姑也肯留下,自然不必强留。”
  她唇齿颤动,猛然起身,头脑却又是一阵晕眩,腰身麻软无力,砰然倒回床上,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空了。
  他毫无紧张之色地坐到她身边,温柔抚慰,“姑姑,你病得不轻,我便令人下了几剂重药,这段时间你是没有力气起身的。你就躺在床上好好养病吧,别再乱动伤了身体。”
  她静静地看着他,他是她名分上的侄儿,也是她的兄弟,是她尽力维护的至亲,也是她二十几年来倾注所有关爱、最为信任的人!
  他怎么可能,转过头来对付她?
  这简直就像她自己的手竟然持刀往自己心口上重重地捅了一刀,不仅是痛,并且荒谬。因为没有防备,所以伤得痛彻肺腑,直刻心魂!
  良久良久,她才自喉头发出一声沉闷枯涩的声音,呵呵一笑,笑声初时暗哑,渐渐高亢凄厉,无限苍凉,“中原曾经劝告过我,九五至尊,身无六情,拭父杀母诛灭兄弟姐妹都属寻常,何况我是个位高权重足以威胁帝位安稳的姑姑。我只说他并未生在天家,故此不识天家伦常情理,妄自揣测而已,即使别人会断情绝义,你也不会!”
  她只以为,他会是例外!故此虽然屡次经人提醒,仍旧没有真的对他防范戒备,仍旧对他信任有加!
  谁知竟有今日!太后尸骨未寒,竟就有今日反目。
  他对她的指责毫不动容,深深地凝视着她,唇角喻着淡淡的笑意,声音清玲如寒日之雨,慢慢地说:“姑姑,我今日会如此强留,正是因为我不愿位至九五却六亲情绝!”
  她一直都想功成身退,弃他而与秦望北泛舟四海,他怎能容忍?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成人,一起站立在这世间权力的巅峰,他愿与她共享,他也必须与她共享,绝不允许她背约远离!
  至于秦望北那样的海外蛮夷,算个什么东西?这天下除了他以外,谁也没有资格站在她身边,谁也不可以成为她的夫婿,谁都不许碰她一个手指头!
  她必须是他的,她只能是他的!
  他微笑着,轻轻地抚过她的柔夷,柔声说:“姑姑,你安心养病,五天之后我们大婚,就一切都好了!”
  第七十八章 天子婚
  六月十二日,宜嫁娶。
  天子婚事的纳采、问名、纳征大礼过后,告期于高阳侯府。
  是日,天子临轩酿戒,命太尉为使,司徒为副使,持节诣新后于行宫,东向奉玺缓册于陛下。使者出,与公卿备迎礼,有司先于太极殿两楹间供帐,为同牢之具。
  皇后服华章绣衣,戴绥佩,加憬,由女长御扶持引出,升画轮四望凤舆,女侍中负玺陪乘。卤簿如天子大驾,直入万春殿。
  殿门外步障铺锦,彩旗飞凤,天子衰冕华服,亲迎门前,扶后上车。与后携手踏过殿前用以攘恶的草垫与谷豆,升万春殿,夫妻拜天地亲师之后,同席而坐,共牢而食。
  朝服衰冕、盛装恭候的公卿隔着重重阻碍,不能看见天子与新后之间的举动,侍候的女长御却知道身体无力、不能动弹的新后面无表情,抿紧双唇,那合餐酒不是她要喝的,而是天子捏住她的鼻子,趁她憋气张嘴的时候喂进去的。瑞羽其实很有酒量,但这一口酒灌下去却被呛得连连咳嗽,重重礼服包裹的身体因此而汗流侠背,脸上脂粉被汗一冲,花得厉害。
  东应知她是故意如此,却不以为意,反而一笑,轻轻揽住她,笑道:“天气有点热,你且忍耐一下。”
  瑞羽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心知这场婚礼的异常之处,那些宰辅公卿个个有数,只是故意促成。瑞羽心中气苦,瞪着东应,恨不能将这场婚礼砸稀烂。然而不管她如何不情不愿,婚礼仍旧顺顺利利地进行了下去。
  月上中天,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洞房里红烛高烧,新后已经沐浴更衣完毕,褪下厚重的九重伟衣礼服,外罩水红色蛟峭纱,内着象牙白齐绸鲁绣的 “瓜瓞绵绵”深衣,靠着迎枕坐在云榻上。
  灯影轻摇,暗香浮动,青纱帐下她的身姿绰约,丰秀俊美,令人望之神醉。
  东应挥退一应侍从,但遥望帐下端坐的人影,他竟有些不敢靠近。那一股巨大的喜悦和疑虑交织成的别样滋味冲击他的心头,令他高兴之余又怀忧惧,患得患失,两手都樱了一手的汗,才硬着头皮走到她面前,张嘴想说什么,竟是手足无措说不出话来。
  违背她的意愿,致李太后死后声名受损;拆毁她的姻缘,强行嫁娶;剥夺她的权柄,将她禁于深宫;禁制她的身体,使她任己摆布,这些事他一步一步地做来,并且没有丝毫后悔。
  他一直在想,要得到她,令她的天地中只有他一个,让她全心全意地爱他,不与他须臾分离,但今日他真的将她拘入了宫中,在天下人面前娶了她,他却在害怕!
  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对她憧憬仰慕、将她视为天人的少年时代,对她有不尽的倾心爱慕,暗里总想着要让她知道自己这一片心意,但真到了她面前,却又遗巡不前,生怕触怒于她,令她不快或者厌恶!
  瑞羽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只是她这一身威严气势能令别人害怕臣服,但对东应这个从小与她一起生活、与她相伴成长的人来说,却不足为惧。更何况这几年他已经惯于从她那里得到冷眼与怒火,他早已习以为常。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在她灼人的怒火下,他的恐慌反而消失了不少,慢慢静下心来,从容不迫地坐到她身边,微笑着柔声说:“阿汝,这一整天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委屈你了。别生气,我这就帮你解开。”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解开她脖子上的一串珊瑚珠链,露出光洁优美的脖颈,将几大穴位上插着的几枚金针起了出来。那是他诏令太医署的针灸国手所下的禁制,一个时辰之内,可以将人的头脑对身体的控制截断,使人不能出声,手脚也不听使唤,事后将金针起出却又不会对人造成伤害。
  瑞羽受制太久,在金针被拔出后好一会儿才指尖微动,随之用尽全身的力气,调动手臂,一掌挥了出去。
  “你这禽兽!”
  东应不闪不避,任她一掌打在脸上;伸手接住她力尽之后栽倒的身体,将她揽在怀里,一字一顿地说:“无论怎样,你现在,终究是我的妻子了!”
  “我怎么可能做你的妻子?我怎么会是你的妻子?我已经嫁给了秦望北,你强夺强娶,全不念纲理伦常,这是世所唾弃的罪孽!”她颤抖地看着他,面容惨谈,绝望地问,“东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他涩然一笑,轻声低语,“我也不知道!可是,我为你痴惑入魔,即使这是罪孽,我仍要得到!”他深深地叹息,“阿汝,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她恨得咬牙,切齿回答:“我不是你的,这至尊权柄,万里山河,天下美色,你尽可以独占独享,只有我不会是你的!”
  他何尝不知自己只能制住她一时,却不可能制住她一世,若有哪天她挣脱了金锁,这天下立即就有颠覆之祸,他未必就能安居至尊之位,但他不以为意,微笑着回应:“阿汝,我们这一生,或是共生共存,或是同死同灭,我要留,你要走,终是难免一番争斗。那我们就斗一斗吧!”
  青纱帐四角垂悬的夜明珠宝光氮氢,帐内一片朦胧的光晕,他一手将她的奴手扣住,另一手将她挽发的瞥钗一件件地取下,峻峨高髻倏然散开,如云青丝流瀑泻落,带着沁人肺腑的芬芳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