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节
作者:保时捷      更新:2021-02-17 01:29      字数:4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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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羽在他的抚慰里放声痛哭,仿佛这二十几年间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伤痛,都在这一瞬间因着李太后逝去的契机,尽数挤在了一起,交织缠杂,难分难解,已然分不出根由,辨不明缘故,都变成了奔腾涌出的热流,倾泻而出。东应无法对别的女子倾心信任,其实她也一样。因为除了与她携手同行的东应,没有人陪她经历少年的时光,没有人能了解她所负担的压力,所以不管睡,在什么人面前,她都无法真正纵情,唯有在东应面前,她才能放下所有负担与掩饰,在极伤极痛的时候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她压抑得太久,这一场痛哭之后,原本强撑着她不倒的精神气便泄漏一空,她居然倚在东应肩上渐渐地睡着了。
  东应换了一下姿势,将她抱起。殿门旁候着的乔狸见状连忙令人抬肩舆过来,准备将她接下。东应摇头,低声道:“她要为太婆守灵,不肯离灵堂太远的。你让人将千秋殿闲置的后寝整理出来让她暂歇,还有,让举哀的命妇歇一歇,哀乐的钟鼓停了,换成细乐。”
  瑞羽疲惫至极,东应将她抱出来安置在偏殿,洗去脸上的泪痕时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东应迎上她的目光,见她对自己的亲近全无过往的警戒和反感,柔声说:“姑姑,你且休息一会儿,我去给太婆守灵。”
  瑞羽点头轻嗯一声,又闭上眼睛,沉睡过去。
  东应微微一笑,将她鬓边略有些凌乱的青丝抚平,把锦被给她拢上,起身之际,看到她苍白沉睡的容颜,忍不住低下头去,在她颊边轻轻吻了吻。
  日落时分,东应令人备好膳食,亲自来唤她起身用膳,却见她犹如玉质的面颊上浮着两片红晕,更添妍丽, 心头一跳,赶紧强拴心猿意马,推了推她的肩膀,“姑姑,该起来用膳了!姑姑!”
  瑞羽武功极高,又因常年领军而练就了一种高于常人的警觉,若在往日,只要有人靠近她稍微有所动作,她就能凭着气息的流动而惊醒,但今日东应连推了她几下,她竟都毫无反应。
  东应初时好笑,旋即一惊,连忙伸手去探她的额温,触手之处一片滚烫,她居然是生病了。
  “乔狸,传大夫!”
  直到太医进来诊脉问病,瑞羽才悠悠醒转,一眼看见满脸惊惶之色的东应,不禁诧异,张口想问他何事。但她张了张嘴,嗓子眼里干涩难忍,竟是说不出话来。
  东应见她醒来欲问根由,连忙近前道:“姑姑,你生病了,正在发热、”瑞羽这才感觉全身酸痛发软,口渴得很。东应连忙坐到她床边,侧身将她扶起靠在床头,接了乔狸奉上的蜜水送到她嘴边。她张嘴喝了,这才开口问那大夫:“大夫,予这病情如何?”
  “殿下的胸腔受过重伤却未能好好调养,本就有隐疾在身,这段时间殿下又劳累过度,郁结于心,伤神过剧,两相激变,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因此旧疾新病一齐发作,才会发热。”
  大夫瞄了瞄她的脸色,正色道:“殿下习武经年,身体强健,日常百病难侵,这本是好事。但若凭着底子雄厚就行事肆无忌惮,强撑着身体劳累不休,那就变成坏事了。”
  瑞羽只觉得两额边的太阳穴突突乱跳,胸口阵阵烦闷,连忙摆手道:“大夫,你只说这病该怎么治?”
  “殿下此病根在内腑,需用针灸配以汤剂,慢慢引导发散,卧床休养为宜。”
  瑞羽摇头,“王母丧葬,我为孙女应该侍奉灵前,哪能卧床休养?大夫别择治疗之法吧!”
  “殿下眼下看着病不重,但其实内里早已虚了,如果这次还不好生调养,日后是要大亏身体的。”
  那大夫见瑞羽还要反对,连忙道:“殿下自己也是学武之人,熟悉气机运行,难道就没发觉这一病使得体内气血不畅,经脉堵塞?”
  瑞羽略动一动,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竟连一向活泛的气血此时也凝滞不动,如同被冻得结了霜块的冰水。但眼下这样的时候,她如何能卧床休养?“大夫的诊断予知道了,待王母丧葬之后再做理会。”
  东应在一旁听着,本想强压着瑞羽现在治病,转念间却又息了此念,由她任性而为,只令乔狸奉上膳食。
  瑞羽脑袋发晕,全无食欲,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东应皱眉道:“姑姑,你再多吃点儿。”
  “看着就烦,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多吃点儿,你现在已经生病了,如果还不吃东西,病情定然加重,到时哪还有力气管太婆的事?”
  东应见她一脸烦闷厌恶之色,额头虚汗直流,却是生平未见的虚弱,仿佛连坐也坐不稳,心生怜惜,连忙扶住她,亲自执羹喂到她嘴边,殷切劝告,“姑姑,你嫌看着烦就闭着眼别看,我喂你。”
  瑞羽就着他的手勉强再吃了几口,却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摆手道:“不行,再勉强我会吐,那也是白吃的。”
  东应看她毕竟也吃了半碗,也不再勉强,自己草草用过膳,漱了口,才提起他早该说的一件事,“姑姑,关于太婆殉葬所用的器物,你有什么想法?”
  瑞羽道:“按礼仪所定的规制办吧。”
  “可是太婆遗命薄葬,以纸制的器具替代礼仪所定的殉葬之物。”
  瑞羽大吃一惊,东应看看她的脸色,叹道:“太婆跟着我们一生简朴,遗命也是为我们着想。然而她贵为国母,终不可能当真全不顾礼仪规制,简慢草率。”
  “我自幼得王母抚育,从未见过亲生父母和祖父母于梦中有只言片语抚慰,从来不信鬼神。然而老师和王母先后离去,我却宁愿这世间人死之后当真有灵有感,可以让我事死如事生。”
  东应点头,道:“姑姑既有此愿,那我们便事死如事生,仍旧将太婆日常所有器具珍玩、爱物钱财都安入陵寝,为她殉葬吧。”
  瑞羽沉默良久,想到李太后生前的种种,又怔怔地流下泪来,道:“若是王母泉下无感,殉葬之举不过是使你我心中安慰,从此以为对王母并不亏欠;若是王母有知,违背她的意愿为她殉葬,却是徒然令她烦恼。不必了,还是按王母遗命办吧!”
  生死之间才是人的情感最脆弱之处,东应也没想到她还能如此自持,怔了怔应承道:“好,我去盼咐刘吉。”
  “等等!”瑞羽本就已经发热发昏的头更是沉重疼痛,揉了揉额头才道“别的也还罢了,王母所用的妆台殉了吧。”
  东应霍然转头,“你说什么?”
  瑞羽道:“那妆台以珊瑚雕就,是昔日王母初立为后时宪宗皇帝派人搜寻而,对王母而言是一生夫妻情义的见证,不能离弃。”
  东应凝视着她,深吸口气,问道:“妆台也是太婆留给你的,里面或许有什么东西… … 你不要?”
  瑞羽迎着他的目光,看到他脸上怪异的神情,心中一紧:难道王母临终时对我说的话他也听到了?他知道了我的出身,故此有意逼问?
  她心头震动,面色却镇定如恒,回答他:“不要。”
  东应仿佛被当头淋了盆冰水,泼得他透心凉,他咬紧牙关,慢慢地问:”你当真不要?”
  “不要。”
  东应全身一震,双手慢慢地握成拳,双眼泛上了红丝,声音却清冷平静,“你明知太婆给你留下遗诏的用意,你竟然不要?”
  他果然知道了!瑞羽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根本不知如何应对。好一会儿,她才道:“无论我真实的出身如何,王母留给我的遗诏,我都不能要!” 或许他们真的没有血缘关系,但她这二十几年来早已将他们的伦常关系刻进了骨子里,又怎么可能因为这一件事就跨越那悖逆的鸿沟?更何况,用这遗诏必会使地下的李太后受人垢病,也使她自己尴尬无以自处。
  “你如此选择,可别后悔!”
  东应怒极而笑,笑声凄厉惨绝,又带着一股难言的狠毒决气,听得她心惊肉跳,待要再说什么,他已经决然转身,拂袖而去。
  第七十七章,裂痕开
  (他微笑着,轻轻地抚过她的柔,柔声说:“姑姑,你安心养病,五天之后我们大婚,一切都办好了。)
  昭靖五年五月,太皇太后李氏驾崩,葬敬陵,天子与群臣议定其溢号为“孝灵”。
  瑞羽自扶枢将李太后送到敬陵安葬就病倒了,并未参与溢号的议定―― 或者说,东应有意令她不能参与溢号的议定。
  待到她知晓李太后的谧号时,奉先殿的神位上李太后的溢号已经确定。她看着上面刺目的“ 孝灵”二字,气得满面通红,恶狠狠地回头看着东应,厉声道:“王母将你养育成人,助你成就大业,践柞为君,这就是你对她的回报?”
  溢法曰:慈惠爱亲曰孝,任本性、不见贤思齐、不勤成名曰灵。
  这个谧号,对李太后这样一身经历数朝,辅佐新君复国登基,有大功于唐氏的皇太后来说,刻薄至极,贬损至极!
  东应任她斥骂,脸上的神色平静得近乎淡漠。
  瑞羽回想起李太后对他们的关爱维护,怒声洁问:“王母随我们辗转漂泊,有大功于国,这个‘灵’字如何能令人心服?她生前并未求什么溢美之名,只提过溢号应与端敬皇后相仿,而她的所作所为,哪一点配不上与端敬二字相当的评定?”
  东应挥退因为她发怒而嗓若寒蝉的侍从,静静地在李太后的神位之前上香,始终保持着平静,抿唇不语。
  瑞羽心中愤恨,冷冷地说:“议定溢号的朝臣都是什么人?即便这个谧号是你定的,难道他们就没有丝毫忠直之心,不加劝谏?” 东应起身,淡淡地说:“ 评定这个谧号的不是我,而是他们,你就是去找他们,也不可能更改。”
  “这根本不配王母的为人和功绩,他们凭什么…… ”
  凭李太后的为人和功绩,除非她有什么重大过错对国家的功绩。而她一生谨慎从事,极少过问朝政,又能有什么地方犯这样的大错?
  瑞羽蓦地醒悟,转身惊问:“王母的遗诏!你……早就令人偷换了公示群臣,殉葬的妆台里的是假的?是不是?”
  东应似笑非笑,却没有丝毫心虚愧疚之意,“太婆留下的遗诏有令,自然是要遵行不误的。”
  瑞羽又惊又怒,喝道:“你疯了,你将它拿出来干什么?”
  东应呵呵一声轻笑,眼里却殊无笑意,闪动着慑人的寒芒,淡淡地说:“你说我要干什么?”
  昭靖五年六月,天子传太后遗诏,第一份诏书言道:昔日武皇帝与皇后伉俪情深,武皇帝重病弥留之际,皇后亦难产血崩,生下死胎;恰在此时,进宫探视李太后的故端敬皇后之妹郑章氏,也在忙乱中受到惊吓早产,产下一女;李太后为了宽慰弥留之际的武皇帝夫妇,便将郑章氏所产之女送给武皇帝过目。这本是一时权宜之计,谁料武皇帝见了这女婴竟精神大振,当即给她起了小名,命人以嫡长公主相待,起居注和宗卿亦承认了这个女婴的身份。李太后一错之下,思及武皇帝没有血脉存世,索性将错就错,竟将这女婴视为孙女,带在身边教养。
  郑章氏不知其中因由,以为自己所产是个死胎,不久郁郁身亡。而她的夫家凤州郑氏虽然门阀高贵,却人口单薄,唯有叔父郑怀一人存世,竟是无人追查此事真相。
  而第二份遗诏,李太后则下令:瑞羽虽非唐氏血脉,却是端敬皇后外甥女、护国公郑怀侄孙女、故高阳侯郑敏之的遗腹女,身份贵重,又有大功于国,除其长公主身份,许以天子为后,百日热孝之内大婚。
  天子登基五年,只有太后所赐的四名婢妾,育有一女,却始终不曾立后。后位虚席待主,不知有多少人暗里揣测,向往试探。那些为中宫无主、皇统无继而担心的朝臣在看到太后的遗诏之后,也尽皆哑然― 难怪天子无后,太后居然不加催逼,原来竟是为此!
  长公主一夜之间身份翻覆,从公主而变成准皇后,天下哗然,物议汹汹。
  与民间沸反盈天的议论相反,朝堂中自六部堂官以上,对于天子的婚事却是一片坦然。
  陈远志等能洞悉天子所愿的朝臣自不必说,就是一些品格正直的老臣,对事也无异议。
  不是他们不怀疑太后遗诏的真假,而是因为瑞羽于国家的功劳太大,手中所掌握的权利太重,实实在在地威胁到了朝政的安稳。而今天下安稳,四宾臣服,本来就应该开始削减她手中所握的权力,而削减她的权力,又有什么方法比将她的身份变换 ,以皇后这个尊荣显赫显赫却需要依附于天子的位置将她困于中官更好呢?
  瑞羽更姓为郑,但郑氏已经后继无人,天子便虚设郑氏家长之位,以宰相韦宣主持新设的高阳侯府。遣宗正卿唐拓、尚书令沐绥为婚使前往高阳侯府纳采,刘吉、陈远志等人准备大婚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