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节
作者:保时捷      更新:2021-02-17 01:29      字数:4872
  Ψ走蛋病?br />
  东应摆手问道:“长公主在哪里?”
  小内侍连忙回答:“长公主殿下嫌殿中气闷,召了两名宫妓去殿后小花园的‘采风云台’里听乐歇凉去了。”
  东应点了点头,挥退随侍宫人,举步沿着泽厚殿台基下的青石往殿后的小花园走去。小花园里绿树葱郁浓密,绛紫色的木模花簇簇怒放,廊前青石层层铺就云梯,阶边青苔茵茵软碧,苔花细如小珠轻缀。
  贪着秋凉,瑞羽身着一件水碧色海涛纹边宽袍,侧身卧在仅铺着薄竹席的石床上闭目听着音乐,仿佛已经睡着了。浓密的青丝未加约束,被她掠在脑后,沿着石床枕边的回檐流泻,与宽袍的松散长袖一起委落于地,安谧静好。
  云台下面的花池旁边,两名宫妓一坐一立,一鼓琴一低吟,正专心致志地弄乐。或许是瑞羽所点的曲目合于这两名宫妓的心态,又或许是与这环境相宜,琴声歌声相和,乐声幽幽清清,有些许凉意。
  细细听来,那宫妓唱的并不是十部乐中的曲子,曲词哀婉缠绵,薄怨轻愁,满怀惆怅之意,“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
  他怔怔地听着乐声,心有所触,莞尔一笑。
  音乐声和放松的心态遮蔽了他的脚步,他悄悄地走到石床边,在她身旁坐下来,伸出手去轻轻地捻开一朵落在她衣袖上的红英,握住她柔软光滑的委地青丝。
  她终于被他惊动,睁开眼睛正对上他温柔明快的笑容,一时间忘了他们之间的尴尬,也展颜一笑,“难得你有这样的空闲,事情都忙完了?”
  他轻应一声,看到她这样喜乐安宁的笑容,满怀欢喜都似乎要自胸臆间溢出来,令他几疑身在梦中,怔了怔才笑说:“姑姑还要午憩吗?你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瑞羽一笑就待答应,眼角余光瞥见他握着自己的头发,倏尔记起今日己不同于往昔,刹那间理智与戒备一齐回到了她身上,下意识地起身将他推拒于心门之外,冷淡地说:“我已经休息过了,正要回去练武。你若是累,就自己在这里歇着,我先走了。”
  他心中怒放的花朵堪堪开到盛处,便被她凌空一击砸得粉碎,唯余一地枯萎残红。好一会儿,他才自极乐与极伤陡然换转的伤怒中回过神来,将握得指节青白的拳头收到身后,忍了又忍,才慢慢地说:“姑姑,你何至于此?难道情不能偕,我就连找你说说话的机会也不能再有了吗?”
  他虽然强持镇定,但字句夕间仍然难掩一腔的愤恨与苦涩,瑞羽心头一紧,终于长叹一声,道:“你有什么话,说吧!”
  他眉梢微动,道:“姑姑,你陪我一边走一边说。”
  瑞羽怅然抿唇,与他一起出了泽厚殿,并肩沿着各宫殿之间勾连相通的长廊往前走,穿过了秀丽堂皇的芳菲殿,越过了曲折成景的碧波桥,一路分花拂柳,穿堂过殿,却是谁也没有说话。一种只有多年相处才会有的默契和融洽在二人的沉默中萦绕在他们的身周。
  远远看到他们漫步行来的宫人、内侍、禁卫,在行礼问安之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施礼,退在路边,让他们畅通无阻地前行。
  二人经过一道笔直的青石长廊,前面是被工匠漆刷一新的垂拱殿,这是近日东京处理政务的朝会之地,也是明日登基大典之后他用以接受朝拜的宫殿。
  殿中寂静无人,他和她一起推门走进去,看到殿中大位上方悬着的“修德振兵”匾额,她一怔,不禁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同时转头向她看来,四目相对,他笑了起来,道:“姑姑,这代表至尊权位所在的殿宇中,‘垂拱而治’是我,‘修德振兵’是你。文治武功,相辅相成,是治国之道…… ”
  “修德振兵”四字,是她在齐州的公主府正堂所悬的匾额内容,本不该出现在以文治为主的垂拱殿中,此时却偏偏悬在他的大位上方,分明昭示着他那份别样的心意。
  她看在眼里,心弦震动,却不敢再让他把话说下去,道:“东京是临时驻跨之地,终有一日我们还会再回故都,那里才是我朝数百年气运所聚的至尊之地……”
  他被她截去话头,却也不恼,轻轻一笑,“我们戮力同心,重回故都只是朝夕间事。十年光复之约,料想必不成空。”
  他们曾经对着万里河山击掌立誓,十年光复,十年治国,十年共游。立约之时,她心无杂念,欣然相约,但在今日,她的心境已不复当初,他再提旧约,她只无言,默默地随着他的脚步往前走。
  他和她一起走到丹埠之前,抬手指着那镶金嵌玉的宝座,吐了口气,道:“姑姑,这个至尊的位子,有着世人仰视的华贵,有着一言九鼎的权柄,也就注定了一生的孤寂,以及无尽的劳累和烦恼。”
  她身在宫廷见惯了至尊之位所代表的尊荣与寂寞,想到他终究也将坐上那个位子,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温声说:“可是你喜欢政务繁忙带来的劳累和与政敌交锋的烦恼。”
  东应展眉一笑,点头道:“是啊,我喜欢那样的劳累和烦恼,因为克服它们会让我有巨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她看着他舒展的眉目,一股欣慰与骄傲自心底油然而生,不禁嫣然一笑,喃喃地说:“这就好,很好。”
  他回过头来,眸光深幽,轻轻地说:“我喜欢至尊之位,然而,我不喜欢坐拥山河却一世孤寂。”
  她掩在袖下的手猛然握成拳,旋即极力舒开,微笑着说,“你既为天子,日后坐拥山河,后宫之中自有无数如花似玉的女子侍奉你,陪伴你,又怎会一世孤寂?”
  “即使真有后宫三千,又有谁懂得我幼年孤苦无依的凄惶而给我抚慰,了解我少年身临悬崖的困境而救助援手,知道我开拓创业的艰辛而伴我同行?”
  他微笑着,目光如炬,凝视着她不肯稍移,慢慢地说:“姑姑,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当我伸出手,就可以与你相握,当我转过头,就能看见你的身影。”
  她顿时心中苦辣之味奔腾,凝视着他盈盈含笑的脸,唇齿枯涩,良久才道:“我们是骨肉至亲,风雨飘摇之际携手同行,共度危难,是应有之义。”
  他轻晒,仿佛看穿了她话里的言不由衷,故此撇开了她话里蕴意的推拒,直直地望着她,“姑姑,我们一直相携同行,直到今日走到这至尊之位面前,你是不是还愿陪着我走上去呢?”
  她心里五味齐集,却独独没有怒气,勉强一笑,轻嗔,“傻话,至尊之位,岂有让人陪着走上去的道理。”
  “我不知道别的帝王是否愿意与心爱的人共享自己的尊荣,我只知道我前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完成你所想所愿,将我所获的尊荣都奉至你面前,与你共享。”
  他的声音清朗,在这空旷无人的大殿里,一字一句,刻骨铭心,“我只想与你携手并肩,同受万民的朝拜,共享至尊的荣华,让史册汗青将我们的名字记住,一生相依不离!”
  第七十二章 陌路客
  她微微一愕,凝神细看,突然想起因何对那少女觉得面熟——此女长眉俊目,直鼻丰唇,赫然与她有几分相似!
  九月十八日,万事大吉。
  登基大典,应有斋、沐、坛、祭四步。新君穿着中单、大裘、玄衣、裳、族冕等里里外外好几套衣裳的大典礼服,礼服上衣绘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花纹,下裳绣藻、火、粉米、宗彝、麟、敲六章花纹,共十二章。
  十二章中,日、月、星象征光照大地,山兴云雨,龙能灵变,华虫象征华栅多彩,宗彝表示不忘祖先,藻代表文采,火象征兴旺,粉米能够养人,椭象征权力,献表示君臣离合及善恶相背。这是皇权与天道相合、君王与臣民相依持的象征。
  新君穿过庄严肃穆的长长角道,登上高坛,自太后手中受玉玺、王旗、黄册、地图等象征主掌社樱江山、权柄子民的神器。然后献三牲于天地,燃蟠上告天,由太卜寺术士祷舞程祭,祭拜日月风雷四时,望祭遥拜四方山川河流,焚香祭祀乾坤社翟。
  依序祭拜神明祖先后,新君登上王座,接受群臣朝拜,及尚未归于治下但已经承认新君为正朔的各方节度使所遣的使节朝贺。
  朝臣和使节伏首叩拜之时,他笔直的身姿坐在至尊的宝座上,端正而孤寂。
  瑞羽站在丹挥之下,与朝臣们一同俯身叩见天子。
  她和他相携相伴近二十年,她一直作为他的保护者、引导者、陪伴者,无论他有什么困难都在他身边,与他同行不离,只要他伸手,他总能握着她的手,得到她有力的支持。
  但在今日,她已经完全撒开了手,退到了离他不远却又极远的地方
  她将他送上了至尊的宝座,独自一人,孤寂无侣。
  登基的礼仪一项项地进行,她在行礼退出大殿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拾头,再看了他一眼。
  他也看了她一眼,两人的目光稍触既错,只一刹那。但那一刹那的眼神交会,却叫她痛彻心髓,连灵魂深处都有一种战栗的悲枪。
  新君即位,改元昭靖,尊李氏为太皇太后,因新君早己失母,太后位空缺,太后印玺便也由太皇太后掌握。李氏一身掌两印,尊荣无上。
  朝堂上,对军方的封赏则以郑怀为首,拜为太师,封为护国公;老将薛安之为大将军,封为成国公;黑齿珍、柳望、刘春等一干武将也自有封赏。对从龙而起的诸文臣,则以原江西观察使韦宣最是年高德劫,任为龙阁平章事,执政事笔,掌吏部;方平为参知政事,掌户部;王安源、贝尺复、谢因、陈远志等六人亦参知政事,共八人分行宰相事,其余人等俱有封赏。
  这些封赏都是应有之义,真正惊世骇俗的命令出于其后― 新君在政事堂之左辟出一宫,设为公主府,其地位高于三公,实权大过宰相。一体军政之事,俱由公主府裁夺,包括大将军薛安之在内的诸将皆归公主府管制。
  以公主身份能掌握的权柄,以瑞羽为最,千年以来未见同济者。
  她是新君的姑母,本应被称为“大长公主”,然而她的名分却没有丝毫的更改,与她所掌控的实际权力相连来看,不加更改的名分暖昧得令人诧异。
  更令人诧异的却是,无论太后还是长公主本人,都不曾对这看似疏忽又似有意的暖昧提出异议。
  只是自此之后,瑞羽宁愿常驻军营,也不愿归朝见圣。便是年节之日她必须回都,也只去陪伴李太后,尽量少见天子。而东应也选择了与她相同的态度,不再试图靠近她,偶然相见也点头即过。
  他们本是世间最亲近的人,那一日后却形同陌路。
  瑞羽专注于军务,翔莺武卫的战斗力提升愈加迅捷,次年雪化之后,便挥师南下,顺着延州直逼上京故都。
  伪朝去年遭受西寇劫掠,早已兵力空应,各州府与翔莺武卫稍触即降,直至三辅地带才抵抗强些。
  安立礼已知此劫难逃,既恨崔、应等世家重家过于重国,又惧怕翔鸯武卫破城之后会将安氏灭族。在这危难的时刻,他也顾不得情面不情面了,狠下心肠将京都所有公卿世家的家将兵丁强行拉出来组成一军,准备守城之战。
  京城诸世家也知安立礼此时已近狗急跳墙,实在没有“誓死尽忠”的心思,然而他们派出去探听风声的人却没有带回一丝新君和新朝愿意招降纳叛从逆者的消息。两难之下,他们虽与安氏离心,却不能不共同迎敌。
  东应和瑞羽自有消息渠道得知京都汹涌的暗流,也接到了世家传递出来的投诚意愿。但对这样的消息,他们都选择了淡漠以对,仿佛未闻。
  豪强世家对一个国家的危害太大,历史上很多王朝的覆灭都是因为豪强世家经过了多年的积蓄垄断了朝廷上的权柄,占有了太多的财富,兼并了太多的土地,才使百姓遭殃,国家覆灭。
  而每一个朝代的更迭,说到底都是豪强世家势力的重新洗牌,土地和财富的重新分配,对大多数历受盘剥变得一无所有的百姓给予实物的安抚。
  如今天下各地的豪强势力已经因为连绵近十年的兵灾被折损得差不多了,但世家盘踞关中繁华之地,并未损其根本,他们握有关中近七成的土地的地契,依附的农户甚至超过了国府黄册上记录的国人户数。
  如果容纳世家投降,无论是他们主动供奉财物,还是新朝令罚没他们的家财,新君都将担一个刻决贪利的名声,不能真的解了世家这个毒瘤带给国家的入骨剧毒。反过来,以为先帝和宗室复仇之名将这些乱臣贼子彻底清剿一空,却没有谁能多说什么,反而可以威慑天下。
  既然如此,在必胜的情况下,又何必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