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节
作者:保时捷      更新:2021-02-17 01:29      字数:4905
  对我完全无知无觉,只要你一生在我身边,我也愿为你终身不娶。我们就此立约,携手同老,那也没什么,那也极好。”
  他的声音里满是深沉厚实的悲凉,瑞羽胸口一窒,待要说什么,却感觉唇舌干涩,嗓子眼如被堵了一般,发不出声来。
  他满眼怆然,闭上眼睛,轻轻地说:“姑姑,我们是这世间最亲近的人,我们一起长大,一起面对京都的生死难关,一起承担复兴祖宗大业的重任,一起经历生活中的欢喜与哀伤,这样不好吗?你为什么突然要弃我而去?”
  瑞羽长吸了一口气,说道:“小五,我并未弃你而去,而是你被妄念欺了心,只要你仍旧将我当成姑母……”
  “我现在怎么可能还仅当你是我的姑姑?”
  东应反问一声,逼近她,紧紧锁住她的目光。他深幽如夜的墨黑眼眸里仿佛烧着一团熔铁销金的火,沿着两人交缠的视线缠绵而上。顿了顿,他低声说:“姑姑,我们已经不是西内宫苑里嬉闹的三尺童子,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和正在做什么,我只想问你一句,你肯不肯留下来,陪我一起?”
  寒风从敞开的房门灌进来,吹动瑞羽凤冠上的珠玉,琤琤一串细微的脆音,仿佛带来一种天地的警示,令人心头生寒。
  她望着室外渐浓的夜色,只觉寒气侵肤,令人神智清明。她全无半点犹豫,清晰地说:“小五,人生漫长,难免会有一些不合宜的想法令你一时迷惘,但只要过了这个时候,你再回头来看,那些最初你以为可以为之生、为之死的东西,其实都不过是一些虚妄可笑的傻念头而已。”
  “傻?”
  他看着她如冷玉般毫无表情的面庞,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绞痛,痛得他喘不过气来,“对我所有的心思,你就只有这一个字?傻?”
  “当然!小五,我这是最后一次劝你。若你仍旧执意要问我一句,我肯不肯陪着你悖逆伦常,我只有一个回答。”
  瑞羽抬起头来,没有丝毫退缩闪避,直直地看着他,清楚地拒绝,“我不肯!”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彻底将他打退,令他陡然有种整个人生都轰然倾覆的错觉,仿佛前半生所有的回忆都尽数成了幻觉,所有的笃定都不过是他自以为是。
  她不肯啊!
  再明白不过了,连考虑的余地都没有,她根本就不肯!
  是啊,她重视纲理伦常,她立志要光复唐氏基业,她执著于成为太后他们所期望的人,她喜爱她的身份地位所代表的尊荣。
  她怎么肯为了他而背负世俗唾弃的骂名,影响复国大业,令太后他们失望,失去她的尊荣?
  他是她从小关爱的人,但她为什么关爱他?是因为他是太后抱养的,是因为他对她的复国大业有用,是因为他一直都在努力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是因为他一直都不曾真正地违逆过她的意愿!
  可如果一切都是出于算计,一切都源于功利,何以她能将那些虚情假意表达得如此自然亲切,让他深信不疑?
  过往那些他们相处融洽的情景,浮光掠影般地在他脑海中闪过,摧压得他几欲成狂,切齿腐心的感觉令他发出一声困兽般的狂吼,“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瑞羽抿了抿嘴,轻轻一笑,“我不会后悔,永远不会!”
  他满腔窒息般的胀痛,一股血腥自喉头涌上来,弥散了他满嘴。他重重地喘息,惨然大笑,眼里闪动着狂乱的利芒,指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恨你!”
  若是这些朦胧暧昧的情愫都不曾明了,若是这些狂悖逆乱的情思都不曾明说,就那样无知无觉,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谁也不必受这样的折磨,谁也不必负这样的罪孽,更不必这样互相伤害,伤害到两人都鲜血淋漓、遍体鳞伤,往日的情谊今日都成了反噬的剧毒,染遍了全身的恨。
  她心头震动,面色却仍旧平静无波,淡淡地说:“你要恨,就恨吧!”
  他看着她冷淡的神态,听着她刺心的话语,心头却透出一股莫名的笑意,忍不住放声大笑,摔门而去。
  她没有看他离去的样子,甚至根本没有把目光往他离去的方向移一移,只是低下头去,端起洞房里用来盛合卺酒的匏,对身边的秦望北一笑,道:“中原,我们还未成礼。”
  秦望北看着她的笑容,心中大痛,却仍旧举匏,微笑相陪。
  匏酒苦涩,瑞羽一饮而尽,恍如一场大醉。
  第六十五章  冬至寒
  瑞羽见她不再执意要杀秦望北,松了口气,叩头道谢,退到千秋殿外,在殿前的阶前跪下。
  十一月,昭王巡弋新附诸镇的行程结束,王驾返回齐州。
  同月;长公主上书太后,奏报为免政出二门引发不便,军政庶政皆以昭王府为尊,翔鸾武卫三军原来所用的长公主印停用,换成昭王府的平声节度使太帅印。
  太后准其所奏,自此昭王虽然未被确立为皇统,却已是齐青的第一实权掌握者。
  昭王府上下人等个个扬眉吐气。公主府属下的将领则难免颇有微词。所幸昭王府名义上虽然已经接管了公主府的兵权,但帅印仍在长公主手里握着不变,连王府主簿陈远志谋划着新设的两淮军,也仍由公主席选择将领,招募新兵,一应军务,沿袭由公主府主理的故例不变。除去个人意味浓重的长公主印换成了帅印之外,似乎与过往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因为公主府的退让,齐青之地名义上已经政归一统,大大地安抚了许多犹自观望、迟疑不决的人心,招徕了大批士子投靠。甚至于有不少人上表奏请昭王早日自立为帝,以此为晋升之资,邀功请赏。
  与王府下属的欢喜之情相反,王府主人的神态却隐隐有些郁色.他以前虽然为了令臣属信任故作老成,但他眉目清俊,丹唇玉面,自有一股少年贵胄的飞扬神采,脸上常见笑容。而现在他的脸上却笼着一层莫名的寒霜,少见笑容,沉默寡言,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少惊少喜,沉静得仿佛一座绵亘于天地间的大山。他坐在王府的主位上,不必丝毫作态,一眼看过去,谁也不会误会他承担不了重责。
  转眼已是腊月,冬至佳节临近。东应埋首于案牍之问,暖阁外脚步声渐近,陈远志推门进来,躬身道:“殿下,行人司回报,长公主车驾已抵齐州城外。”
  东应手执朱笔,在卷宗上钩决不停,淡淡地回应,“知道了。”
  陈远志见他说了这句就没了下句,又问:“如何迎接长公主车驾,还请主公示下。”
  以往瑞羽回齐州,  切事务都由东应亲自打点,旁人不得胡乱插手.但今日陈远志来问,东应却头也不抬地说:“应事务自有章程,按章行事便罢。”
  陈远志待要劝谏他几句,可东应近来威严日重,他不敢轻易地触怒他,转念又想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应诺着退了回去。
  此时的太后官千秋殿内,包括常恃李浑在内的宫人内侍都被逐了出去,只留李太后和瑞羽两人,一坐一跪,沉默对峙。
  李太后怒色形于言表,瞪着瑞羽,良久厉声道:“你不是总告诉我,你行事自有分寸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分寸在哪里?你说话呀!”
  瑞羽抿了抿嘴,低声道:“王母恕罪。”
  “除了这句,你就没有别的话了?”
  “孙女无话可说。”
  李太后怒极,举起凤首杖杖打在她腿上,骂道:“我打你忤逆不告,私自成婚!”
  李太后这杖怒极打出,瑞羽不敢运功相抗,生生地接着了,痛得呼吸屏了一屏。她自小被李太后捧在手心里,爱得如珍如宝,今日骤然挨了这顿揍,疼痛也还罢了,心中的委屈却是难以言表,只是强忍着不肯出声求饶。
  她越强硬,李太后越是怒气攻心,劈头盖脸的两杖又打了下来.恨恨地骂:“我打你自作主张,上表让权!”
  打了这几杖,李太后自己也觉得憋屈,两行眼泪滚诵而下,又加上两杖,“我以为你已经羽翼丰满,再不必我操心劳神,我日后可以安享晚年,怎料你临到这种时候,竟然做出这么昏聩的事来!”
  瑞羽心中惨然,又不能将此事的原因明说,只得叩首请罪,低声道:“王母,我知道错了。您且息怒。别气坏了身体。”
  “你知道错了,你可肯更改?”
  瑞羽无言,过了会儿才道:“王母,中原已经与我成婚,是您的孙女婿了。”
  李太后一口啐了出来,怒道  “为了这么个人,你背着我私自成婚,上奏让权给小五,又令你们姑侄不合,我们祖孙生隙……未经吾明昭天下,他顶多就算你闲时养的个面首,什么物什儿,也配为吾的孙女婿?”
  李太后不明真相,只觉得切事由都因秦望北而起,不由得积怒成恨,越说越气,最后森然道  “吾未计较他孤媚惑人,离间天家骨肉之亲,已是瞧了你的面子,他还想做我的孙女婿,白日做梦!”
  瑞羽和秦望北相处时日已久,夫妻俩互相敬重礼让,就算她对他没有愧疚之心,也无法不因为他的知情识趣而心生维护之情。李太后骂得难听,她忍了一忍,终于忍不住轻声道:“王母,中原不是那样的人。”
  李太后见她还敢出声维护,心中怒火更炽,腾地站起,大声传召,“李浑!”
  幸浑候在门外,听到传召连忙奔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李太后一指瑞羽,恨道:“拟诏,带人去把公主府那个姓秦的妖孽绞了!”
  瑞羽大惊失色,慌忙拉住李太后的衣裾,“王母,这些事真和秦望北没有关系,他是受孙女连累,有罪过的是孙女,不是他!”
  李太后未必不知秦望北担不起这些罪名,但这其中的蹊跷之处,瑞羽和东应既然都不肯说,那么适逢其会的秦望北便当遭此难。
  瑞羽苦苦哀求太后,见她都不为所动,而旁边的李浑已经奉命执笔写了手谕,过来请太后用印。瑞羽心知只要太后宝玺盖下,秦望北便只有死路一条,恐慌情急之下,扑过去抱着太后的双腿,不让她取玺用印。
  “王母,秦望北实在无辜,求你饶他条性命!”
  “闻说此事之初,你已经拒绝了他,是他借着昔日于水师有小恩强赖进公主府,仅此条,他已是死有余辜!”
  瑞羽利用秦望北阻断东应,对他已经满腔负疚,怎能再让他为自己丢了性命?她急得几乎流泪,急切地道:“王母,我求你饶了他!真的跟他全无关系,这都是我的罪孽!是我的罪孽!”
  李太后见她情急恐慌,竟是前所未有的副可怜相,终究,心软生疑,顿了顿,道:“你是我从小带到大的,我相信你不是那种悖逆无耻之辈,此事内中定然别有隐情,你告诉我,究竟出了何事?”
  这内中的隐情若是能让太后知晓,瑞羽也不至于匆忙成婚,她这一问正中要害,瑞羽无言以对,唯有泪盈于睫,却倔强不落。
  李太后见她不答,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气,道:“好,就算内中别有隐情你不便让我知晓,我再给你条路,你立即回府将他逐出去,我便饶了你这一回!”
  此时将秦望北逐走,岂不是前功尽弃?
  “王母,秦望北已经是我的夫婿,他替我受过,我怎能这种时候弃他不顾?”
  李太后气得直哆嗦,但见瑞羽对秦望北的维护态度坚决,情知此时要除他是不可行了,恼怒之下从李浑手里夺过已经写好了的诏纸,兜头砸在她脸上,
  哽咽痛骂,“我只道你孝顺董事,怎料到最后居然这般不省心!你给我滚!滚到殿外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起来!”
  瑞羽见她不再执意要杀秦望北,松了口气,叩头道谢,退到千秋殿外,在殿前的阶前跪下。
  守在千秋殿外的官人内侍不知内里究竟出了何事,但知道瑞羽实是李太后酌心尖子,此时怒之下令她罚跪,过不了多久定然心疼后悔。红云等人眼见天空飘雪,赶紧给瑞羽拿来几层厚厚的垫席棉褥铺着,又在她头上撑开华盖遮雪。
  李太后气怒之下,冲李浑瞪眼,喝道:“这么心疼她,怎么不给她弄个暖炉?”
  李浑暗里嘀咕,装作听不懂她话里的反讽之意,面上却惶恐赔笑,道:“娘娘有吩咐,老奴这就去办!”
  李太后气极而笑,  顿手杖,喝道:“好狗才!你敢!”
  一笑之后,她的气便消了许多,只是想到瑞羽的胆大妄为,仍日心里愤恨怒道:“把华盖撤了!不绐她点苦头吃,她不知道痛!”
  李太后在千秋殿内兜了几个圈,沉吟道:“此事蹊跷,李浑你去把经离先生请来……不,这老东西一味偏袒着阿汝,帮着她欺上瞒下,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