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作者:保时捷      更新:2021-02-17 01:29      字数:4849
  鸣朝已经神志不清,但还有一分对外界的感知,听到母亲哀求的声音,他便摸索着扯住她的裳角,气若游丝地说:“母后,别求……别求这小人……我宁肯死了……不求他们……不求……”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手脚抽搐了片刻,便不再动。隐王妃磕头磕得眼黑耳鸣,好一会儿才发现儿子已经气息断绝,呆怔片刻,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厉叫:“儿啊!”
  瑞羽暗暗叹了口气,怕东应见了这场面害怕,便催道:“小五,我们走吧!”
  “嗯。”东应刚才差点死在鸣朝的手里,心里也还存着芥蒂,虽然鸣朝死了,但他心里还是有些紧张,转身之际,他突然一声慨叹,“鸣朝鸣朝,当年隐王给他起这样的名字,可见对他的期望很高啊!现在这些期许寄望全都化成了泡影。”
  瑞羽轻“嗯”一声,转身要走,身后的隐王妃却突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叫骂:“唐东应,你不得好死!”
  这突然的一声叫骂,令东应脸色刷地白了。东应有李太后和瑞羽替他遮风挡雨,就是有什么骂名也落不到他头上,这一次他却被人当面骂这么恶毒的话。回头一看,隐王妃已经弃了儿子的尸身,满面狞厉,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直欲将他撕碎以泄心头之恨。
  东应身边的亲卫怎能容她伤及自己的主人,远远地将她架住,堵了她的嘴。她口不能言,但鼻音哼哼,仍能听出她的骂声。她的叫骂含糊,五官扭曲,双眼赤红,满眼怨毒浓烈得似乎要滴出血来,此时她这凶恶之相却比最恶毒的叫骂更令人心悸。
  东应一眼正撞上她的恶毒目光,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打了个寒噤。瑞羽伸手将他扶住,目光在隐王妃和鸣朝的尸身上一扫,再看一眼唐阳景的灵堂,几个念头纠结在一起:今日若不痛下杀手,免不了被那与事的宦官坏了名声,但她终究还是下不了狠手,于是拉了东应便走。
  那宫监紧随其后,想到鸣朝死于东应和瑞羽之手,自己可以借机将隐王和隐王妃的人命官司也推在他们身上,自己落得干干净净,不禁心花怒放——杀个废黜的天子对他们来说没有半分为难,既能顺心如意地斩草除根,又有人替他们背了恶名,这真是人生畅快之事。
  瑞羽别有所思,不曾理会那宫监的神态。东应正想唤那宫监替他做事,一眼便看见了那宫监险恶自得的表情,不禁怔住,到嘴的话便又收了回去,转而唤他的亲卫:“阿迭宪,你带几个兄弟回去照看一下隐王妃,将刚才对王妃和王子不敬的七个侍人拿下……就地正法!”
  他这命令下得突兀,连瑞羽都吓了一跳,正暗自欢喜的宫监更是吓得失声惊叫:“殿下,万万不可!”
  东应疾言厉色,“那群混账东西,竟敢对王妃王子施暴,罪无可恕。孤派人将在场的几人就地正法,不牵连余众,已是法外容情。”
  对隐王一家施暴,出自四阉的指令。因唐阳景到底还是个虚设的王,四阉虽要拿他出气,却终究不敢大张旗鼓,于是挑选了心腹之人去行事。若是这些心腹让东应杀了,那着实会令五坊宫监心疼加头疼,于是连忙叩首求情道:“殿下误会了,隐王妃和王子身上的伤乃是隐王发狂时所致,实与侍人无关。殿下明察秋毫,万万不可误杀了好人啊!”
  东应听他满嘴鬼话,不由大恼,再想唐阳景一朝天子,与宦官争权失败保不住性命也还罢了,连妻儿也受尽这群恶奴的凌辱,一股兔死狐悲的愤懑油然而生,加之鸣朝因他而丧命,内心的愤懑与愧疚交织在一起。那几个他亲眼看见的施暴侍人,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于是冷笑一声,“隐王果然发狂吗?要不要孤把西内太医署的大夫调几名过来,验看他的尸身?”
  连隐王妃和鸣朝的身上都满是受虐的伤痕,唐阳景的尸身又会是怎么一番景象?可想而知,那宫监无论如何也不敢真让人来验尸。想到那几个侍人,如果东应派人将他们就地正法,那宫监也舍不得,“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饶了那几个贱奴的性命吧!日后他们必然感恩图报,任殿下驱使,不敢有违。”
  所谓店大欺客,奴强欺主。宦官成势已久,有头有脸的宦官在犯错之后,向上位者求饶时,口中说的虽然是知恩图报的话,但神态和口气却是哀求里又带了胁迫。
  东应见宫监这副神态,今日因遇刺而积了一天的恨意霎时喷涌而出,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尔等本是我家家奴,占我家所赐高位,食我家所给厚禄,供我家驱使是分内之事,怎敢还以此要挟?几个恶奴凌虐旧主至死,忘恩负义,死不足惜。你一再阻挠,难道是想跟他们一道吗?”
  瑞羽虽对东应的命令颇感意外,但在人前却不露半分怀疑,而是鼎力支持东应。她一眼望见那宫监身后的小宦官借口道路狭窄将阿迭宪等人堵着,便面色一沉,也不多话,直接对身后的传令兵下令,“召集卫队。”
  她和东应出宫有三百亲卫相随,但入了五坊,却不可能令所有亲卫都跟随,故而真正随行的亲卫只有二十名,余者都在五坊百戏院里观赏百戏。传令兵的号角声传出只片刻工夫,便听脚步声声,亲卫已经列队奔来。
  这卫队里的人都是从参与立政殿事变的鸾卫里挑选出来的精锐之士,经历战事不久,此时正是锋芒毕露的时刻,所以杀气腾腾。瑞羽一令召集,个个都精神抖擞,握刀待命。只要瑞羽令旗所向,他们便挥刀直前,令人见之生寒。那宫监悦主媚上的阵势是常见的,但这等刀剑相向的场面却是少见,顿时面色大变,结结巴巴地问:“殿下,您……这……是干……干什么……”
  瑞羽轻舒了一下手臂,挥手令亲卫将堵门的小宦官尽数拿下,这才徐徐反问:“宫监暗使手下阻拦昭王的亲卫处决恶奴,又是干什么?”
  那宫监做梦也没想到瑞羽和东应表面看上去弱小,行事却如此强硬,于是他一下子泄了气,只是一个劲地喊冤,“二位殿下,老奴等人一向尽忠尽职,并无懈怠,您要明鉴呀!”
  那群被拿下的小宦官脖子上压着凉飕飕的刀,他们唯恐瑞羽纤手一抬,亲卫就将他们的脑袋咔嚓砍下来,因而他们吓得面无人色,纷纷求饶,场面顿时一片喧闹纷乱。
  便在这时,远远地听到谒者高声通传:“陛下驾到!”
  第二十六章 见新君
  瑞羽嘴角勾了勾,眉梢尽是冷意,“原来此事孙翁不知?予还以为孙翁是过河拆桥,有意如此呢!”
  在场诸人都愣了愣,瑞羽看见亲卫将自己和东应团团护在中间,阻塞了道路,她迟疑了一下,随即挥手示意亲卫改变阵列,然后携了东应一起到穿着玄色香云纱常服的新君唐阳林驾前行礼问安。
  唐阳林之所以登基,得益于西内和宦官发动的宫变,故此他对瑞羽也就分外的客气。不等瑞羽下拜大礼,便快步赶上前来扶住她,朗声笑道:“阿汝,切莫多礼。我正想来五坊挑些有趣的把戏,去西内给太娘娘问安置,也给你解解闷,想不到就在这里碰到你了。”
  说着,他又转头来看东应,笑道:“这就是前阵子身受重伤的小五吧?唔,脸色还是有些不好呢,要好好休养啊!”
  东应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新君,见他热情洋溢,心中纳闷,受宠若惊地道:“谢陛下关心。”
  唐阳林见他拘谨,便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都是自家人,不用拘礼。”
  说着又转向瑞羽,笑问:“阿汝,你来这五坊,可选了什么好玩的?”
  唐阳林自与他们相见,就不停地说话,竟没有半分冷场,对面前这明显诡异的场面连看也不看一眼,也不知是真的无知,还是假装愚蠢以图自保。瑞羽与这位新君也只见过一次,私下并无交往,见他丝毫不见外地亲热招呼自己,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轻声道:“陛下,隐王和隐王世子死了。”
  “啊?”新君脸上浮出一丝错愕与困惑,居然问,“隐王是谁?”
  在他身后随侍的内侍首领正是孙建仁,不待瑞羽回答新君的问题,孙建仁已经抢先回答道:“隐王是宗室里的一个不肖子孙,并不重要。陛下,您不是要去看百戏吗?不如携了长公主殿下和昭王殿下同去,热闹些。”
  唐阳林连连点头,道:“极是!极是!阿汝,小五,难得巧遇,我们一起去观百戏吧!”
  难为他说了这句,居然还想到问瑞羽一句:“那隐王既是宗室里的不肖子孙,想必真的不重要吧?”
  一股心灰意冷的悲凉涌上瑞羽的心头,瑞羽面上却笑,“是,不重要。”
  唐阳景虽与西内势不两立,但他既为天子,好歹还曾真正有过为皇为帝之心。可眼前这位新君,虽然和蔼可亲,却是真的全无半分为君的自觉,登基十几天,却连隐王是谁都不知道,也对皇权周围诡谲的风波毫无警觉。
  这华朝的天子朝臣,权阉世家,每细看一次,都让她失望,每细察一次,都让她绝望。她终于决意离开,她终于彻底地心灰意冷。
  秋阳炎热,她却觉得手足冰凉,怔然间,手掌一紧,被人握住。她低头看去,正对上东应关切的目光,他满眼的关切,低低地说:“姑姑,你别难过。”
  他的手掌纤瘦见骨,掌心还有些汗湿,但却温热柔软,这温热将她指尖的微寒驱除。渐渐地,她心头浮起一个空前清晰的念头,她微笑起来:别人怎样,她管不了。她手里牵着的这个人,她却知道,他长大了必然是个勇敢而富有智慧,温柔而负责任的好男儿。他在自己的身边,她就能握住希望。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介怀其他呢?
  一念转折,她已解开了心结,扫去愁绪,对新君道:“陛下,隐王的侍者欺主,臣妹已派人将其就地正法,以儆效尤。除此之外,臣妹斗胆想请陛下诏令宗正以王礼安葬隐王。”
  唐阳林更无二话,笑道:“既是宗室亲王,以王礼安葬那是理所当然呀!孙建仁,你给我拟份诏令给宗正吧。”
  孙建仁听到瑞羽说已经派人诛杀恶奴时,脸色变了变,强笑着敷衍了新君。他见瑞羽和东应寻借口拒绝了唐阳林邀请他们一同观戏的请求,便令小宦官们好生伺候着新君,自己也寻了个借口退了出来,想找五坊的宫监问个究竟。
  不料他出来没看见一直冲他使眼色的五坊宫监,却有个小宦官慌忙迎上来,“侯爷,长公主殿下和昭王殿下在前院等您。”
  孙建仁听说瑞羽在外面等着,面色不禁变了变,踌躇一下才跟着那小宦官向前院走去。他刚出来的时候脸色阴沉,待到了前院,看见瑞羽和东应时,已经是满面春风,远远地就大礼拜了下去,“老奴拜见二位殿下,请殿下安置。”
  瑞羽坐在圈椅上,两手扶着圈椅光润的把手,任他恭恭敬敬地叩拜行礼,她连句客套语也懒得多说,直入正题,“当日予助四位阿翁成事,曾有约定,五坊出钱出粮供予组建新军,充当卫队。但昨日予新军的掌书记解孝贤前来五坊领取钱粮,五坊却推脱不给,这是何故?”
  孙建仁的心思还在瑞羽派人处死了对隐王一家施暴的侍人一事上打转,见她连提都不提这件事,直接追问五坊推脱不给钱粮的原因,以为她突下毒手是为了警告自己,并无其他的意思。他松一口气的同时,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下,讷讷道:“殿下,只因近日新君初立,诸事繁杂,老奴一时忙乱,实不知有此事。”
  瑞羽嘴角勾了勾,眉梢尽是冷意,“原来此事孙翁不知?予还以为孙翁是过河拆桥,有意如此呢!”
  孙建仁吓了一跳,连忙俯首请罪道:“老奴怎敢怠慢殿下,此事老奴实是不知呀!”
  他一面赔礼,一面转头去斥问五坊的宫监:“长公主殿下派人来取钱粮,你因何不给?”
  其实截留瑞羽所建新军的钱粮,本是出自四阉的授意。因为她最初说好新军士卒人数只有三千,实际却招募了五千。虽说这其中有淘劣取优的意思在内,但他们却唯恐她一再扩军,势力膨胀,会威胁他们的地位。故此他们下令五坊在新军前来支取钱粮的时候,故意刁难,以此来控制军队的人数。
  这样的用意自是不能明说的,所以孙建仁明知故问。那宫监赶紧摆出一副苦脸作态地回答:“殿下,侯爷明鉴,京都闹粮荒,东内要修葺,阵亡的将士要抚恤,新君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