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保时捷      更新:2021-02-17 01:29      字数:4860
  原来直面死亡,怕到了极致,除了害怕脑中便什么都没有!
  槊刃锋冷,却在触及她身体的瞬间倏地换了方向,刃脊击在瑞羽的颈上。东应也在此时扑到瑞羽的身边,将她撞倒在地,公主亲卫也赶到,将那敌将逼退。
  瑞羽颈间剧痛,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星闪烁。直到东应大声哭叫,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没有死。
  东应趴在瑞羽身上,一面尽力地张开手臂想护住她,一面哭叫:“姑姑!姑姑!”
  瑞羽虚弱地叹了口气,惊魂未定的她却不能不开口安慰看上去已经吓坏了的东应,“小五,别哭!姑姑没事,没受伤!”
  东应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哭声一时收不住,仍旧哽咽着问:“姑姑,你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瑞羽用手摸了摸脖颈。除了耳珰被击碎,耳后一片头发被削断之外,脖子上就只有一条肿痕,伤得并不重。
  那敌将为何在将要杀死她的时候,又放过了她?想活捉?
  瑞羽抬头看去,那敌将正与公主亲卫混战成一处,那杆长槊左挑右刺,横扫竖劈,每一式都简练有力。那敌将虽然被数十名亲卫围攻,却是越战越勇,毫不畏惧。
  瑞羽怔然间,远处突然一支破甲锥飞入战团,正中那敌将左臂的手肘,紧跟着第二箭射中了他的右臂。那敌将的关节要害连中两箭,终于拿不稳手中的长槊,被众亲卫一阵攒刺,仰天倒了下去,也不知是死是活。
  瑞羽和一干亲卫与其较量,不禁暗生佩服,见他倒地,竟也没有再扑上去补两刀。
  瑞羽见敌将受制,这才觉得被吓飞的魂魄落回了原处,想到射中敌将的两箭竟能恰好射在甲胄连接的关节间,一举重创敌人,她不禁对那射士的准头也好生佩服,于是便向来箭处张望。
  对面的缓坡上,郑怀手持长弓,正疾步向这边赶来,看来刚才那两箭竟是他所射。郑怀虽然也教她武艺,却一向做文人打扮,在她心里实在没有他能上阵杀敌的印象,乍见他身披甲胄,手持长弓的样子,她不禁呆了一下。
  郑怀是在听到瑞羽由夕照港上了珍岛的消息后,才匆忙乘船赶过来,恰好当时迎曦港的石阶口被敌军攻陷,己方的援兵也很快杀退了敌军,郑怀于是就率兵从迎曦港登了岛,正好看到瑞羽受伤。他两箭将那敌将解决,便往这边急赶,一把将坐在地上还没有醒过神来的瑞羽拉起,急问:“伤势如何?”
  他待瑞羽和东应一向严厉,瑞羽对他又敬又怕,今日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直白浅露的表情,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才醒过神来,连忙道:“只伤了些头皮,没事。”
  郑怀的目光在她脖颈处扫了一眼,确定她所言不假,这才将胸中憋着的一口气吐出来,瞪着瑞羽和东应,厉声怒斥:“千金之躯,不立危墙之下。你们身为人主,怎么连这点自觉性也没有?”
  他这一骂倒比平日里不愠不火地否定更让人觉得亲切,东应忙道:“对不起,老师,姑姑是因为我才受的伤。”
  郑怀也远远地看到了事情的经过,恼怒之余,心里也颇为欣慰,顿了顿才道:“你们姑侄知道长慈幼孝,很好。但救人应该仔细判断形势,切不可如此莽撞,否则救不了人,还会伤了自己。”
  师生三人话毕,一齐去看那逼得他们险象环生的敌将。那敌将已经被亲卫绑成了一只肉棕,其人经过一夜苦战,满面血污,已是难辨五官。瑞羽隐约觉得此人有几分面熟,仔细端详片刻,才想起他是谁,“元度?”
  第二十三章 帝星晦
  如今政局飘摇,山河震荡,天下皆反。京都是非之地,不宜久居。我欲寻一处桃花源安置王母和小五,遍数天下州郡都不可得,老师有何指教?
  李太后和权阉朝臣互相妥协,立淄博王唐阳林为天子,即日登基。
  李太后的权威大盛,虽然她依旧以养病之名长居西内,并不参与朝政,但朝野上下无不对她毕恭毕敬,不敢稍有违逆。
  四大阉没能如愿扶立他们满意的人选,瑞羽也放弃了最初约定的右神策军的兵权。作为补偿,四大阉答应从少府中拨一批钱粮、甲胄、器械,支持瑞羽组建一支三千人的亲卫。
  每个人几乎都遂了心愿,只是政局越发动荡。被唐阳景纵容的犯人和无赖子,该杀的杀,该抓的抓。京都此时因为缺粮而闹起了饥荒,令天下各道往京都输粮的命令刚下,便传来西北伊吾诸郡自立为王和安西都护府被攻破的消息。朝廷诸公刚支出十几万钱,勉强打发走前来寻求补给的西北边军,关东又报旱灾,南荒也报大涝。灾情尚未查清,蛰伏的白衣教又揭竿而起,衣食无着落的灾民纷纷响应。刚按下葫芦又浮起了瓢,天下十道,乱了五道,另外五道也摇摇欲坠。
  天下处处着火,朝廷便是被火烤着的一只铜炉,天子后妃、公主皇子也好,宰辅公卿也罢,都只是铜炉里煮着的豆子。
  李太后虚弱不堪,一次废立之事,便已耗尽心血。大局初定,她就旧病复发,卧床不起,虽然没有性命之忧,精神却越发不济,所以需要安神静养。不过经此一役,她对瑞羽和东应信任有加,尽数将西内的事务交付下来,从此不再操劳。
  瑞羽在东应重伤归来后怒气交加,既对自身的处境心焦,又对整肃宫禁之事急于求成。情急而不能静心的时候,她经常觉得一切都不尽如人意,到此时大局在握,缓下气来,平心静气,反而觉得顺心如意,眼前一片晴朗。
  直到此时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因为自己历练不足,虽然从小就被教导要临变不乱,但一遇挫折,她还是有些手足无措。找出了毛病,放宽了胸怀,她的眼界也就自然广阔起来,开始真正地掌握了身处权力中心而静观风云变幻的窍门,并学以致用。
  这一番蜕变,让她的恐惧慌乱尽去,举止间带出的从容镇静,无声无息地安抚了西内上下人心。
  她此时眼界已然与过去不同,应对西内的风云变幻她已游刃有余。再看看这左右天下大势的宦官、权臣、世家、地方藩镇、白衣教匪,看看这天灾人祸,便不再心存畏惧,而是觉得身处这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之中,实在难以独善其身,倒不如退出局外,全盘放弃,而后再重整河山。
  这样做的风险极高,但什么样的风险能比时刻处在权力中心、随时都可能死无葬身之地的风险更高呢?
  她志在天下,可是若长期处于诸方势力逼迫挤压的地方,情况稍好不过方寸转身之地,情况差点则仅容侧身,自保都难,只能顾着一身安危,化解来自各方的凶险,没有一个能够切实倚靠的根基地来舒展手脚,哪有机会一展心志?
  然而,若要退出这盘迷局,她就应当先有个稳定的立足之地。这纷乱的天下,到哪里去找一处可以让她立足的地方?
  她展开舆图,目光在舆图上巡视,从北而南,自西向东,一点一点地扫过:陇州、梁州、庆州、洛州等地离京都太近,地虽富庶,却仍在是非之中;延州、并州、云州等地处北疆与诸胡交界处,连年交战,士卒虽强劲,民生却艰难;矩州、姚州、袁州等地藩镇割据,绝不可能容她入驻,且地方偏僻,不足为倚;魏州、兖州、寿州、光州等地有白衣教作乱,盗匪流寇四处为祸。
  她在舆图前站了许久,却始终未能找到一个如意之所,正拧眉沉吟,殿门被推开,郑怀走了进来,拱手行礼,“请殿下安置。”
  瑞羽见他进来,眉头松开,微笑还礼,“请老师安置。”
  行过安置礼,郑怀便道:“殿下,新招募的五千青壮之士已经安置在灞上,由镇护将军柳望负责安抚。老朽已将花名册及一应粮草甲胄的账册带来,请殿下过目。”
  瑞羽错愕无比,“征召令颁发至今不过二十日,消息最远只及关东,怎的就能招募到如此多的青壮之士?据闻父皇征召天下志士讨伐割据的藩镇时,招募十万将士足足花了一年的时间。难道这皇位几度更迭的十几年里,民间青壮之士反而比我父皇在位时更多?”
  郑怀脸上不无苦意,摇头道:“殿下,不是民间多添了户口,而是北旱南涝,白衣教又作乱,劫掠关东,逃荒者众多。灾民听闻征兵,踊跃报名,以图温饱。”
  瑞羽哑然,接过郑怀递来的花名册和账册,默默地看了起来。那账册的精细之处自有专人处置,她只需看缺损盈余的大概数目。少时她便看完,合上账册问:“钱五万,马二百匹,甲胄兵器的缺损替换略少罢了,怎么军中余粮只得二千石?这还不够五千士卒十日之供。是没去五坊处领取,还是五坊使不肯给?”
  郑怀欠身回答:“殿下,军中原有钱十万,米二千五百石。只因所招募的士卒多是灾民中的青壮,尚有家小需要供养,因而不少人恳请柳将军恩典,先支些钱米养活家小。老朽以殿下之名,拨了五万钱,五百石米分发给士卒。当时情急,未及向殿下请示,请殿下降罪。”
  “老师说的哪里话,新军筹建是我托付给您的事,您便宜行事,也是应该的。”
  瑞羽也知郑怀是在避收买士卒之嫌,一语既毕,有所感触,又道:“赈灾抚民,实是朝廷职责所在。难道朝廷就没有一个稳妥的赈济安抚之法,以致灾民现在只能靠投军来养家糊口?”
  郑怀叹了口气,“殿下身在宫中,不曾目睹。”
  瑞羽惊怔,“老师言下之意是灾情比我想象的更重?”
  郑怀点了点头。瑞羽呆怔片刻,强笑道:“西内不闻朝廷政事,罢了。老师,军中钱粮马匹等物资短缺,是没向五坊处申领,还是他们不给?”
  “柳将军四次派人到五坊小儿处领取钱粮,内知使皆以京都粮荒没有余粮为由,拒绝了。”
  瑞羽轻哼,“五坊小儿历来打着天子的旗号,卖官鬻爵,广收贿赂,不知积了多少财富。纵是没粮,钱必是不缺的。四阉答应助我筹建长公主亲卫,如今又不肯出钱,这是欺我王母不理事呢!”
  郑怀不答话,瑞羽却也没有再发作,先将账册放下了,对他道:“只要五坊小儿在,要钱倒不难。只是眼前却有一件极难抉择的事,弟子深感惶然,想问问老师的意见。”
  她说得郑重,郑怀不禁整肃了脸色,认真对待,“殿下请讲。”
  “如今政局飘摇,山河震荡,天下皆反。京都是非之地,不宜久居。我欲寻一处桃花源安置王母和小五,遍数天下州郡都不可得,老师有何指教?”
  郑怀霍然抬头,吃惊问道:“殿下在这等时机,竟舍得放弃权柄,隐逸世外?”
  瑞羽道:“细察天下之势,如今就算真有人能掌握京都至尊权力,那也不过是沙上垒塔,海中筑楼,翻覆只在顷刻。与其大难临头时惊慌逃窜,不如在风平浪静时从容抽身。”
  郑怀怔住了,好一会儿才道:“时局艰险,殿下心生畏惧了?”
  “不是。”瑞羽凝视着宽大的舆图,轻声说,“我只是觉得不破不立。”
  郑怀这一下,却是真的悚然而惊,腾地站起身来,失声道:“殿下,你竟预备放任天下大乱,而后再重头收拾?”
  瑞羽颔首,反问:“难道不可以吗?”
  “这太大胆了!实在太大胆了!”
  郑怀这一生也算大起大落,但陡然听到瑞羽这样的打算,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喃了两句,方正色问:
  “如今世族豪强兼并土地,大阉权臣把持朝政,西北自立,西南、北疆、东北十几大镇的节度使也久不听号令。关东大旱,南荒大涝,白衣教又兴风作浪,趁火打劫。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社稷倒悬只在顷刻之间。太后和鸾卫若在京都,皇室尚有最后的名分大义和武力倚仗;若是太后和鸾卫退出京都,就相当于从本已倾斜的皇室中再搬走一根栋梁,这会使无能鼠辈更加肆无忌惮。‘不破不立’四字说来好听,然而殿下有何倚仗?你以为退出京都,放弃大部分权柄之后,仍然能够重新得到权柄,再立宗庙?若是你撒手之后,有人以经天纬地之能,翻转乾坤,夺了华朝帝位,那么你退出京都之举,就无异于背弃了祖宗社稷,大华江山。殿下,你异想天开,可想到了这些吗?”
  祖宗社稷在恪尽孝道的瑞羽心中,分量之重,非同一般。其实她早在有了退出京都的心思时就已经想过社稷江山,当郑怀再次说起,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