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谁与争疯      更新:2021-02-17 01:01      字数:4772
  她轻叹口气幽幽道,“我只是讨厌自己的弱小。”
  她身上流淌着的逆天之血,注定她逍遥心经的修为极其有限。而承自母族强大的灵力,又因受创不知何时能恢复。
  此时的她便好像突然失去了视力的盲人,迷失在黑暗的深处,而周围危机四伏。
  最近她常常在深夜莫名惊醒,不能成眠——她的不安与焦躁,一向强势如他又怎会真正明白?她从未如此的渴望着力量,渴望着强大,就因为失去了这些,她便难以恢复一贯的从容。
  她仍低着头,未注意到凌筠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的身前。他毫无预兆的伸出温暖修长的手,捏着她柔美的下巴迫她抬头看他,眼中竟似有着难以言喻的伤痛。
  “韶音……只因为这个就不惜成魔吗?为什么不能学会依靠我?什么时候你才肯认真地看我?我早已不是以前的我,而现在的我已强大的足够保护你!”
  她檀口微张,吃惊的看着他难得的失态,愣愣的说不出任何话。
  似乎有些懊恼自己的情绪失控,他不等她有任何表示,便松开手转身离去,挺秀优雅的身姿中透着说不出的寂寞。
  她伤了他的心——在明天便是他十九岁生辰的时候,伤了他的心。
  茫然的眼光追着他的背影,落入了满目的繁华似锦。
  正是百花盛开的美丽季节,骄阳暖煦,春光明媚,为何到了她的眼里,竟似在嘲笑她的阴暗晦涩?
  脑中闪过凌筠那张五分似他母后却不减英姿的俊秀面容,她也许早知道,很多东西不同了。
  那个曾经跟在她身后叫姐姐的小男孩儿,早就消逝在了岁月流淌间……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唤她‘韶音’的?久远到她都记不起了。
  而她又有多长时间没有仔细的看过他?甚至不知道他早已高过她许多,不知道他能轻松将她抱起,不知道他的胸膛已结实到可以让她依靠。
  姨娘走后这十年,他们两人都活得太忙碌。忙着在吃人的宫中生存,忙着在权势争斗的朝堂上立足……却盲目的忘记了看一路同行的彼此……又或者是太接近、太习惯以至于懒得去看?
  此时,她的心亦莫名的疼痛起来——她伤了这世上最亲近的人,这让她情何以堪?
  生辰
  往年太子的生辰都是由当今圣上亲自主持庆祝的。今年圣上御驾出巡,赶不回来,临行特意嘱咐采薇宫的郑贵妃代为张罗。
  皇帝对太子侄儿的眷宠天下皆知。据说这位只生过一个女儿、出身极为平凡的郑贵妃,之所以能做上实质的后宫之主,主要就是因为懂得对太子百般讨好。
  不像几年前的尹贵妃,伙同亲生的大皇子谋害太子,结果落得被赐死的下场。大皇子也被废为庶人,发配南疆,还没到地方,就“病”死在了路上。
  谁都心知肚明这“病”不简单,不过皇帝听了这消息,并未追究,只是轻描淡写地让人以国侯之礼将其厚葬。
  从这以后,再无人敢明目张胆的对太子不利。
  坊间早有传闻说太子其实是皇帝的亲生儿子,皇帝听说后怅然一叹,似有遗憾的沉默不语,而太子则对此一笑置之。
  极少人知道,太子虽非是皇帝的亲子,却是他毕生唯一情衷的孩子。
  爱屋及乌,再加上太子本身亦是皇族中最为出色的子弟,他对他的喜欢自然非同一般。
  而皇帝一向是跋扈任性之人,为了保护太子身为嫡皇子高贵地位的唯一性,甚至到现在都不肯立后,圣眷之隆,可谓绝世了。
  郑贵妃是个极为知情识趣的妙人,自然懂得借讨好太子来献媚皇帝,所以难得有这次操办生辰的机会,安排的是格外的用心。
  按照惯例,太子的生辰只由文武百官进入东宫,行磕头礼,然后摆个皇族成员参与的隆重家宴就算了事。
  这次,她额外办了个夜宴,不但请了最近在权贵圈子中极受欢迎的芳菲歌舞团入宫献艺,还独出心裁的邀请了许多和太子年龄相近的青年才俊、名门闺秀一起出席。
  天宇皇朝民风颇为开放,宴饮聚会中有女眷出席也算正常,只是此次受邀的女子皆是单身妙龄,不难看出郑贵妃已开始为年底的太子选妃作准备。
  执政者并不提倡早婚,所以皇族男性通常都是在冠礼之后才立妃。太子明年的立妃,无疑是极受人关注的事情之一,也因此这生辰宴会所请的贵媛淑女已成为京城最热门的话题。
  “大小姐……大小姐,婢子打听到了……打听到了。”一个扎了双丫髻的少女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跑了进来,打断了正在房内抚琴的美人。
  美人停手抬头看向小丫头,用似会说话的眼睛示意她讲下去。
  小丫头略弯腰喘了一会儿才说道,“果真如大小姐所料,此次受邀的不只有世族贵女,还有几位寒门高官的闺女。”
  韩真闻言,秀眉不禁微微一蹙,她倒希望她这次料错了呢。
  从已故仁宁皇后开创了恩科取士之后,朝廷便对寒门出身的人大加重用,极力削减世族豪门对朝政的影响力。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原为选取官员主要手段的举荐制近些年名存实亡,通过举荐出仕的官员大多得不到重用,这就大大的减弱了世族高门对士子的吸引力。
  所以如今,即使是世族子弟,若想在朝中有所作为,也必要参加三年一度的科考。
  世族势力正在不可避免的衰败,也许再过不了多少年,世族的特权就会消失殆尽。
  本来寒门官员在朝中根基浅薄,并不应该很快有实力与根深蒂固的世族相抗衡,但一方面先太后和当今圣上连续两代执政者都不遗余力的抑制世族,另一方面,世族本身也有众多派系,经常内斗不已,结果现在世族官员和庶族官员在朝中勉强能打成平手,有时候甚至还会处于劣势。
  为了最大限度消弭世庶之别,今上还极度的鼓励世庶通婚,就连后宫也不再是世族女子的天下,现在地位最高的郑贵妃正是出身寒门。
  而这次几乎可以被看作是选妃前奏的生辰宴会,也特意请了庶族女子出席——难道太子妃也会是粗鄙无知的寒门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她的眉头皱得更紧。
  让她们这些出身高贵的世族贵女屈于低俗的寒门女子之下,简直比杀了她们还要难受,可不幸的是,依她的猜测,这种情况成为现实的机会十分的大。
  而她……并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
  世族女子通常很小的时候便会定下亲事,所以当她及笄之时,父亲还未替她找人家,她便知道父亲是有意让她入宫了。
  虽然对这样的安排十分不满,但婚姻无法自主是所有世族人的命运,也是他们生来便享尽世间荣华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一切都必以家族利益为先,因为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家族——这也是历代皇帝不喜世族人的原因。
  不过心中的抵触情绪,在她两年前参加一次宴会,看到了风神俊逸、温雅无双的他时,瞬间烟消云散。暗地里,她甚至开始期盼他冠礼的到来。
  以她家在世族中的地位,她不敢奢望成为太子妃,只求能为他侍奉枕席、生儿育女。
  谁又能想到,才名远播、受尽仰慕的她,竟会爱得如此的凄惨、如此的卑微,只因她爱上的是这世间最不能爱的天之骄子……
  她惨笑不已的想着,老天爷很显然还觉得她卑微的不够,还可能要让一个庶族女子成为太子妃来折辱她。
  她推开窗户看向外面盛开的桃花,脑中浮现出一张能让天地为之失色的娇颜,心中有些遗憾的想着,要是“她”能做太子妃就好了。
  她是在同一个宴会上认识了伴在他身边的韶音郡主。
  郡主是贵女中的贵女,安国公与靖国公两府的掌舵人,而她的美貌亦是足以颠倒众生。但别人在惊叹她的国色无双、权势无边的时候,韩真却看到了她微翘起的嘴角间深深藏着的不逊与野性。
  她并不是一个万间宫阙可以锁住的女子,韩真当时便这样觉得。
  所以,虽然朝中宫中所有的人都认为郡主会成为太子妃,韩真却知道,她……怕是不会愿意坐上那个位子。
  更何况,太子的心思本也是极端莫测,他会不会为一个女子,放弃进一步抑制世族的机会,在韩真看来,还在两可之间。
  太子是个天生的帝王,而帝王……她轻叹一口气苦笑……一向最是无情。
  他们两个,即使她用最挑剔的眼光来看,也可以称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然而……恐怕终究是难有结果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样美丽特别的女子,出色的让别的女人连嫉妒心都难起的女子,除了他,不知道还有谁可以匹配呢?
  韩真幽幽的望着自己精心培育的一株名为濯华的桃花,心中怅然的想着,若是覆水可以收回该多好,那样她的情也可以收回,便不必爱得这般无奈了吧。
  * * * * * * * * * * * * * * * * * *
  下弦月,草熏风暖,杨柳依依。
  未央池畔的兴庆殿中灯火通明,不停的有太监宫女小跑着进进出出。
  兴庆殿是皇宫中专门举办宴饮的地方之一,通常用于举办中等规模的聚会。与能容纳数百人的承恩殿相比,虽是小了一些,但奢华程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殿中被上千盏彩绘宫灯装点的亮如白昼,红色花岗石地面光可鉴人,均匀分布的十二根九人高支殿大红石柱上金龙玉凤盘旋而上,直冲彩云追月的殿顶浮雕,寓意吉祥,气势恢宏。
  韩真随着引路太监从等待觐见的偏殿走进正殿的时候,饶是她见惯豪奢,仍被眼前华丽辉煌的景象震撼。勉强收回目光,害怕失态的垂目挺胸,跟着太监落了座,再抬头时才发现殿中两侧摆了上百席位,中间空出来一大块地方,应该是为迟点的殿前献艺准备的。
  很多人都已由太监领了入席,大部分是一人一席,有夫妇同来的,才会两人分享一席。每一席后面都专门有宫女伺候。
  此次郑贵妃早已言明,并非正式宫宴,只是小辈聚会,因此除了上首几个席位留给了皇族成员,下面的席位则是先到先得,不分品级出身。着装上,也不用穿朝服。
  世族子弟,通常不分男女,出生便有品级,而寒门子弟,就算父辈为高官,也未必会受封,所以韩真私底下猜测这种安排,无非是不想寒门出身的才俊闺女太过于难堪,当然也存了让世庶相容的心思。
  她来得不早也不晚,所以距殿上中席不远也不近。
  应该还是能看清太子的脸。韩真有些高兴的想着。
  没有转头的用余光看了下坐在她上面一席的人,竟然是建业侯府的世子姚远,她忙侧身打了招呼。
  还好不是庶族……
  再往前面看去,她发现最接近皇族成员的席位,几乎都是被那几个寒门高官的闺女占了。她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
  寒门人就是粗鄙,她们的教养中难道就没有矜持这一项吗?
  韩真带着有些挑剔的眼光将那几个女孩儿的打扮审视了一番——不算俗艳,总算还懂得掩饰一下暴发户的本质。
  不过,仪态举止间的拘谨却是骗不了人的。她们也许称得上是端庄秀丽,中规中矩,但她们永远学不来的,是世族人深入骨髓的洒脱从容、进退自如,而那……绝不是寒门一代人的努力,可以跨越的鸿沟。
  韩真突然有些怜悯她们。要适应这些并不是生来便习惯的东西,想必心中定是难免彷徨不安吧?她又何必枉做小人的在此动心思。
  自嘲的一笑,她侧头吩咐后面的宫女换掉杯中的茶。这么半天,应该已经凉了。
  不知不觉间,殿上大部分席位都已有了人,连三皇子和两位刚及笄的公主都已经入坐,上首只剩了太子坐的中席和左手边的首席——那应该是给二皇子留的位置。
  这时殿中弥散的低声细语突然间淡了许多,韩真下意识向殿门口看去,登时觉得满殿堂皇失色了五分。
  出现在殿门口的,是除了两位公主外,今晚身份最高贵的女子,凝碧宫的韶音郡主。
  她穿了件绛紫蝶纹云袖锦袍,对襟处露出内衬的靛蓝百合暗纹抹胸和白皙润莹的颈项、前胸。头上简单大方的扎了个银丝流云髻,右侧插了三支琵琶钗,蛾眉淡扫,额前用细细的银链挂了块儿拇指盖大小的紫钻,映得她深黑的眼眸泛出淡淡的紫光。
  她脸上挂着一贯慵懒讥诮的笑容,顾盼间自如洒脱,晶莹剔透的精致面容透着一股难以描摹的邪异之美,动人心魄的让人不敢逼视。
  韩真在心中暗叹,天下妖娆,她一人独占五分,行止意态,更是一派名士风姿。当朝贵女,实是无有能与之争妍者,即使几位公主也逊了不止一筹。
  只不过韩真有些意外她没有同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