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圈圈      更新:2021-02-19 15:57      字数:4774
  火热的太阳就顶在她头上,热辣到不行,连一个遮阴的地方都没有,好不容易才终于看到一排结满绿色果子的番荔树。树后面有一排低矮的泥土房。房门口挂着一个刻有文字的木牌,不少人就坐在前头的番荔树下。
  丝楠从腰绳里抽出一张写有字迹的纸条,和木牌上陌生的文字对比了一下。确认无误后,才迈开步子走进房子。
  “多喝水,一点要多喝水,注意不要再到太阳大的地方多呆了。”
  “给我开点药吧,医生。”
  “老婆婆,你这个不是病,”詹姆斯耐着心说,“只要有充足的休息就能痊愈了。”
  “哎,我休息不了啊,”高棉老人佝偻着背从椅子上站起来,满脸沟壑,悲苦的说,“不干活哪里有饭吃。”
  “我就给你开点降暑药片吧,”詹姆斯不忍。
  丝楠站在门边上,老人家出来时还看了看她,说了句,“可怜的孩子。”大概看到丝楠青肿的脸加上红通通的眼睛以为她有什么大病吧。
  詹姆斯看到她似乎很高兴,“你先等一等,”他对她说,然后走到门外对其他等候坐诊的病人们说,“我有事要出去一下,大家可以下午再来。”
  可以看出詹姆斯是一个很有声望的人,大家非但没有抗议他,还有人说,“当然是医生的事更重要,我们可以再等等。”
  为表歉意,扎本给每个人发了一杯罗汉果凉茶,人们还纷纷道谢。
  “你的高棉语学了多久?说得真好。”丝楠说。
  “也就两年多一点,我以前一直在越南,越南语也能说一点,”詹姆斯没有炫耀自己会多国语言的意思,单纯的自我介绍而已,“你高棉语也不错,说起来也能说几国语言不是吗?”
  丝楠笑了笑,没说话,如果把汉语加上,她的确是会几国语言了。
  “你真的完全不记得自己的‘母语’了吗?”詹姆斯顺便问了一句,从学生时代算起,他从医也算十来年了,第一次遇见如此奇特的失忆症。
  丝楠摇头,如果算上这几天的耳濡目染,法语她大概能说‘你好’,‘再见’。
  扎本收拾了一下,对他们说,“可以出发了。”
  丝楠前天在扎本的劝说下,决定上一趟清翁山,去祭拜身体真正主人的父母。自从得知‘丝楠’也叫丝楠,丝楠心里仿佛卡进去了一个疙瘩,茶不思饭不想,总感觉身上好像哪个有点不对劲。
  依照扎本留给她一张纸条,丝楠才找到这里。
  清翁山位于密列城背面,正朝着印度支那最宽阔的淡水湖泊,不高不低的海拔,正好可以远眺整片原始热带雨林。
  山的阳面多树木,而阴面多石头,所以密列附近的人常常把去世的人葬在这里。
  当地人若非必要,很少在热季上山祭奠,因为那会感觉太阳好像就在自己的背后,对着身体炙烤。
  而这亦是丝楠此时的感受,在热带爬山实在太销魂了。扎本在最前面带路,丝楠居中,詹姆斯垫后,三人的衣服基本处于全湿状态。
  “有没有人说你口音像我们国家的?”
  “额,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丝楠额前的汗水滴得更多了。
  “说像也像,说不像也不像,很怪异,完全听不出来你是哪国人,反正不像法国人,我有一个法国人朋友,每次他肚子饿了,可以吃下一个阿拉巴马。”
  “吃掉一个州?”丝楠没听懂詹姆斯的玩笑话。
  詹姆斯很惊讶,“你还知道美国的州?”
  “听说过,黑人很多。”
  詹姆斯一听两个步子赶上丝楠和她并排,“小丫头知识渊博啊。你不是失忆了,这两年又生活在深山野林里吗?”
  “原本的记忆又没有完全消失,”丝楠撇撇嘴说,“是不是因为你家乡那边之前在打仗吧,你才跑到这里避难来了?”
  知道詹姆斯是美国人后,丝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
  “你怎么知道的?”詹姆斯惊奇的说。
  丝楠不没有他的问题,而是说,“仗不是打完了么,你为什么不回去?”如果她记得没错,南北战争四年前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因为上帝知道我是多么的想做个好人,不论在怎样的逆境中。我要忘掉过去的痛苦和辛酸,忘掉不公正的对待,我要努力做个好人。”
  “还真是个国际人道主义分子,”丝楠自言自语。
  詹姆斯说,“你这个小孩子才不懂。我家在蒙哥马利,一个到处都是黑人的地方,我的朋友和家人管他们叫黑鬼,他们和这里的人们一样愚昧无知,儿时起,我几乎每个月都能目睹他们被折磨和鞭打。在一个被一些人视作地狱的地方出生成长,我感觉不到心安,后来我继承父亲了的家业,释放了所有的奴隶。然后给了他们每人一笔钱,让他们在安塔鲁深林的小溪边上安家。”
  听到这里,丝楠抬头仰望他,的确是仰望,他长得太高了。还有他的信仰,丝楠自认做不到他这样,即使她明知历史的走向,但她不会自大到以为凭借自己一人就能力挽狂澜。
  “我的母亲因此与我断绝关系,妹妹也不再与我说话,所以我到大学里当了一个最普通的医学老师。”
  “在一次课堂上,我对学生们说,‘在美国历史和人类历史上,林肯必将与华盛顿齐名’,然后我就被解雇了,可笑吧。”
  “不,你说的没错,”丝楠低喃,“历史上,他的确是与华盛顿起名的。”
  詹姆斯笑了,“呵,可爱的小家伙,别安慰我,一个戏子都能杀了他,死后还被无数人鞭笞。”
  丝楠不说话了,她不想再讨论一个在小学中学大学历史课本里经常出现的人物。
  “所幸,北方胜利了,不再有奴隶,每个人都是自由的。”
  “呵。”
  “你笑什么?”
  “笑你太天真,”丝楠摇头,“你以为一场险赢得战争就能轻易改变其他人的思想?否则怎么会出现那个刺杀者。他们骨子里的歧视是没有变的,就算现在暂时屈服了,将来依然还有更多的纠纷。想彻底消除偏见,你们国家要走的路还很长。”就连到现代社会还没有完成。
  詹姆斯停了下来,面色肃静的看着丝楠,“若不是亲耳听见,我不会相信刚才那番话出自一个孩子。”
  第三十三章 淋了场雨
  “到了,到了,”前面的扎本回头冲两人喊道,“就在这个地方。”
  丝楠赶紧几个大步往前走,詹姆斯的眼神快让她抬不起头了。人啊,就不能话太多,说漏嘴都毫不自知。
  扎本用砍刀砍掉一把又一把的野草,丝楠不知道他在这里做过什么记号,茂盛的荒草和他处没有不同。
  这时詹姆斯也跟了上来,帮着扎本一起清理,“死的人太多,我没有钱为他们立碑,就这样随便葬下了。”
  丝楠用手挡着阳光看了看四周,现在一天之中是太阳最烈的时刻,视野中能看见的事物好像都被晒变了形,反射刺眼的金光。
  “就是这个,”扎本从土里挖出一块橡木板,用指甲扣掉上面的泥巴,露出浅显的字迹,不规则的字母显然是用刀刻的,“阿诺德先生,阿诺德夫人,”丝楠轻声念道。
  “他们刚来城里不久,大家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是什么,我只听到过有人这样叫他们,就刻了上去。”
  丝楠把木板插进土里,双手刨了些土埋得更深了些。然后从旁边采了一把野杜鹃,搁在木板前,双手合十,慢慢跪下。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谁,长得什么模样,但我无意占了你们女儿的身体,我会代替她好好在这个世界继续活下去。请你们安息。
  丝楠匍匐,额头贴到了泥土,并且长长的维持这个姿势。
  詹姆斯和扎本安静的站在她身后。
  奇异的,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蓝天突然汇集了几团灰色的乌云,一站阴风从天边刮来,吹得詹姆斯这个强壮的高大个险些没站稳,成群受惊的鸟儿从树上哗的的飞下,天色也陡然暗了下来。没几秒钟,瓢泼大雨直直的落下来,浇得没有遮拦的丝楠一头。
  “大暴雨了,快下山,”扎本冲詹姆斯大声说。
  詹姆斯没有犹豫,抱起丝楠就往山下走。
  等丝楠回过神,她已经在詹姆斯怀里了,视野所见,是一个有些宽的下巴,初长胡渣毛刺刺的,水滴顺着棱角往下滴。雨水是冰的,丝楠却感到暖和,背后的男人有一双有力的手臂,牢牢的支撑着她。
  丝楠有些怔忡了,打从她有记忆以来,她第一次被男人抱,不是拥抱的怀抱,印象中,连她父亲都没有。
  这是一种说不来的很微妙的感觉,她现在是小女孩,对方却是成熟男人,可她内心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该脸红吗?该害羞吗?她只知道自己是不知所措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感觉。
  “这雨说下就下,太无常了,”詹姆斯用手甩了甩脸上的水,“就当洗了个澡吧。”
  “雨下不久,过会儿就会停,”有经验的扎本说,但这次却没被他料中,这场暴雨一下就是两天两夜。
  詹姆斯把丝楠直接送回教堂。
  “舅舅,您不应该让丝楠单独出门,至少也要派一个人跟着。”
  “她是什么人?还是说我们的士兵太闲,需要为一个来历不明的臭丫头护卫。”
  “普尔曼,我没有跟你讲话,你插嘴的样子实在太难看了,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饿死鬼。”
  ‘扑哧’,“你懂法语?笑什么?”丝楠好奇的问,门口的侍卫看见湿淋淋的两人直接放行,他们还没走到,就听见两个孩子的争执。
  “他们比你大,地位还比你高,怎么比你幼稚这么多。”
  丝楠笑,“你十来岁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怎么可能,想当年我在中学里好歹是风云人物。”
  “谁在外面,”普尔曼一声喝斥。詹姆斯的声音太大了。
  丝楠走了进去,“是我,我回来了。”
  “你到哪儿去了,派人去找也找不到,”迪斐急促促的说,语气有点逼人,他胳臂还打着绷带,从客厅里的大沙发上一下子跳起来,眼里的焦急很真实。
  丝楠正在组织语言,而迪斐也看见她旁边之前被自己完全忽视的男人,他眉头一蹙“你怎么在这里?”
  “送可爱的小姐回来。在街市上遇见,见她只有一个人转,我就绅士一回喽,”詹姆斯替丝楠撒了谎。
  “詹姆斯医生,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两个孩子的身体,特别是迪斐,就是不愿意在床上静养,”米歇尔走过来说道。
  “他有多动症也说不定。”
  迪斐的脸瞬间就黑了。
  丝楠憋着笑,连普尔曼都微微扯了扯嘴角。
  不过米歇尔已经请求了,詹姆斯没有拒绝的理由,从身上斜背的牛皮包里拿出一个湿漉漉的听诊器,水滴滴了地毯一溜,也包括詹姆斯的脏脚印,没人斥责他,因为这里并不是他们的家,就好比一个可住可不住的短期旅馆。
  有米歇尔在场,迪斐不能做得太过分,头一撇不拿正眼看他。詹姆斯好笑,他哪里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刚要解开迪斐的衣服。
  “詹姆斯医生,你可以先擦擦手,”不知何时走走近的格雷特递给他一块毛巾,同时对丝楠说,“丝楠小姐,你现在应该去洗一个热水澡,小心感冒了。”
  洗澡。。
  迪斐和普尔曼两个人的目光同时交汇在一起,然后若无其事的移开。
  “好的,我马上就去,”丝楠根本没把那个劳什子赌约放在心上,她和詹姆斯的想法是一样的,小孩子的话不能听,“詹姆斯先生,今天非常非常谢谢你。”
  丝楠对他深深鞠了一躬。
  詹姆斯一愣,然后轻轻笑了。
  丝楠洗完澡,走回自己的房间,便看见躺在她床上的迪斐,这小子相当悠然自若,用没受伤的手翻着一本厚书,看得津津有味,非常入神,连丝楠进来都没发觉。
  “这是我的床。”
  迪斐一听到声音,立马合上书,一抬头就看见一张女孩还沾着湿气的脸,水润润的,她那双黑眼睛简直就是两颗明亮的黑珍珠,表面平静,内里却澈水流动,“你躺在我的床上做什么。”
  “看书,”迪斐扬了扬手中的书本。
  封面是法语,丝楠瞟了一眼问,“什么书?”
  “才出版没多久的,你肯定没听过,书名是《气球上的五星期》。”
  “噢噢,凡尔纳写的。没想到你还喜欢看科幻小说。”
  迪斐顾不得胳臂上的伤,一下子从床上站起来,吃惊的问,“你怎么知道的,你看过他的小说吗?”
  “当然看过,那个《海底两万里》挺有意思的。”
  迪斐看丝楠的眼神变得极为怪异,他说,“你说的这本书还在杂志上连载,可杂志只能在法国才买得到,我都没机会拿到,你是在哪里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