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7 节
作者:浮游云中      更新:2021-02-19 15:22      字数:4896
  黑甲军将一把短刀送到宋初一面前,钦佩她的果敢磊落,“宋子请!”
  “慢着!诸子事情没弄清楚。就让宋子发毒誓,以众强凌弱,是否不妥?”一人从南墙角落站了起来。
  宋初一已经将刀拔出鞘,这人言语中是维护她的意思,但也不排除是想继续搅合,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如果是前世,别人能攻击的也不过是她的女子身。但今生……灭国论、她的出身、她的师门,还有……她在蜀国的种种作为,或许别人不知,但当时闵迟也在蜀国,未必不清楚!
  事情就此了结。舍下一根指头也不算什么。但这一根指头不能白舍……
  “阁下可是魏人?”宋初一问道。
  那人愣了一下,“非是魏人,宋子何出此言?”
  “在座可有魏人?”宋初一扬声道。
  座下零零散散有人应声。
  宋初一将手摊开在案上,微微挑起嘴角,“劳烦诸位转告贵国右郎中,他也不过只能攻击宋怀瑾本人罢了!就算宋某今日死于流言,也不能证明他就比宋某本事!”
  话音一落,扬刀挥下。
  众人还在想她话中的意思,却见一袭青衣如影般闪身到台上。一只手稳稳的抓住宋初一握刀的手,猛的转了个方向。
  冷光一闪,鲜血四溅。
  宋初一愣住,满屋的人也都长大嘴巴,略有些失态的盯着这一幕。
  案上确实落了一根尾指,却不是宋初一的。而是庄子的!
  “这个誓言,我替她发了。”庄子不顾众人惊讶,对天盟誓,“倘若那流传在山东列国的残暴之言是宋怀瑾所为,我愿代她受上苍惩戒,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说罢,松开宋初一的手,洒然而去。
  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流下,宋初一像是被灼烫一般,一松手,短刀咣啷一声掉在地板上。
  为什么?这一世不过一面之缘,饮了一场酒,为什么替她盟这样重的誓言!宋初一喉头滚动,眼中温热的水渍将覆眼的黑绸浸湿。
  宋初一猛然起身,伸手扯下绸带,可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辨不出方向。
  记忆里的师父,一直是个对任何事情都漫不经心的人,活的自在却也孤寂,他一向对师徒情谊也一副淡淡的模样。别说今生浅相识,便是前世,宋初一也不会想象师父有一天会把她的事情揽在身上。
  若说此世庄子非彼世庄子,可,他绝然离去的行事风格,又如前世如出一辙。
  宋初一缓缓坐下,伸手摸到案上浸在血水里的断指,忽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直固若金汤的心墙瞬间崩塌,眼泪更是不受控制。她伏案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满案的血浸染在玄色衣袍上,只留下微暗的痕迹。
  众人被这一变故惊的什么都忘记了。
  纵然庄子的言论对治国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但是不可否认他的才学惊艳天下,那些气势恢宏、瑰丽无可比拟的文章,那些对天道彻悟的言论……皆受当下士子推崇,可说地位比孟子更超然。
  这样一个圣人,却遭受断指之难……
  纵然,众人不知他与宋初一的师徒关系,也并未逼师受过,但事情既已经发生,便是不争的事实,在场之人无不羞惭悔恨,均不愿再回想,便心照不宣的将此事揭了过去。
  受魏王命令过来煽动舆论的人也未曾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心知此事已经了结,这时谁要是再对宋初一发难,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樗里疾回过神来,看见宋初一伏在案上,久久未能起身,心中钝痛。
  “庄子已代徒发毒誓,诸子看……是让宋怀瑾再发一个呢?还是就此作罢?”赢驷冷漠的声音打破寂静。
  “我等信庄子。”众人齐声道。
  “《灭国论》迅速流传山东六国,此事甚为蹊跷,不论此人是针对大秦还是针对宋子。赢驷绝不会善罢甘休!”赢驷缓缓起身,目光从宋初一背影掠过,“诸位既齐聚秦国,可尽情论学。秦定当尽地主之谊。”
  “恭送秦君。”众人施礼目送他离开。
  樗里疾迅速上前扶宋初一随后离开。
  “如何?”马车里,樗里疾焦急的看着扁鹊。
  扁鹊收回把脉的手,“昏了过去。并无大碍。”
  樗里疾叹了口气,他也摸不准宋初一的性子,但能清楚感觉到,她根本不在乎斩断自己一根尾指,却不能接受庄子代她受难。
  樗里疾不明白,庄子既然刚开始不认她,为何又要有此一举呢?
  “真是不懂道家人!”扁鹊也说出了樗里疾的疑惑。
  朦胧中。
  宋初一又回想起许多年前。师父那声叹息。
  “我已决意斩断俗事尘缘,你非让我如此挂牵,当真是孽障!揍你都是轻的!”
  那还是在师门时,她偷偷潜入附近的鬼谷,被谷中机关所伤。当时被鬼谷弟子送回师门,庄子当着他们的面把她痛揍了一顿。
  当时她只有六岁多,高烧之中隐隐听见师父这句咬牙切齿的话。可是时间太久了,后来她出师门,辗转世上,受了诸多磨难,几经生死,师父都没有再管过她,于是这句话也被淹没在时间洪流里。不知怎的。现在居然十分清晰的记起。
  沉沉一觉,宋初一再醒时已经是一天后了。
  “先生醒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子声音。
  宋初一愣了一下,“是……赢玺公主?”
  “先生还记得我?”赢玺看着宋初一苍白的脸,喜悦被冲淡了几分,“没想到墨家也会迫先生……”
  “原该遭此劫,公主不必往心里去。”宋初一转而问道。“这是哪里?”
  “还是先生府中,大哥不放心你,所以遣我来看着。”赢玺道。
  “公主可知那根断指在何处?”宋初一问道。
  赢玺起身到外室,从案上捧了一个匣子返回床榻前,“二哥用冰把断指存在这个匣子里了,说等先生醒来再处置。”
  宋初一接过匣子,轻轻抚着上面的漆绘,指端能感觉到从里面渗出的冰凉。
  她是一个习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就连今日的境地,亦在她意料之中。可以说,造成今日的局面有一方面因为事态的确已经难以控制,另一方面也因为她故意放任。她需要一个契机,把自己关于“灭国论”、出身等等潜藏的危机推出去,然后化解。这个契机来了,只是来的太过凶险。
  闵迟手段虽然阴险,但宋初一也从中看见了机会,从而加以利用。
  一切险险的被她握在手中,但这世上总有不受控制的事情,她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庄子会突然出面。
  这一根断指,帮她拦去之后许多要应对的事情,然而,她心中没有任何侥幸之感,也没有一丝丝开心。
  宋初一让赢玺帮忙在府中找了块合适的地方,亲手将匣子埋了之后,久久站在院中。
  “先生,有客人拜访。”專镜馈?br />
  宋初一回过神来,“何人?”
  “先生现在身体不合适见客。”赢玺见宋初一单薄如纸的身子,觉得她可能随时倒下,不禁皱眉道,“大哥让我来看着先生,先生要是有个好歹,他会扒了我的皮!”
  宋初一也没有太多精力,正欲回绝,却听專镜溃八邓秀勺踊骸!?br />
  “哈!”宋初一冷笑一声,“想来看我落魄的模样吗?我就遂了他的愿。專荆秸饫锢矗 ?br />
  “闵子缓……闵迟?不就是那个魏国右郎中!”赢玺惊讶道,“他倒是有胆。”
  宋初一顺着石板路走进亭中坐下,赢玺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片刻,專玖熳乓幌嗷遗鄯那嗄昴凶幼吡私础?br />
  “宋先生。”闵迟身量比从前高出大半头,也更接近成熟男人的体型,清风朗月一般的气度,彷如这浊世里纤尘不染的翩翩君子。
  赢玺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人,若非事先知道,很难相信此人手段阴险。
  “闵先生何故来访?”宋初一身子微微倚着扶手,面上微带笑意,看不出丝毫仇恨的模样。
  闵迟拱手道,“先生在学论会上直言挑衅,闵某已经听说,亦听闻先生身体有恙,所以特来看望。”
  “有心了。请坐。”宋初一道。
  第239章 好个闵子缓
  闵迟入亭坐下,转眼看向赢玺,“在下想与宋先生私话几句,不知女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这般清雅人物,却表里不一,赢玺目光不由自主的带着戒备和厌恶。
  “请公主回避一下吧。”宋初一开口道。
  赢玺想着,这闵迟虽然卑鄙,却还没有下作到动用刺客的地步,不至于有什么危险,便给了宋初一面子,起身出了亭子。
  “闵先生有何事,说罢。”宋初一淡淡道。
  闵迟望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瘦弱青年,缓缓道,“在下本以为,宋先生能有什么高明手段,却万没有想到,只是在受难之前反咬在下一口,宋先生以为如此便能伤我分毫?”
  闵迟说完,微微抿起嘴,这并不是他的来意,可是不知怎的,张嘴便说出这样敌对的话来……宿命,注定他们只能做敌人吧。
  “何谓高明?于宋怀瑾来说,能奏效的就叫高明。”宋初一拢在袖中的手互相交握,轻轻摩挲着自己左手的尾指,声音里泄露出几分寒凉,“至于散播流言这种游戏,宋某已经没有耐性玩下去了。诚如我在学论会上所言,你也不过就能逢迎主上换取名利罢了,当初与你说以天下为棋,对弈一场,实在是抬举你了,我今日,便收回这句话。”
  闵迟脸色僵硬起来,看向宋初一的目光带了几分戾气,冷冷道,“宋先生时至今日还能大言不惭,闵某佩服。”
  然而。他的怒气只消一句话的功夫便被自己压制住。
  他望着她的衣角,迟疑了片刻,忽然突兀的问道,“听闻你在蜀中受了伤。累及眼睛,如今怎样?”
  宋初一摩挲尾指的动作微微一顿,这句话与她记忆里那个清朗的声音重合:让我瞧瞧。听闻你在秦国议和中受了伤,可痊愈了?
  她顿时失去了敷衍的耐心,“不劳挂心。你也不必处处试探,宋怀瑾的招,绝对的堂堂正正!请吧!”
  显然已经直接逐客了。
  “那就祝你早日康复!告辞。”闵迟是个要强的人,宋初一话已至此,他纵然还有些话想说。也绝不会再留片刻。
  带着满腔怒气从府中出来,闵迟顿住脚步,回头看着漆黑的大门,目光复杂起来——他这是送上门的自讨羞辱啊!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又何必生气呢?他来。既不为了试探也不是为了看宋初一狼狈模样,但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决定来了!
  闵迟长叹一声,大步离开。
  府内,凉亭中。
  赢玺止步在亭外,看着宋初一独坐的模样,似乎隐透孤独,就像她许多次看见大哥独坐角楼中观景的模样。
  “先生,我昨晚听说巴蜀又传来捷报了呢!”赢玺笑着坐在她身边。
  宋初一有些疲惫的一笑。“是嘛,许是很快就能凯旋了。”
  “都是先生的功劳!”赢玺本想再多说些话开解开解她,但见她面色有些苍白,只能道,“先生累了吧,我扶先生去休息吧?”
  宋初一起身。“岂敢如此劳烦公主,公主为怀瑾劳心费神,怀瑾已是无以为报。想来天色也不早了,公主早些回去歇息吧。”
  赢玺看出宋初一对她的客气疏离,却也不以为怪,但凡臣子,绝大多数都是如此。她身为嫡系公主,对臣子们再好再礼遇,也只算恩赐,不算情。倘若真有哪个人立马就顺着杆子往上爬,她反倒要戒备了。
  陇西人爽快,赢玺性子亦如是,“既是如此,我便回去复命了,先生保重!”
  “怀瑾不便送公主,还望见谅。”宋初一拱手道。
  赢玺俏皮一笑,道,“先生将来要做大秦栋梁的,赢玺岂能劳动?我自去吔!”
  宋初一莞尔,听着赢玺蹦蹦跳跳的脚步声远离,才顺着石板小道缓缓前行。
  “先生。”專靖瞎瓷焓址鲎潘?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