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节
作者:不言败      更新:2021-02-17 00:54      字数:4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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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白浅浅地啜了一口甜酒,叹息道:“在我们以前的时代,我的路便不好走。不想到了这一生,还得重蹈覆辙。”
  韦宛秋自斟自饮:“既然生存在这个年代,许多事已经轮不到我们自己选择。正如我费尽心思为你抬了身份,可还是未能为你争取到一个正室的名分一样。但到了这一步,不见得你能回头,良妾自然是不比正妻,但来日方长,倘若你是个争气的,还怕往后会得不到实实在在的名分吗?”
  秋白放下自己的酒盏,为她斟起酒来:“话虽如此,可是……我还是很难接受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即便让你成为他的正室,也难保他日后不会纳妾,你又要如何自处呢?”韦宛秋的脸颊不知不觉间泛起了一抹妩媚的嫣红,“秋白,难道你要告诉我,你不想嫁给柯弘轩了?”
  秋白抿了抿唇,垂眸道:“姐姐所受的苦,我看在眼里。到了今日,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同身受,所以……我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这种伤害。”
  韦宛秋重重搁下了酒杯,道:“我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难道你不明白,柯弘轩并非柯弘安,你也并非我吗?柯弘安待我无情,可是柯弘轩对你有情。你当真不知道这当中的区别吗?”
  秋白心知不能在这时说服她,只得苦笑着道:“姐姐这么一说,我心里更难受了。柯弘安待姐姐这样……他又如何会愿意跟姐姐远走呢?越往深处想,我便越替姐姐觉得委屈。”
  韦宛秋有了些微的醉意,不觉想起昨夜在东院发生的一切,心头如冬日饮雪水般寒凉哀冷,不禁苍茫一笑,道:“他不愿意随我远走……我何尝不知道他不愿意。就是因为知道他不愿意,就是因为知道苗氏他们居心叵测,我才会想着,或许应该放过他。”她声音凄冷,如窗外拂过的凛冽寒风,“昨夜容氏在所有人跟前说出我把你许给二房,苗氏便当着大老爷的面逼问我,是不是要与二房联手对付他们。我开始觉得,为何要遂了他们的愿,把弘安逼走呢?我何不让弘安留下来,让他们知道可以把握大局的人,唯有我而已。如果……”她的眼光又稍稍柔和下来,“如果我不逼弘安,他会不会愿意接纳我?如果我从此与他站在同一阵线,就像容迎初一样,他会不会原谅我过去所做的一切?”
  她再度举杯饮尽,连着数杯下去,已然感受不到酒的甜味,只觉满口满心的灼涩焦痛:“就像容迎初一样,好好地在他身边帮他助他,为他欢喜为他忧心,为他笑,为他哭……我一路往东院走,一路这么想着,不争了,不争了……只要他愿意接纳我……只要他不再怨我……”她泪盈于睫,声声哽咽,“可是他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他说我们都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我真的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吗?”
  秋白眼见她如此情状,不觉也有所触动,止不住落下泪来,道:“你明知他待你无情,为何还要与他纠缠下去?”
  韦宛秋伏在桌上,泪眼迷蒙地看着白玉盏内醉人心魂的琼浆玉液,惘然道:“你有没有不能忘记的人和事?你不是说过,人人都曾失去过吗?既然你知道失去的痛,为何会不明白我不想放手的原因?”
  秋白来到她身侧坐下,掏出手帕为她拭泪,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柯弘安与姐姐之间,并不止这一生的纠葛。只是我不知道姐姐在那个时代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会这么巧,在这一生里又重遇了?”
  韦宛秋的思绪飘得好远好远,沉沉道:“我初见他的时候,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他……真的是他……”
  秋白凝神细听着她的每字每句,前尘往事本是过眼云烟,在她的心中却是抱紧不愿放开的执著,直教旁人听着心潮禁不住起伏不定。伤心人听伤心事,总是能从中捕捉到熟悉的影子。
  说到后来,韦宛秋醉意更深,最后的一个话音自唇间吐出,她合上了眼睛,泪珠滴落在刺绣织金棠色的衣袖之中,转瞬即逝。终是沉沉睡了过去。
  秋白骤然从她口里听到这些,心中一时千头万绪,嗟叹之余,脑中倏地涌起了一个念头,思绪顿时一发不可收拾,左思右想间,止不住一阵阵惊心。
  她喝下的酒不多,但那桂花酿后劲甚足,用神太过之下不免亦觉头脑晕沉。她低头看一眼韦宛秋苍白的睡容,一时亦觉有了些许的疲惫之意,想着横竖还不能走,便到一旁的长榻上去睡下了。
  睡得却不甚安稳,梦中的片段纷纷乱乱,仿佛闪过许多的旧日风波。男痴女怨,嬉笑怒骂,错的爱,绝的恨,错综交集成了雪亮的刀刃,不留情地一下接一下割破她的心房,痛彻心扉。
  不知是否睡得不深,半梦半醒间,隐约听闻耳边人声喁喁,一个错觉间,险些以为又是梦中恩怨的延续。然而意识渐次清晰过来,缓缓方才发觉,自己已然自睡梦中醒转,而那窃窃私语似的人声却是真实无误的。
  睁开眼睛,看到韦宛秋已不在,厅堂中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了她一人。
  秋白从榻上下来,循着声音传出的方向缓步走近。此处是堂屋,那边的里屋房门虽紧闭着,薄薄的一扇雕花木门却隔不住内里的话音,断断续续,却仍可听出大约的意思来。
  韦宛秋坐在里屋的炕床上,喝下了韦英命人送来的醒酒青梅羹,道:“爹今日回来得好早,我原还想着要再晚了,就要遣人去请你回来呢。”
  韦英道:“我要再不回来,不知你要醉成什么样子了!看你这样子,该不是弘安又伤你的心了?”
  韦宛秋一双眼睛微微红肿,轻声道:“当日你既不替我争得正妻的名分,如今受他们的气,又有什么稀奇的?”
  韦英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千错万错只怪我!本就不该让你嫁到柯家去!我要知道他们这样对你,我就是另想办法避过皇上翻查当年案,也不会去求柯怀远那老匹夫!秋儿,你不要伤心,为父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韦宛秋咽了一咽:“爹爹想要如何替秋儿讨回公道?弘安不愿跟我们走,可是使尽法宝了,你还有什么办法?”
  韦英不觉语塞,犹豫片刻,方道:“只等我调至青州的批文一下,我定会向皇上请旨,让弘安跟随我们一起离去!”
  韦宛秋拿手绢抿一抿濡湿的眼角,低低道:“我知道爹爹为何为难,弘安有冯御史父子在后头作保,又有忠靖侯府的马侍郎撑腰,爹爹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也是难免的。可是,爹爹可曾想过,为何这些人愿意保全弘安?”
  韦英犹疑道:“冯家与柯家是姻亲,弘安若是有求于他们,他们必定不会袖手旁观。至于马瑞,那也是因为容氏的缘故!这些缘由,还须多想吗?”
  韦宛秋暗暗睨了父亲一眼,道:“冯家保弘安,是因为四姑娘柯菱芷在意这个亲哥哥;马家保弘安,是因为看重容氏是马家义女的情面。归根到底,他们保的是亲人,是柯家的长子嫡孙。倘若……”她眸内闪过一丝阴冷,“倘若弘安不是他们的亲人,不是柯家的长子嫡孙,爹爹你说,这些人还会保全他吗?”
  韦英听到女儿的话,惊得眉头一跳,迟疑地看着女儿道:“秋儿你究竟有什么主意?”
  韦宛秋如玉凝脂的花容上青白一片,带着酒醉过后的颓败憔悴,眼中却是清凌凌的决然,语气轻轻浅浅道:“弘安在柯怀远心中,一直就不是亲儿。弘安当日处心积虑欺骗爹爹,让爹爹你替他设法将贺逸调返京城,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要查明过往的真相,为了要向柯怀远证明他的身世。只不过,这在柯家是秘密,除了少数几个人外,没有人知道。”她凄厉一笑,冷冷续道,“爹爹你说,如果这件事尽人皆知了,弘安还能在柯家立足,还能安安稳稳地留京当官、以柯家嫡子的身份去考进士吗?”
  她的言语如是阴冷凛冽的冰珠子,落在旁人的耳中,激起无数寒慑。韦英亦觉意外,沉吟半晌,方道:“闹到尽人皆知?只是如此一来,不仅会把他逼入绝境,你也会陷入其中,他并非柯家子孙,你所嫁又究竟为何人?”
  韦宛秋微眯双眼,瞳中有冰冷的决绝:“纵然他是柯家的子孙,也不会是疼我怜我的夫君,他不给我回头路,我又何必替他留退路?让所有人知道他只是个身世不明的孽种,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爹爹你出来向皇上请旨,只说依然视他为女婿,请求将他的名字记入咱们韦家族谱,让他跟随我们一起走,还有他抗拒的余地吗?”
  韦英蹙紧了眉头,暗觉此法未免太过狠绝,但若不按女儿所说的去做,只不知要与柯弘安僵持多久,细想了一下,道:“若真要这样行事……据我所知,贺逸前阵子告了假回乡探亲,这几日该会回京了。要想坏弘安的大事,恐怕我们不能让贺逸顺利返回才是。”
  韦宛秋缓缓点头:“不仅如此,我还会让人把他身世成疑的事散播出去。会试考期在即,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他想要安心考进士,恐怕是痴人说梦!”
  韦英才想要说话,眼珠骨碌碌一转,似察觉到了什么,蓦然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韦宛秋也会过意来,随在父亲身后一同往门前走去。
  韦英的手已放在了门把上,正要拉开之际,忽听得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韦英与女儿相视了一眼,方打开了屋门。
  只见外头正站着秋白,她先还是笑吟吟的,当看到韦英时一慌,急急行礼道:“秋白不知将军在此,冒犯了!请将军恕过秋白无礼之罪!”
  韦英板着脸没有说话。韦宛秋狐疑地打量着她,道:“你怎么会在门外?”
  秋白举着手中的成窑五彩小盖钟,忙不迭道:“我才刚在堂屋外睡着了,醒来没看到姐姐,问了书双她们也说不知你在哪儿,我怕姐姐酒后难受,便让她们送来解酒茶。等了好一阵儿也没见你回来,我就估摸着你是不是回里屋歇下了,才想过来瞧瞧。不知道将军也在,秋白冒失了!”
  韦英往外走了两步,把书双唤进来细细问明了情况,知秋白确是才醒来不久,方才不再往下追究。
  待他离去后,秋白诚惶诚恐地对韦宛秋道:“姐姐,我真不知将军回来了,早知道将军不喜欢我在,我就不跟随姐姐回来了。”
  韦宛秋定睛看她良久,道:“你听到什么了?”
  秋白一时不明所以,茫然道:“听什么?”
  韦宛秋看她并无异样,稍稍放下了心,命书双她们去备了回柯府的马车,自与秋白一同返回不提。
  至三日后傍晚时分,城东朝阳门码头来往的船只一如既往地有条不紊。但见宽泛的河道上缓行缓进一艘船舶,由船家稳稳行驶靠近码头北岸。
  待得船舶近岸时,船舱中的人站起身来,步出甲板上。岸头昏黄的光影下,只见他年纪四十出头,白皙面皮,留着墨黑一绺一字髭须,身上外罩着靛青夹袍,里面一袭灰府绸银鼠长袍,腰间系着滚边月白玄带,一身打扮干净利落。
  待船靠岸停妥后,他才想要下舟,忽从两旁停靠的小船内跃出五六名壮汉,都穿着灰色紧身衣,腰间系刀,步履轻疾,竟似是训练有素一般。一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上了他所在的这艘船,为首一人扬手命令船家道:“往回开船!”
  那船家何曾见过这等阵仗,顿时慌得六神无主,待得那人再喝令一声,方手忙脚乱地将船驶离了岸边。
  那人呆若木鸡地看着跟前一群不速之客,少顷,愕然道:“你们是何人?竟敢明目张胆劫持老百姓的船只?”
  为首那皂衣汉子走上前一步,正儿八经地朝他打了个千儿,冷笑道:“在下布延见过贺大人!贺大人乃堂堂正三品翰林院掌院学士,如何会是寻常百姓呢?我们也并非要劫持大人,只是奉了主人之命,前来与大人共商事宜。”
  贺逸满脸诧异:“你们主人是谁?究竟所为何事?”
  布延干笑一声,扬一扬脸,他身后一人捧着一壶酒上前,搁在了小几上。
  “大人千里迢迢从业州返至京城,舟车劳顿,我们主人专程前来送您好酒,让大人好生品尝,好纾解路途劳累。”
  贺逸听到他竟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已是始料未及,又见有送酒一举,更觉惊异,一时面白如纸,颤声道:“你们究竟奉何人之命!”
  布延面上的笑意愈发显出几分阴森来:“我们主人吩咐过了,大人若是知趣,便喝下这美酒,我们自会好生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