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寻找山吹      更新:2021-02-19 13:54      字数:4883
  嚷:“你们不用送我上学,我都是个男人了——再说,姨妈(我母亲)不是要去吗,她以前在N城工作过,熟悉,有她照顾我和杨麓就够了——你们跟着干吗啊?啧,还把花花给带上,她要在路上哭了我可不会对她客气!”表姐甲敲着她弟弟的脑袋:“呦,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考上个大学就不认人啦?怕我们跟着丢你的脸吗?况且你那是什么大学?N城职业技术学院,三流的货色!人家杨麓考上的N大可是名牌,他都没怨我们跟着呢!”她的丈夫补充道:“你小子,别以为老子是去送你的,我们是去旅游的!对不对?花花,乖女儿,爸爸带你去坐大火车,去看皇宫!”表哥丙气呼呼的将他的行李箱扛出门,突然发现他的奶奶(我外婆)正跟着他,一只手拉住他蓝色衬衫的下摆,老态龙钟的脸上呈现出迷茫又好奇的表情,“喂,奶奶,你跟来干吗?快进屋去,哎哎——别扯我衣服,我要下楼啦——姨妈!你看一下奶奶,她拉着我的衣服不放!”“妈,你这是干吗呢?”老太婆张张嘴,枯萎的舌头上跳跃着一颗枣,她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也要去……坐火车、皇宫!”
  七个人艰难的上了火车,其他乘客都颇为讶异的打量着我们这只充满老弱病残的队伍。除了我与表哥丙坚持坐硬座,其他五人都是卧铺票。开往N城的火车缓缓的启动了,侄女花花发出尖锐的大叫,与她同样兴奋的是外婆,这二者都是第一次坐火车,眼睛一圈圈的转动着,身体随着车体摆动。表哥丙不耐烦的听着他姐姐的不断叮咛,终于拉着我走出卧铺车厢,脸上的神色也渐渐的生动了。窗外的景物瞬息万变,仿佛闭上眼,再睁开,就能沧海桑田。
  “你怎么不说话啊,一路过来,闷葫芦似的。”表哥丙心不在焉的问。
  “哦,想事。”
  “哎,被那群跟屁虫烦死了吧?到时候我绝对不会让他们跟我去报道的,你呢?”
  “没所谓,我妈反正肯定会跟着的。”
  “那也是,姨妈好像说还要顺便去N大看看那个谁?叫什么……钟维?”
  “哦,她是这么说来着。”
  “啊,妈的羡慕死你了,大学里有个熟人啊,爽死了,到时候可以让他罩着你,不像我——啊,我要一个人打拚天下啦!对了,我们学校隔的近吗?”
  “一会儿买张N城地图瞟瞟吧。”
  一下火车就有N大的师生前来接站,一面高高扬起的大旗,上书:“N城大学。”
  其时,业已有二十来个新生和家长跟在那里,旅行包色彩缤纷。
  穿着印有“N城大学”t…shirt的女生走过来,让我跟着她们,等一会儿,会有校车前来接我们。
  火车站对面是一个蛮大的湖,我们站在出站口处,那湖的影子像一条碧色的绸带拴紧了我们的视线和脑海,湖边有人左右缓行,有人垂钓,湖面划过脚踏船暖黄或水红的影子,白色的水鸟一柱擎天。花花哭泣着要去划船,她的哭声素来兼具凄惨和霸道的特性,这哭声使她从小受到多方面的纵容,这样,虽然长到了十岁,心理年龄估计还不到五岁;外婆巴望着湖,也有这种趋势,“船,”她说,母亲连忙买了一块梅花糕,分散老人家的注意力,这头呢,花花哭的更加厉害,看着太婆手里的糕,终于跳过去抢了过来。
  我未来的校友们一直朝那对老小投以十二分的注目,至此,他们笑开了,他们的家长也是。表哥丙在我耳边叹了口气:“丢人丢到家了。”
  母亲终于决定带那一老一小去划船,将祸根引开。
  “杨麓,我就不跟你去报道了,我先带你表姐他们在城里转转,将他们安顿好——明天再来你学校。”
  几分钟后,我拖着行李,和我未来的校友们挤着上校车。
  多数学生的行李都很臃肿,一个前来接站的老师拉住我:“同学,这里就你个子最高,我看你虽然瘦瘦的,劲儿还是有的吧?你看,那几个女同学,她们行李又多,家长又没来送,你过去帮她们把行李抬上车,”我朝那几个女生走过去,该老师又为了鼓励我,在身后表扬道:“好小伙子!”
  那三个女生起初脸红红的,接着,其中两个戴眼镜的开始对我视而不见,另一个长的还不错的女生A倒是和我搭了几句话,无非自我介绍,然后听对方自我介绍,完了再议论几句我们即将就读的大学。我上跳下跳,几下将她们的行李弄上车。A很赞赏的看着我,甜甜的夸我:“动作真利落。”另二位眼镜小姐依然保持对我视而不见。
  等一切就绪,在车上坐好,我睡了一觉,醒来感到有人在盯着自己,一偏头,却是那两个眼镜小姐,她们显然没有想到我突然醒过来,立马移开目光,脸变得和初见我时一样红了。
  我浑浑噩噩又睡过去,梦到了林月然、王闻井、谢梵,我梦见一茫茫无际的旷野,天空像漏了水的油纸,天之下地之上,我们四人分别骑着四匹马,“驾”的一声,各奔西东。
  九
  “喂?”
  “杨麓啊,是我。”
  “哦,妈,在哪儿?”
  那头闪过一波杂音,母亲的声音“他问我们在哪儿?”另一个声音“告诉他,我们在教学……区……处。”
  “我们在你们教学楼三区的出口处。”母亲一字一顿的传达。
  这是刚到学校的第二天,头一天下午被一个胖乎乎的师兄领着报了到,回宿舍天已然暗了下去,几个室友互相通报姓名,他们都笑得很诚恳,其中我的下铺——来自江西的甘辰,送了一块几乎鼠标垫那么大的桃酥给我,那是他家乡的特产,比其他地方产的更甜更皂、也更塞牙缝。当时我实在困的厉害,其他三人谈的不亦乐乎的同时,我翻上床,睡了过去。
  没有做梦,睡眠沉的像土。清早被母亲的电话闹醒。她说她在教学楼三区的出口处,可是天知道那是什么鬼地方,我对N大的校园环境一无所知。
  “找不到。”我老老实实的回答。
  “他说他找不到,”母亲在和谁说,“你告诉他吧?”
  “喂!”那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有些急躁的传到了我这一头,“不知道三区在哪儿么?”
  “不知。”
  “教育超市知道么?就是你昨天买热壶床单的地方,嗯,对,就是那儿……从教育超市笔直东走,有一个大屏幕,再南走一百米左右,就三区出口了。”
  “哦,知道了,那我过来,挂了。”
  “待会儿——”
  “呃?”
  “知道我谁吧?”
  “嗯,姓钟的。”
  “嗯,昨天看到你了——从教育超市出来,抱一堆东西——长高了不少哈,那,挂了啊?”
  “哦。”
  关上手机,窗外的雾散尽。
  N大的本部在城市的中心,早些年,学生扩招和基础设施建设的缘故,对土地的需求变得很急剧。市中心寸土寸金,加上,包围本部四周的,非机关单位即商业区,在那块老地四周扩建成为幻想。
  这样,带点无奈,N大的分校区在城市的北部郊区出现了,此地也就是我现在呆的地方。因为建设的迟,这个校区还没有脱离处女地的贫瘠,楼房稀稀拉拉,又由于树木覆盖了大半个学校,蚊虫得以滋生繁衍,在校园上空喧嚣而过。
  按照惯例,本科生从大一到大三都要在这里度过,大四以上回归本部。
  早晨,我咬着一块黄油面包,在这块即将呆三年的土地上行色匆匆。
  “还记得杨麓吧?”母亲拉着我,问他,虽然我对自己的聪明毫不谦虚,但我有时候真的怀疑她作为我的创造者的智商。多白痴的问题啊,让人尴尬。
  他愣了愣,看着我,笑,“怎么可能忘记?啧。”
  我但愿她不要再问我是否记得他,但她已经开口:“杨麓还记得你呢。”咦?她在说什么?这句话无疑比刚才那句更加让我尴尬。
  “哦?”他又愣了愣,又笑,“明白,怎么可能忘记?”
  “毕竟一个屋子住了这么多年呢,”母亲总结道,“有一次,杨麓还咬了你一口,记得么?就在腰那里,事后你还没告诉我,有天你打完篮球,赤着上身回来,我看见你腰上有牙印,啊哟哟,可深了,就问:‘那是什么’,你说:‘跌了一跤。’我想哪里有跌跤跌出牙印的,正好杨麓放学回来,听见我们说话,那小子站在门口,大声说:‘是我咬的!’那神气,好像多了不起一样,我气的哦,追起他就打……”
  母亲看来是想要怀旧到底了,我猜,她可能想要通过强制性的回忆来唤醒钟维孩童时代对我的“友情”,从而使他将关照初来乍到的我,当成一种责任。可惜,很多年前的她,只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小丈夫身上,以至于,我和钟维之间的杀气腾腾她全然没有注意。所以,她那千方百计想要唤醒的,并不是我们的友谊——这种东西完全没有存在过——而是越来越明显的尴尬。
  如果说原先我还有和他寒暄几句的打算,现在我彻底失去了这个欲望。
  母亲好整以暇继续说,她的话题穿越时间和空间,从过去到了现在,从家乡到了此地,“钟维有女朋友了吧,今年大三了,又这么的俊,有了吧,肯定有了!没有?不老实哦,肯定有的!”她兴冲冲的,“是一个班的同学,还是其它什么的?”
  “真没有,”他抓抓头,“我领你和杨麓逛逛校园吧。”
  “哦!”母亲还没有从刚才的追问中转过弯,但看钟维不想说这个话题,于是,“好,好!说起来,杨麓好像对校园也不熟悉呢,连教学楼三区都找不到!”
  说实话,这真是一次不愉快的经历,期间,我和他是两个陌生人,而母亲是联系我们的唯一纽带;没有她,我们完全失去关联;而即使有了她,我们也不过仍是有了关联的陌生人。
  后来,在母亲的要求下,我们互相留下了手机号码;在她的撮合下,我们答应有时间再聚一次。怎么说,我真不对再见面抱什么期待。
  诺大一个校园,即使房屋稀疏,也足够挡住两个不愿相见的人的身影。
  十
  我在笔直且长的公路中心走,公路的尽头点着一盏圆月,暗暗的桔色的光,照的夜景如同烧在清明节上香的冥纸里。
  这天是中秋节,表哥丙的生日,响应他的号召,我坐车去他的学校,同他的一镖新朋友庆祝他成年。
  一帮子女生抹了我一身蛋糕,一帮子男生灌了我一肚子酒,诸如此类,闹了一上午,下午,酒劲开始发作,我倒在表哥丙的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已经夜里九点,表哥丙和他的室友正围着电视看足球,他扭头告诉我,你的衣服裹得太脏,被我们班一女生拿去洗了,嘿嘿,她长的不错哈,胸部也大,你现在身上穿的是我们隔壁一个哥么儿的,我们宿舍人的衣服都太短——“记得一定要把他的衣服洗干净送回来,最好就明天……姜峰这人有洁癖,加上我们拿他衣服又没通知他,他本地人,今天放假回去了,那家伙不喜欢别人动他东西的。哎,今天老子也是实在没办法,谁让你娘的疯长这么高!”
  坐在回校的公交上,颅腔里,大脑小脑一律如同没套安全带就坐在过山车上,180度倒挂,360度旋转,激起阵阵狂晕。我提前一站跳下了车——在阴冷的夜气里走起来,抬头看见公路尽头森森的月亮。
  月亮落在我的身上,我借着这浊汤一般的光,第一次打量起身上陌生的服装。
  黑色的套头棉衫,领小摆大,胸前印着“hip…hop”的字样,我总觉得小时候看电视,所有的小丑都穿这样的衣服;底下呢,是无端肥大的麻袋裤,厚厚的裤面上大大小小的口袋张着嘴,和夜狼一样想要吞噬月亮。
  我突然有些烦躁,想到第二天还要为了它们再跑一趟,也许又会遇见那群将蛋糕涂在我身上的女生,她们最好不要像今天一样缠着我,日,我自己的衣服还在她们中某一位的手里呢。
  “唉,同学——”经过女生宿舍10号楼时,有人朝我低低的叫了声。
  一个身材不高的女生站在锁紧的铁门前,“同学,能帮帮忙,推我一把么?我,我爬不上去。” 她指着铁门。
  “嗯?”那夜我的脑子仍被酒压着,木死一片,半天没有反过神,只觉的眼前的女生不像真的,飘来飘去。
  “我回来的太迟,宿舍管理员把大门关了,11点半就关——那个,我又不敢叫她来开,昨天,她已经警告过我了——我想要翻墙过去,又爬不上去……同学,你能推我一把么?只要小小推一把……”她的声音在夜气里弥漫,黯淡的月色更加黯淡了。
  我上前一把抱起她,她轻轻呼了声,而后敏捷的攀上铁栅栏的最顶端,“谢谢”。
  我嗯了声,睡意袭来,打着呵欠掉头走。
  “杨麓!”甘辰拉着我的被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