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辩论      更新:2021-02-19 12:32      字数:4893
  我忘不了知道子声搬出府和杨湛同住的时候,皇上是如何暴怒,可是他原谅了子声。但是让他如何继续原谅下去,以他天子的尊贵和骄傲?
  这样用心等待了十几年,这样为一个人的言行所苦所困,这样为如何处置那人辗转犹疑……
  如果说“不知道”是那个人最好的理由,那么
  这三个字也同样是他最大的罪状。
  皇上把那包茶给我的时候,我没有犹豫接了过来。
  交给子声的时候,我甚至可以冷静的微笑。
  子声有点诧异的看我,但是没有疑心。“好茶。”他嗅嗅,咧嘴笑一下。
  当然是好茶,这是皇上亲自选的,我瞧着子声的笑容,忽然觉得有些刺眼,这种笑容,真是好久没有看到了。
  “我走了。”子声笑眯眯的说,象拣了便宜的奸猫。
  我看他在阳光下慢悠悠走远,忽然记起他小时蹒跚的样子。
  妇人之仁,我闭上眼睛狠狠骂自己。
  十四章
  路休
  他的手轻轻抚过三公子枯涩憔悴的脸,好像抚摸的是个稀世的美人,无价的珍宝,轻柔得生怕弄碎。
  “病成这样还让人心动,你说,你让我怎么放手?”他笑。
  “死也好,活也好。你都别想离开。”他笑,蓦地撕开公子的衣服,露出消瘦的急剧起伏的胸膛。
  三公子的神情很痛苦,脸色阵青阵白,不时冲上嫣红血色,透不过气一样,额角细细的青筋突突跳动,象要挣脱什么。
  我惊恐看见皇上入迷一样观看三公子痛苦的表情,抚摸他急促翕动的嘴唇,然后慢慢俯下身堵住三公子的嘴。
  他吻得旁若无人,有种骇人的狂野,一手扶住三公子的后颈,一手轻易制止微弱的挣扎。
  三公子的咳被生生堵回去,窒息的痛苦让他挣扎起来,可是却被紧紧锢住,更深的掠夺呼吸,我站在原地,惊恐的看着三公子挣扎的手慢慢垂下,脸上的红也渐渐被青色代替。
  皇上……想闷死三公子?
  他分明已经感觉到三公子的变化,因为他放开压制三公子的手,改用两手紧紧抱住公子的头,深深吻住,辗转吸吮,掠夺每一丝呼吸和每一分生命。他的脸上如痴如醉,如醉如狂,好像已经失去理智,再不是那个可以用微笑让我惊恐万状的人。
  不!!!
  我脑海里仿佛一声炸雷,一时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竟纵身一扑,将那人扑出三四步远。
  我忘记不敬的后果,只记得急急把三公子扶坐起来,轻轻拍打他的后背,静静凝视他泛青的脸。
  呼吸呀,呼吸呀,公子。
  皇上一把推开我,搂住毫无声息的三公子。
  “你若永远这么乖乖的多好,”他低声呢喃,吻遍公子的眼,“或者象你小时永远笑嘻嘻的也好,可你为什么睁开眼就要那样笑?非要用你的嘴巴狠狠刺朕?你没有心肝,子声,你太冷酷。”
  他醉了,满嘴的醉话,我惊骇的闻出他身上的酒气。
  “子声,子声……”他不住口的呢喃,迷醉的俯下嘴唇沿着颈吻下去。
  我扑过去挡住公子。
  现在不行,我比划着解释,公子会死的。
  他的回答是狠狠一踹,我抱着肚子滚到一边,下一刻依旧拦在他面前。
  “你也想为他死?”他的目光渐渐凝在我身上,透出种狞恶。
  我一颤,退了一步,然后站住。
  “路休,让开。”
  僵持了不知多久,我的心怦怦的跳,这时却忽然传来三公子疲乏的声音。
  我惊喜回头。
  三公子背靠椅子坐在地上,很疲惫的样子,脸上的汗水在阳光下闪出光亮,虽然狼狈不堪,却让我觉得前所未有的好看。——公子活着。
  身后传来皇上的笑声,我急忙回头。
  皇上的神色竟平静下来。
  “多亏你拦着,”他微笑向我点点头。
  “不然又几乎遂了你的心。”他向公子看去,顺势一脚把地上的茶盏踢飞,“这些是你故意来气朕的吧。子声,你这么不顾一切的激朕,是不是要撑不下去了?”
  “朕不会杀你的,朕还要你去应付辽使,还要你陪朕一直活下去呢。”
  三公子回答得平平板板:“臣不会见辽使的,皇上。”
  “哈哈哈……”回答他的是皇上离去的大笑,好像根本没把三公子的话放在心上。
  我扶起三公子,扫干净地上的碎片,重新给公子沏茶。
  “不要刚才那茶,我不爱喝。”公子叫住我。
  为什么?我莫名其妙的看三公子,这茶还是他早晨特地吩咐我找出来的。
  “这茶……汾王最喜欢。”三公子望望我手里的茶叶,淡淡说。
  我心里一动。忽然想起汾王自杀于三个月前的今天。
  叶闻风
  皇上终于下诏令汾王总理政务,领双俸。
  这么说的时候,皇上当然是在酒后,带着八九分醉意,当时李忠国的神情好像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他奸猾的凑前,跟皇上说这么大的事应该下明诏的。他眼里有光闪烁不定,神态带着小心的试探。
  皇上当即下了明诏。
  李忠国捧着诏书,急急走掉,好像怕皇上酒醒收回似的。
  皇上微笑笑,脸上眼里的醉意一扫而空,舒适的把头仰在靠背上。
  “闻风啊,朕要是不醉卧一场,怕是对不起王弟。”
  说完他自顾自躺到榻上,安安心心闭上眼,嘴角还带着笑意。
  实在不能怪汾王上当。因为汾王现在的势力几乎有一呼百应之势,由不得汾王不志得意满。
  人站得高了,往往只看到远处,却看不到脚下。
  皇上却看得透人心。
  “闻风,你猜子声会怎么做?”皇上忽然开口。
  我凝视皇上闭目微笑的脸。
  “子声……,”我不知怎么回答,只好摇头,“臣不知道。”
  “闻风也不知道啊。”皇上不睁开眼睛,嘴角的笑纹扩大,“那么那茶也真没给错。”
  我心里一寒,忽然觉得这殿森冷起来。
  皇上布局的手法高明,人人都在这觳中不知西东。
  汾王以为自己的方向对了,其实那只是个香饵。皇上不仅要除掉汾王,而且要除得光明正大,让天下人、让后世人都挑不出毛病来。对皇上而言,手足之情不过是个欺世谎言。而我对子声的出卖,不过再次向他证明这点。
  皇上很得意自己的局,不但可以微笑看汾王如何得意,也可以好好验看众位大臣对他的忠心,当然这中间也包括子声。
  子声很苦恼,连日闭门不出。到了这个地步,想规避是不可能的,可是何去何从,他也很没头绪。
  几天后我听说他拒绝了汾王调他到兵部的意想。
  调到兵部,其实对子声而言,也许是个不错的出路。官品升了一级,手中兵权一交,再不必夹到皇上和汾王争斗之间,受两难之苦,汾王也会乐得接收子声的部下。
  我这才明白,子声的心里原来并不如他表面的散漫不羁,在这种困境,竟肯坚持。
  原来我并不十分了解我的小弟,我想到他已服下的药茶,心怦怦跳起来。
  皇上的眉目也终于微微跳了跳,有些动容。我想他也有些后悔冒失了罢。我紧紧盯住他的脸,等候他更改决定。
  “都给他了么?”皇上问。
  “那些茶,都给他了。”我回答。
  皇上沉默很久,眼睛掠过我望向外面的绿叶蓝天,最后落在窗前那只画眉身上。
  “你退下吧。”他淡淡说道。
  走到门口时我听到皇上平静的声音吩咐:“让冯尘去把杨湛找来。”
  我不晓得杨湛做了什么。但我知道,在天杀覆灭不久,急欲向汾王复仇的杨湛已经投靠了冯尘。好像很久以前,子声曾经把杨湛从冯尘手里救出,可现在讽刺的是,他们已经联手,对付的不仅是汾王,也许还有子声本人。
  我知道子声也动用了无数人调查汾王的动向,我仿佛看见他冷静从容的目光,一眨不眨的注视,我相信汾王的任何动静逃不出他的耳目。
  可惜有句古语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子声本应该知道的。
  十五章 路休
  “路休,”有一天公子坐在小园里问我,“你知道那天拦他的时候你可能会死么?”
  我装没听见。
  三公子只得摇头,仰起头闭上眼睛,静静享受阳光。
  苍白皮肤浴在阳光下显出生机,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阴影,微微的颤动,远处不时传来断续蝉鸣,头顶上的两只小鸟在打架,公子的嘴角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再没有比这一刻更让我觉得安宁喜悦,心满意足。
  “路休,你有兄弟姐妹么?”公子睁开眼睛问我。
  我竖起一根指头。
  “我来猜猜。”他想了想,“是个姐姐?”
  我摇手。
  “哥哥?”
  我继续摇。
  “我知道了,是个弟弟。”他说得十拿九稳。
  我咧开嘴笑,不停手的摇。
  “原来是个妹妹。”他露出我早知道的神气。
  “嫁人了么?”
  我骄傲点头,刹时想起从前点点滴滴。
  “你父母一定很想念你。你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公子的话悠悠传来,仿佛带着空谷回音,让我的心忽然空空荡荡。
  “我若是你,一定走得远远的。你若愿意,我可以找人帮你。这点事,我还是可以做到。”
  我凝视他。他的神情有些深远,虽然含着笑,但不是开玩笑。
  “你,和你的家人。”他强调,好像怕我听不懂。
  我知道他做得到。我知道外面有很多人愿意为他效死。
  可我用力摇头。
  “为什么?”他坐直身子,探究的目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你怕他?路休,你清醒些。”
  我很清醒,一直很清醒。我知道他已信任我,他在向我提供一个难得的活命机会,也许是我唯一的机会。可我真的不想走。
  “我给你时间考虑。”他最后只得说,“决定前多想想你的家人。你和我不同,没必要耗死在这烂泥塘里。”
  我听从他的建议,好好想了一夜,第二天我向他要了一大笔钱寄回家里,然后告诉他我不走。
  他默默瞧我一会,然后闭上眼睛,什么也没说。
  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甚至连二公子也不再来劝说。
  三公子每日看书看棋,可是时不时就会抬头眺望远处的天空,让我想起等待飞翔的鸟儿,有时他会和我说笑,取笑我的笨拙。
  我觉得这是多久以来最安宁喜悦的日子,因为心底深处隐隐的不安而更加感到现在的温馨。
  我甚至希望这一刻可以变成永远。
  公子心情很愉快似的,甚至开始和我开玩笑,好像觉得自由已经离他很近。
  我知道皇上现在需要三公子配合他。
  我听说这次的辽使安臧是辽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能文能武,很得辽主的宠爱。安臧亲自来订约,固然说明辽国的诚意,可反过来说,也更难应付。如果辽使知道曾经大败过他们的两个人,一死一病危,即使签下和约只怕也是一纸空文。
  可是我总有些担心。而且隐隐觉得皇上是对的,三公子实在已经撑不下去了,如果这次孤注一掷失败,我不知道三公子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我端着药站在三公子旁边。
  “搁下吧,我呆会再喝。”三公子伏在棋盘上,头也不抬。
  我不走。
  “喂,”三公子不耐烦起来,“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这话很熟悉,登时让我想起刚和公子接触的情景,我无声笑起来。
  “怎么了?”三公子问。
  “你……”他好像也想起以前的事,连笑容都有些不好意思。
  忽然他的笑容消失,一伸手碰翻了棋盘,棋子洒了一地,可是他竟似未觉察,慢慢站起来,整个人都好像呆住了,脸上神情似喜似悲,口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忽然身子一倾象要仆倒,我急忙伸手去扶,他却将我推开,跪落在尘埃里。
  我吃惊回看。
  园子门口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衣着素雅,正默默瞧着公子。他站着什么动作也没有,可是却有种天生似的尊贵气派溢出。
  “父亲,”三公子终于开口,神情似哭似笑,一眨不眨仰望那人,生怕他眨眼间消失似的,“父亲一向好么?”
  这人是公爷?我心中吃一惊,急忙向他看去。
  安信公慢慢走过来,拿起我搁在旁边的药碗。
  “声儿,怎么瘦成这样?为什么不吃药?”他语音不高,却给人不可违抗的感觉。
  “父亲……”三公子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终于什么也没说,接过药一口气喝下去,连眼睛都不眨。
  “傻孩子。”安信公轻轻举手抚摸公子的头发,低声喟叹。
  我心里一阵感动,想起自己远隔千里年老的父母,又是心酸又是欢喜。
  “以后不要使性耍孩子脾气了。”公爷细心嘱咐,“药要按时吃,饮食也要规律,知道么?”
  三公子温顺点头,神态的乖觉我见所未见。
  “还有,辽使那边你也去见上一面吧。”最后公爷加了一句。
  我心里翻起一阵酸苦,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我陪三公子已久,还是第一次看到公爷来探望,竟是为这个来的?
  三公子没有回答,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安信公也不开口,屋里静默得让人压抑。直到一声蝉鸣突兀划破屋里的沉寂时,三公子才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