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辩论      更新:2021-02-19 12:32      字数:4863
  我吃惊地抬头看他。
  “他想见我,我还不想见他呢。”三公子看完我写的消息,微微笑起来。
  可是,是个机会啊,我继续在纸上写,眼睛都激动得发亮。
  “什么机会?你以为他们会给我机会?”三公子旋转着手里紫色的葡萄,轻轻咳了两声,“吃了这么大一哑巴亏,也没看出来?凡你能想到的,都没戏。”
  我刚才还兴奋的心情黯淡下来。
  “这么说林奉、成文已经当上官了?”三公子把葡萄扔回盘里,喃喃自语,好像颇有兴味,没有一点难过的样子。
  那天二公子来的时候,三公子果然一口回绝:“没兴趣。”
  “外面传说你快死了,”二公子没有一点气恼,连声音都没有一点波澜,“汾王又已经自杀,如果辽使不亲眼看到你,他们会以为有了可乘之机,和谈一事就会作罢……”
  “关我什么事?”三公子笑眯眯高踞座位上,怎么也看不出半点名将的风采,“我重病的消息不都是你们散出去的吗?怎么现在又一口咬定我没病呢?”
  “不是没病,只不过还可以重披战袍。”二公子纠正道。
  “他不是说,如果我坚持,就让我一辈子踏不出这小园一步么?”
  “辽使在这里见你,你不必出去。”
  “你……很好。”三公子跳下座位,直走到二公子跟前才停下来,“你只管让他们来,我若说出什么你们不爱听的话……,可别后悔。”
  “三弟,”二公子走到棋盘前站住,“你该知道,这盘残局是死局,你盘不活它,你也斗不过皇上。”
  “这盘局,我也知道棋谱上说它是死局,不过,我偏偏不信。不试试,我怎么甘心?”
  叶闻风12
  汾王是和子声一起回来的。
  汾王戴着紫金王冠,王袍上的巨蟒嚣张得似要飞天,子声在他侧后方一起进殿,即使脸色有些苍白,也掩不住那股飞扬。好像阴沉的大殿都被照亮,人人都禁不住赞叹。
  珠联璧合。自从汾王和子声合作大败萧克长之后,他们就被视为最坚不可摧的组合。
  皇上的脸色可想而知。
  那天他自始至终没有问子声一句话。子声也觉察了,他低着头悄悄从眼角观察皇上的脸色。可任他怎么聪明,也不会猜出皇上愠怒的真正原因。
  子声依旧飞扬着眉毛,笑嘻嘻不见烦恼,经历的一切如风过无痕,好像并没有在他身上投下阴影。日日忙着管闲事,或者和小孙听歌看舞,家里少见他的人影。
  有时碰上我,他便笑嘻嘻驻足招呼:“二哥,早。”有时和我胡扯几句,甚至会夸赞我风度,这么说的时候他带着种无心的莽撞和公子哥般的轻佻,好像取笑我一样。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子声与我变得这样生疏,他和我说话的口气象是敷衍那些他不想理会又不好得罪的人。
  我回他微笑,顺口要他早些回来。
  他也顺口答应。
  演的是熟稔的友爱戏码,彼此都无心逗留。
  我凝视三弟匆匆离去的背影,有种我没有的轻捷,我心中涌起一点憎恶。
  子声曾半开玩笑的问我,是不是在生他的气,他是否无心中得罪过我。说的时候,他装得毫不在意,笑容轻浮。
  我端着茶盏,轻轻吹开浮茶。
  “想什么呢?”我也半开玩笑的讥笑他,“你是我的亲弟弟,疼你还来不及呢。”
  子声抬头看我一眼,眼里仿佛闪过一丝迟疑,可是终究骄傲的咽回去,笑道:“茶是好茶呢。”
  子声尚年轻,而我已苍老,曾有的一点情分不知何时再寻找不着。而我愈来愈抑不住那点心魔。
  子声和小孙小李玩得开心。小孙和小李是勋贵子弟中难得的聪明乖巧人物,一个淡泊,一个灵通,却都和子声要好。
  开封府的展昭一向清高,不和显贵来往,不过待子声却例外。连眼高于顶的白玉堂也拿他当自己人似的。更别提那个鬼迷心窍的汾王。
  可是子声呢,永远笑嘻嘻的,仿佛一切理所当然,仿佛他生来就该受人喜爱。他骗杨湛的时候毫不犹豫,一点怜惜都看不出来;他待汾王一派敷衍,因为记恨甚至不肯正视汾王的情感;和展昭争执后他仍可以和小李小孙们玩得愉快;对白玉堂呢,他一付爱莫能助的样子,甚至不能装装发愁。
  我却不能放任不管。能为那一袭白衣做点事情,心里竟会悄悄感到柔软,和着一点淡淡喜悦。
  我决意尽我的力。
  去找子声的时候,恰见他们争吵。两人都带了几分醉意,眼睛都闪着光。
  我遥遥看白玉堂,盛气凌人,白衣如雪,天神似俊美逼人,我转头看子声,脸上狠辣明朗,眼里却有丝丝迷惘。
  我悄悄到园子里的小亭,耐心久坐。
  三弟果然出来。看见我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挂上笑容装腔作势招呼:“二哥可是约了佳人幽会?兄弟莽撞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不带出半点,伸手将他拉到身边坐下:
  “装腔作势的作什么?”我笑,心里却起了前所未有的憎厌。
  “来客人了么,子声?”我问他。
  他看看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哦,是以前认识的奇人,最烦礼节喜欢从窗户走的。”
  我忍不住冷笑一声:“白玉堂确是这么一个奇人,三个字就说清楚了,偏罗嗦这么长。”
  三弟惊奇转脸看我,脸上写明“不可思议”几个字,连我也不知为何突然变得这样尖酸,只知道心里横着一根刺,不吐不快。
  和我兜圈子,你还太嫩,三弟,何况……你又凭什么在我面前替他支吾?
  子声尴尬笑笑,索性不再掩饰,静默等待我说明来意。
  我微笑,心里忽然涌上诉说的欲望,这欲望压倒一切。回首十八岁那惊鸿一瞥,让我感觉温暖想哭。
  我全告诉他,满意的看他睁大的双眼。
  “筹码在你手上。”我告诉他,心里有索要欠债般的快感。
  子声恍然点头表示明白。
  “我去办。”他干脆答应,并没问为什么我自己不去办。
  我达到目的,本应轻松,可是看见子声脸上闪过一丝了然和复杂神情,我忽然觉得心被狠狠刺痛,几乎压抑不住对他的愤怒。
  路 休13
  虽然现在给大公子送饭已经成了我每日例行公事,可是时间并不能让我减缓恐惧。
  我总忍不住想像他以前的样子,穿着华丽的衣服,悠游于我曾心心向往的圈子里。也许他也如二公子一样潇洒自在,或者穿着簇新的官服一脸端整严肃。
  就象三公子从前也一定不会如现在一般消沉憔悴。
  “他只是接受不了。”三公子好像很自然的说,“他跟随汾王很久了。”
  汾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外界传说他残暴不仁,专横跋扈,忘恩负义,罔顾伦理。
  三公子看出我的疑惑。
  “我倒觉得,”他微微仰起头笑,“这人好人算不上,可也不招人厌。”
  那个成大人曾说三公子大力反对过汾王,不过为什么二公子他们好像认为三公子和汾王一伙似的。我比划着问他。
  他脸上浮出不明意义的笑,眼睛掠过我投向我身后。
  “爱恨也不过间隔咫尺,何况敌友呢?”
  我猛地回头。
  那人正站在我身后不远处。
  他站在那里,好像在偏头看侧前方的花,神色也平静,可是眼里的阴霾让我的心揪起来,他隐在衣袖里的手微微颤抖。
  “皇上来了。”三公子轻快的招呼,好像看不出他眼底的晦暗。
  “路休,给皇上斟杯茶,不要热坏了龙体。”
  三公子从不这么称呼他,也从没这样招待过他,我心里忐忑,不知他的意思,迟疑一下还是低头奉上茶。
  皇上目光在我手上转转,伸手接过,我暗暗松口气,正要退开,却不防他手一抖,竟将茶盏向三公子劈面扔去。
  三公子好像早有准备,头一偏,轻巧躲开,笑道:“皇上龙心不悦么?怎么拿臣出气?”
  “你好本事。”皇上清秀的脸扭作一团,肌肉微微颤动,看上去说不出的狞厉,“敢和朕耍花招?”
  “臣不敢。”三公子冷笑一声,“臣遵旨在这里‘养病’,一步未出,怎么玩得出花招?”
  “朕看你不想活了。”
  “皇上以为,到了这一步,臣还把生死挂在心上么?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呢?”
  三公子的话回得疾快,一步不让,皇上敛去怒色,沉沉没有表情,连说话都放慢了速度。
  “你以为,朝廷离了你叶子声就没有能抵御辽军的人?”
  “臣并没有妄自尊大到这个地步,”公子也敛去笑容,微微昂起头,“果真开战,未见得无人可以抵抗辽军。只不过,臣记得国库空虚,上次的军饷还有一些是从户部挪过来的,不知现在还清没有?去年的水患波及数省,收成不好,朝廷免了他们三年赋税。就算有人,朝廷有钱么?皇上,这仗咱们打得起么?”
  他目光冷静明亮,说话不疾不缓,剖析起来仿佛天下尽在掌中,反问的语气虽然不恭,由他说来却十分自然。
  “上次汾王之所以冒险也要打个大胜仗,无非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几年之内朝廷没钱再打一次了。”
  皇上“哼”地笑了一声,没有辩驳。
  “你倒算得面面俱到,”他紧紧盯住三公子,半晌才咬牙道:“……其心可诛。”
  “汾王是皇上逼死的,我重病的消息是二哥奉旨传出去的,”三公子微微笑笑,竟似毫不在意,“子声不过想法让它传得远一些,重一些,难道不合圣意?”
  皇上猛地回身把桌上的杯盏扫落一地。
  “好吧,说你的条件。”再回头时,皇上竟出人意料的沉下气。
  “头一件,放了大哥,派人照顾他衣食住行就好。”
  “第二件?”
  “保留汾王爵位。我听说他的一个侍姬有了身孕,男的承袭王爵,女的封为公主。皇上亲自祭天为他祈福。第三件,允我自由来去……”
  “你想也别想。”皇上一脚踩碎地上的玉佩,“第二件,第三件朕一件也不答应。——赵祈的儿子,你关什么心?”
  “你不答应,我就不见辽使。皇上,是你的江山社稷重要,还是你的私心私欲重要些?皇上明察。”
  我从没想到有人敢这样跟皇上说话。也从没想到一向从容的那个人会这样暴怒。
  “好,好,你做得很好。叶子声,朕果然没有看错你。不过,朕也告诉你,朕最恨的就是别人胁迫,你想拿辽人胁迫朕,朕偏不如你愿。”
  “不如我愿?”三公子的眼睛一闪一闪,毫不掩饰的讥诮:“或者皇上能让汾王复活?”
  “啪”
  一记迅雷般的耳光,三公子倒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咳起来。三公子的咳一发作就停不下来,刚才强自抑制了半天,现在越发不可收拾,连气也透不过来,手死命抓住胸前的衣服,脸涨得通红,五个手指印越发清晰。
  皇上侧头看着咳得说不出话的公子,眼里寒光愈盛。
  “你想离开朕?还想为汾王留后?”他踱到三公子身边蹲下来,伸手把他揽到怀里,语气竟异样的温和。
  三公子咳得剧烈,身子都弯成一团,也不知听没听见。
  “多少人费尽心思讨朕欢心,朕却只在你身上用心,现在你竟使出这种手段迫朕放你走?”他拢起三公子额前汗湿的几缕黑发,注视他皱起的眉和痛苦神情。
  “你为什么不肯安安静静呆在朕身边?为什么不能象待别人那样高高兴兴和朕说话?偏要心心念念掂着离开,掂着赵祈?”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猛然大起来,猛烈摇晃公子的肩膀。
  刚刚平复呼吸的公子再次咳起来。
  “放……手”三公子费力的叫,试图挣扎出他的控制。
  “放手?”皇上笑起来,“病成这样还让朕心动,你让朕怎么放手?”
  叶闻风13
  白玉堂的通缉令撤销,王德江换得平安。
  一切由子声出面斡旋。皇上果然没有疑心到我头上。
  这样的局面,对汾王有利,对皇上也有利,但是这并不是可以令皇上开心的理由。在听完子声斡旋的经过后,皇上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我并没有为子声觉得不安。
  他是他,我是我。如此而已。
  有一天皇上拉过我轻轻吻我的眉,他说:“闻风,你穿上这个很好看。”
  很多人赞美过我的容貌举止,可是皇上这是第一次说,我望向铜镜里模糊的身影,恍惚间竟觉得不是我。
  皇上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眉,动作细心温柔,我静静坐着不动,任他迷醉似的一遍遍抚摸,我知道他的眼睛透过我的骨头看着另一个人。
  其实我不在乎,那又怎样?那又怎样?
  皇上现在很少在我面前提起子声,从前那种爱宠欣悦的神情也再看不见,偶尔提起的时候总是“哼哼”笑上几声,眼里闪烁不定的寒光让我心寒。可是我却觉得他仿佛更加迷醉,看向我的目光象在拼命寻找另一个影子。
  我怜悯瞧他。
  我忘不了知道子声搬出府和杨湛同住的时候,皇上是如何暴怒,可是他原谅了子声。但是让他如何继续原谅下去,以他天子的尊贵和骄傲?
  这样用心等待了十几年,这样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