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节
作者:
冷如冰 更新:2021-02-19 08:45 字数:4728
重又把持珠掂在了手里,初音让每一颗浑圆的每一段弧度都在指尖绽放,想用最虔诚的膜拜来消业除障。
冷桐的死对初音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让她都止不住自血液里生出的颤抖。
如果当时能不那么尖锐地对她,如果能做到往常一样的淡然面对,如果没有那么明显的指责,甚至只是说句模棱两可的敷衍,也许冷桐就不会采取这么绝决的办法来了结性命,明知道没做错什么,可初音就是无法自已的兴起了愧意。
承泰恭恭敬敬在祭文前的香炉内换了三柱香,然后转身,并坐到了皇娘的身边,投射到地面的影子不再那么狭长,也清晰了很多,蕴在暖光中软化了那些分明的棱角,“皇娘,您既然这么心疼四弟,不如等皇父梓棺移出皇城,儿臣将他交由您来教养,可好?”
这温柔得如同能掐出水来的语气,让初音的太阳穴跳了几跳,狐疑地打量他:倦意与颓然鲜明地写在了那张略带削瘦的脸上,没有明显的兴奋,亦没有过多的悲痛,如同早就预知了今天的结果一样,安静地接受了已荣登大宝及他尊着敬着的皇父已经仙逝的事实。
见她不搭话,承泰又说:“我已着周兼拟旨册立,梓安与继盛都会蕃封在外,您身边又少了重尔,难免会有些冷清,不如将四弟带过去,左右有底下人服侍,也累不着您,也许能让孩童的娇声软语娱悦了您呢。”
眼前沉稳有度谦和端重的承泰,让初音怎么也无法与记忆中那个眸底蓄满了戾气的他联系到一起,这分属于好与坏的两个极端,明明就是两个人,可同样的脸庞,同样的声调,又不可能有假,这让初音迷茫了。
这些日子以来,承泰略有忤逆的对待,让初音以为他是在忌惮着自己,怕她这个掌握着玺绶,又身负天下爱戴的皇后,会成为他问鼎皇位的不定因素,又听她提起过那个以玺绶废新君的肖太后的事迹,不免也生出了几分猜忌。离那位置越近就越怕失去可以得到的资格,所以在暗暗打压着她可以控制的势力,并将她的动向纳入自己的视线。
虽然气愤与疼痛,初音还是相信着自己的判断,并且已经为承泰的所作所为进行了注解。
然而在不久前,她看到一本书,说人在受到极大刺激或是深埋着什么密秘无法同人倾诉时,可能会导致一时的性情大变,于是在已经麻木的隐痛中,初音又升起了一丝的希冀:也许承泰真的病了……
当下初音就找来了承泰近两年的所有脉案,一一翻阅,想看看他是不是有书中所描述的引因,结果连他府里的起居录都查了一遍,全都正常,于是初音就排除了承泰是因病变得喜怒异常。
可今天……突然,梓安的话闪入了脑海:他是在害怕,怕您远离……
是不是那个触动到他的结点,就在这儿呢?初音决定试一试……
在承泰的注视中,初音浅弯着唇角,“养在我身边,就有了嫡出的身份,难道你不怕将来会危及到你的皇位吗?”
承泰笑得颇有些无所谓,“我是您看着一点一点走近长安殿的尊贵的,在我的身上倾注了您所有的心血,废黜了我,就等同于您要承认您看错了人,那不就成了最为可笑的事了吗?”
“我掌有玺绶,今天有能力立你为君,他日也一样可以再立……”
承泰面容一僵,很快就被释然掩了去,“您不会……”
初音将持珠死死握在掌心,谁说她不会看错了人?这回不就是嘛……这个认知让她的心一阵抽搐,如果承泰不是畏惧她所代表的权力,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而那是她最惧怕的。
内心澎湃,面上却还勉强保持着从容,初音摇摇头,“我是将移宫养老的人,一再贪图热闹,会落人口实的……”
承泰脸刷的一下变得铁青,背着光显得犹为狰狞,“谁说您会移宫?”
初音用“你糊涂”了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按常理,我是该搬到天孝诚皇后所住的殿堂的,可我自认没有那份德行,又不能再劳民伤财重新修缮别的宫宇,所以我想,等皇上奉安之后,还是去行宫守孝……”
“还是要走……”承泰狠咬着下颌,逼近她问。
他离得很近,几寸远足够让初音看清他脸上的青筋,对自己试出的结论,初音后诲了,以至于都没听到他那带着狠厉的话。
此时初音的天空塌陷了:将困住她的不是皇宫,而是承泰……
第69章
据说……
大行皇帝奉安那天,塑风撕扯着白幡,雪粒子扑打在上面,呼啦呼啦地扇响,听起来竟比送葬队伍的哭泣更为悲凄。
拉着先皇灵柩的金辇一出西城门,就陷进了泞泽中,任四十九个壮汉用尽了力气都拉不动,人们不免狐疑,这天寒地冻的怎么还会有软塌塌的泥沼?莫不是……
谁都不敢再往下想,忙请来了在前面引路的同德法师,得道的高僧饶着灵柩转了两圈,喃喃地念了几句谁都没听清的谒语,又与八位师兄弟共同讼了三遍《往生咒》,就招来了人继续奉安礼。
说来也怪,刚刚似是长在地里的车轮,在众人呼喝的号子声中,竟落了败,被年富力强的壮丁们愣是给抬出了坑洼。这会跪着送行的百姓们,都在不住的哭诉,说这是先皇还有舍不下的人……
而那个人就是皇后林氏……百姓们一味地认为,皇上对皇后一网情深,那些帝后不合的传闻,也自动解释为皇后崇尚佛事,才会少了那些珠联璧合的佳话,而林皇后从未侍过寝的这种皇室辛秘,自是不可能被天下百姓知道了。于是就有了这些一厢情愿的以为……
新皇扶灵走了二十里,直到了神殿才稍做了休息,一干大臣们也不敢再只装样子,而是陪着结结实实地送了先皇这最后一段路,弄得第二天早朝之时,有一多半人都抱了恙,把太医院里的太医可是忙坏了,出了这家的门,又进那家的堂,一天连着赶好几个场子,若不是皇家医者有着随手记脉案的习惯,怕是下了的方子都没准会对不上号呢。
忙乱了近一个月,承泰终于在二月初一这天封禅祭天,告慰太庙,并大赦天下。因为在国丧中,丹陛大乐只设而不奏,在庄严肃穆的长安殿内,承泰接过了林王爷手中那道出自初音之手的诏命与国玺,接受百官朝拜,四方来贺,正式登基为帝,改元熙武元年,并将西面的永泰殿,更名为永延殿,重整后供先皇嫔妃居住。
之所以说据说,是因为以上都是初音听来的,由于天下皆知的“凤体违合”,初音应太医嘱而缺席了一切重大事件。这并不是说她就会对当下的事一无所知,相反,几乎所有都会传进她的耳朵,有的来自守门的采女窃窃私语,有的来自碧桃的咬牙切齿,还有的是四哥转述……
想到碧桃,初音不免有些失笑,那丫头八面玲珑的劲儿都快可以与能言善辩的御使言官媲美了,这回一改了圆滑大气的形象,头一次这般强烈地怨一个人,而且还是东兆大地至高无尚的君主,只因承泰得寸进尺地要人将主子的寝殿给围了,这事的起因还要源于登基大典的前一天……
政事堂大臣按照惯例到宣安殿聆听教诲,初音先是一一肯定了五位大臣的在先帝在位时的功绩,然后又话锋一转严肃地做了警醒:上有佛祖,下有百姓,若有人以权欺主,必有报应!
权势与神明,是两种控制人心的武器,一个让人胆怯,一个令人敬畏。同属无形,却总能收到预想的效果。
果然此话一出,几个人纷纷叩首立誓:得先帝恩遇,必衷心辅佐新君,不结党羽,不谋私利,若有私心,天诛地灭。
其实初音也知道,她的话只是一种姿态,代表着皇家的立场,震慑的成分有限,最终还是要以承泰的能力来驾驭这些权臣,不然就只能被臣工们牵着鼻子走了。现在,她能做的就是争取时间,只要能让这些重臣安份到承泰适应了身份的转变,别再这期间做出什么使朝庭动荡的祸事来就好,之后的事就是需要承泰自己去解决的了。
恩威并施,这是从天孝诚皇后那学来的,初音平静地接受了他们的誓言,作为回馈当即下旨,封他们五人晋一等爵位。事实如果在这儿做结束,那就是非常完美了,可偏偏那个脑子不会转弯,又没学会察言观色的太师蒋兴,却在这时提议让太后重新临朝听政。
初音当时就觉得头一窜一窜地疼,不过她还是保持着浅笑,“皇上已到了可以亲政的年纪,又监国多年,再有众卿的用心辅弼,我若再干预朝政,岂不是对皇上与政事堂大臣的不信任吗?”
蒋兴还想再说什么,被初音冷眼盯得愣了一下,然后缄了声儿。
初音扫视了一圈都低头做惶恐状,实则都在暗做盘算的几个人,又说:“皇上能否不走弯路而成为一代明君,天下能否继续繁荣昌盛而使百姓安居乐业,我把这样一个劝戒辅佐的责任交给你们,而我将到行宫为先帝守孝……”
初音的本意是想让这些臣子们不要再看自己的眼色,而将承泰当作是唯一的主子,却不想,她的话传到了长安殿,承泰登基的当天,一道御旨就传到了来:尊林氏为皇太后,奉居宣安殿……
此旨一出,引来哗声一片!
宣安殿那是历朝皇后的居所,如同长安殿代表皇权一样,让新寡的太后继续住,就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篇了,而且当今皇上还没有册立后宫……
初音自是知道这其中的有违礼法,下令紧闭了寝宫大门,拒绝接旨。而她这样的作法,引来的却是承泰以保护皇娘为由的进一步围困,百余名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将宣安寝宫圈了起来,这还不算那些以服侍之明混进来的采女……
盯着那些映在窗纸上的人影,初音忍不住地苦笑,皇上这也是聪明半世,糊涂一时啊,几丈高的宫墙,纵使她肋生双翅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地飞出去,他这样声势浩大的阵仗,就不怕被言官抓住了“不孝”的罪名吗?
正想着,突然听到“嘭”的一声,有什么撞上了屏风,惊了初音一跳,看过去,只见碧桃架着言众的胳膊,踉踉跄跄跌了进来。
初音瞳仁骤紧,下意识地攥着了桌帷,“怎么回事……”
他,从玄青色的短褐下摆开始,两条石蓝的绸缎裤腿,再到软底快靴,无不满布着污渍,仔细分辨还能找出几个完整的脚印,再往上看也好不好哪去,衣襟大敞露出了里面绀色的中衣,发髻蓬乱,几缕散发也不知道是沾着汗水还是血污就那么贴在鬓角……
初音倒吸了口冷气,采女们也上手了?这分明是市井间悍妇们撒泼时会用的招数,倒怪言众会被揍成了这样,被女人打已经够丢人了,再还手……在言众的认知里还不如自我了断呢。
这也让她稍稍放下了点心,虽然他嘴角溢出的血让她在担心会不会是有了内伤,但如果是出自几个女人的杰作,就不会有这方面的担心了。
言众不顾碧桃的制止,依旧行了礼,浸了鲜血显现着奇异光泽的唇却是纹丝未动。
碧桃眼睛都快恨出血来了,赤红一片,将言众扶到了绣墩上后,才喘着粗气说:“他们欺人太甚……言众去让寝殿外的禁军解了兵刃,不想那群人以皇命为借口,不但不听,还将人给打成了这样……”
什么?不是女人而是男人?那为什么不还手?初音瞪大了眼睛,确认了再三那是言众,传说中林家最优秀的言字军,怎么可能被几个兵丁给打吐了血?
看主子诧异的神情,碧桃恨恨地又说:“他……”指着言众,“怕扰了您养病,去解他们武器也是嫌那些兵刃碰撞的声音会搅了您的清静……奴婢听到有响声过去看时,正见着他两手握着五六支长矛,就跟那站着,被一群让酒色拿空了身子的禁军们当桩子似的踢呢。”数落完还不解气,狠狠地剜了正在闭目的言众。
眼窝生涩,一个“傻”字被初音自嘴边咽进了胸腔,烫得她的心一纵一纵地抽搐,唉……为了那些不能忍受她受委屈的人,她也得想想法子来改变现状了……
想着初音将头转向一边,避开了碧桃的视线,快速地眨了几下,解了其中的温热,这才重新面对碧桃,“可有宣太医……”
碧桃的气息还是很粗重,不过也能看得出她在努力调节,“刚才已经叫人去宣了,不过要进来……”碧桃顿了顿,没再往下来,而是转到了别处,“奴婢还是去院门迎一迎,省得被那些拿了鸡毛当令箭的狗奴才们硬截住……”
碧桃退去,寝殿之中静得出奇,独自焦灼的初音最终没能忍住,还是说了,“我不怕血光,若是再有这种事儿,怎么痛快怎么收拾,出了人命……有我呢!”
言众没有答话,连眼皮都没掀,可是与面皮几乎同呈古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