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节
作者:冷如冰      更新:2021-02-19 08:45      字数:4742
  恶言听得长公主哇哇直哭,建景帝厌烦地呼喝着采女将公主抱走,瞪着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绞着冷桐。
  冷桐死咬着唇,跪下身形,泪珠扑簌簌穿过精致的妆容,然后碎成水痕,“皇上……妾身确是亲自对着方子检查过药材,却没想到还是让人钻了空子,险点酿成大祸,还请皇上责罚。”
  许是见她哭得恳切,皇帝的心也软了,忿忿地横了一眼后,这才作罢,又问郎中,“人已经畏罪自尽了?没供出主使之人吗?”
  “臣失职没能查出主使,还请皇上降罪……”
  御前的位置已经让给了他人,承泰退到了皇娘身侧,一双浓眉微微上挑,想请她拿个主意,接下来要怎么办。
  初音几不可见地摇摇头,现在的场面若是承泰出声儿,势必引火上身,所以劝他缄言,而她自己则是借着碧桃的帮扶站起了身,温语说道:“保圣夫人对皇上可谓是耳目股肱,现今有人竟生出了这等坏心,自然不能轻饶,不过皇上病体未愈不宜动怒,还请您克制,要怎么征治这属国法,我这个妇道人家就回避了,去福寿殿里帮着皇上照看着保圣夫人,也算是能解了您的忧心。”
  说罢在建景帝赞赏感激的目光中起身告退,背着那双隐现水光的眼,林初音肩背挺直,唇角深弯……
  第52章
  不知道是盛怒退了,还是苦于没握着什么证据,亦或是想起了往日的莺欢燕好,建景帝最终只是一道谕旨斥责了栖鸾殿的管教不严,而责令蒋氏到庵堂思过。
  至于冷桐也没能幸免,被罚了半年的例银,就此,这件几个女人上演的惊心动魄落了幕。
  而保圣夫人也在太医的不假人手的照料下渐渐恢复了健康。
  对于这次事件,初音并不觉得愧对于谁,她是用了心眼将执掌后宫的权力拿了回来,可那蒋氏自然是罪有应得,她设计毒害保圣夫人在先,又要稼祸于贵妃在后,此等包藏祸心也该要吃点苦头了,之所以没有赶尽杀绝,是不想因为后宫的斗争影响到前堂,一来边关才刚刚安定,再有承泰正兢兢业业地代为监国,如果这等丑事被天下尽知,怕是又会引起动荡。
  留下蒋氏并不是初音有好生之德,想要蒋氏的命很简单,在后宫除掉一个女人并不难,可一想到重尔,初音就动了恻隐,那三皇子才三岁,如果连真疼他的娘都不在了,想必又会多出一个孤寂的孩子,所以……只是将事件终止在锦瑟的死上。
  在外人看来,冷桐应该是无辜被牵连的吧,可谁又知道,将附子能治病又能要命的药理透露出来的,正是她曦贵妃呢?
  如今冷桐已经变了,许是位列三妃,欲念与权贵让她迷了眼睛,那些骨子里的善良与明快已经被愈发深沉的心计给挤得无处容身,也许这回的教训能让那位后宫主位清醒些吧。
  开春时节,气息中少了渗骨的寒,和煦温暖了不少,连泥土都不再硬梆梆,带着冰冻融化后的柔软,在春光中泛起淡淡的红。
  游廊边,初音在摇椅中悠闲地假寐,怀里抱着昏昏欲睡的林慎。
  重尔这样一个颇有些儿女情长的名字,自然是不被老父喜欢的,过年进京面圣之时,林王爷亲自赐下了“慎”字给孙儿为名,于是就有了世袭庄国公……林慎。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三个多月过去了,在年关之时,李沐妍最终也没能撑到熙武三十四年,在腊月二十八的时候,香消玉殒在了太保府。她不是病死的,而是断了生念,补品汤药不停地用,可就是起不到半点作用,最后熬干了血肉。
  太保好像一下老了十几岁,斑驳的鬓角被满头灰发掩盖,浑黄的眼珠中溢满了痛不欲生的悔恨,眼睁睁看着曾经让他骄傲的孩子枯败在了自己的眼前……
  凶信传来,初音只是将重尔紧紧搂在怀里,想借由那具小小的身子,来慰藉了遍体的冷。
  平淡的日子是一剂良药,清理病灶愈合伤口,将那些面对不了的冗痛埋入皮肉,再不用惧怕日精月华使它们生了根发了芽,会继续肆虐的刻骨,虽然这难免有些自欺与欺人,可初音乐于少了那些扰乱心神的纷杂。
  “小姐,天寒您还是歇进殿里吧。”碧桃将垂落的毯角轻轻拾起,低低地劝着。
  初音慵懒地斜倪过去,重又眯起眼,“太医不是说多晒太阳重尔会硬朗些么?”她还是爱唤他重尔,这样一个纪念着三哥与嫂嫂夫妻情深的名字,远比那个倾注了长辈们期望的“慎”字要动听得多,所以平日里他只是她的重尔。
  碧桃饱满红润的唇瓣嚅嚅,似是想说什么,终是无言地矗在那儿,一动不动。
  南方盛产的青竹造就的摇椅,吱吱呀呀的响动在初春的隅中里显得有些生涩,可就这轻缓的律~动,更能平心静气,从荡荡摇摇中间,人也安然了许多。
  静寞了一会,感觉有阴阴地凉意,初音用眼尾扫向挡了阳光的碧桃,“有话就说吧,没有就该干嘛干嘛去。”瞧那一脸的欲言又止,话都几乎从眼光中流泄出来了,却还在那装淡定……
  碧桃将红唇抿得失了踪迹,轻轻地蹲下身子,似是没事找事做一样,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到主子的腿上,这才坚难地开了口,“小姐,昨儿……皇上去庵堂里见过了蒋贵嫔……”
  初音拍在重尔身上的手一顿,眉头稍挑星眸中闪着些许地狐疑,“庵堂?”
  承泰为表孝心特意从天承寺里请来菩萨,考虑到后宫多是女眷,所以设立了庵堂,期盼佛祖能为信徒消灾解难,日夜虔拜也可以慢慢平复了那些心魔。
  可深宫中的贵妇们似是并没有体会到定南王的这片好心,避庵堂如猛兽,只因那里与冷宫比邻,不吉利。
  “昨天临暮之时皇上乘了软轿去的,分别之时听说还抓着蒋贵嫔的手一再保证会早早接她出来……”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相比那两人的会面,初音对自己女官已经强大到可以掌握到皇帝的行踪更为关心。
  碧桃脸颊晕起一丝不自然的潮红,嚅喃道:“侍从们有一套传递消息的渠道,虽然民间与宫里不甚相同,但也万变不离其宗……”
  初音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收回视线,冲候在廊子尽头的乳娘招手让人过来,然后浅浅盈语,“总要有所忌惮的,这毕竟是皇宫。”
  说罢让迎上来的乳娘将重尔抱走,自己也在采女的搀扶下起了身,掌心抚上被压得有些麻木的胸口,侧目,“不是吗?”
  明明是满面恬淡,可碧桃分明看到了一丝波澜,只是在眸底深处一闪而过,却还是让她查觉到了,还没容想个通透,就见着了主子起身离去,惊呼就这么脱口而出,“庵堂……”字字滑出唇线,碧桃就意识到了不妥,可对上那几双望过来的眼睛,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了,“就不管了么?”
  初音缓过了那惶恐语调带来的冲击,这才若有所指地弯着浅笑,“管,当然要管……”
  巳时过半,阳光又足了些,那沁入心脾的淡雅清新渐渐消散,润泽的泥土味道也被沥晒晾干,明媚洒在匠人精人维护的常青绿植上,藏了一整个冬天的叶片在春光中轻摆摇弋,娇嫩的绿承泽着上天的恩惠,折射出多彩的灿烂,还世间一片缤纷,一处生机。
  软底绣鞋踩在青砖小路上,初音贪婪捕捉着眼前的美好,心,也被一软再软,化成了一缕和风,轻轻荡着。
  很快初音就被一道静止的青蓝色身影顿住了步子,那只是一身很普通的朝服,六品以下的官阶,也不可能会有什么饰物,可就是这澄澈明亮的蓝,此时此刻披上了层淡淡的金黄,立时呈现出光芒万丈的炫目。
  一直都知道杨及俊朗风逸,却是从未发觉,原来威严英飒也是他的特质。
  眸中流转着水样的涓涓,走上来,浅笑,“公子好雅性,也来赏这春景儿吗?”
  杨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远处的垂柳正如少女曼妙着舞姿,楚楚动人,不由也跟着淡淡一笑,“整日埋首书房,竟险些错过了这杨柳吐翠……”
  “哦?”初音看他,突然想到他并不是一个会随处闲逛的人,于是稍稍正色,“公子来后宫是有事吗?”
  杨及点点头,从袖袋中拿出一本没提名录的线装册子递过来,“这是翰林院的几位修撰连日来为天孝诚皇后重新整编的列传……”
  指尖在封皮的硬纸上摩挲,眼前浮现出那位老人家慈祥的面容,初音几愈落泪,忙垂下头,躲过他探寻的目光。
  “要去御花园吗?”似是感觉到了她的低落,杨及岔开了话题问。
  “不,去庵堂。”
  杨及面容一僵,可也知道有些事有心却也是无力去帮,只能暗暗一声叹息,“我要回翰林院……”说完袍角一舞,置身在了她的身侧。
  已经隐隐看到了甬路尽头的分宫路,两人默默地向前走,初音看着他晕在强光中的侧脸,不由的抚上自己的面颊。
  他离了自己的身边才不到半年,身量又拔了几寸,脸上也不再是一味的俊美,而是多了些许硬朗的线条,眉梢眼角蕴着神采,青稚正渐渐蜕去,他……竟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这样一个气宇不凡的男儿。
  “总要有个家……”
  “你要小心……”
  两句话语几乎叠到了一处,只是一个清悦婉转,一个沉稳浑厚。
  杨及不可置信地瞪她,完全无视了那些在不远处的随侍。
  她……竟说得出让他成家的话!!!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那些盈盈如水的目光,还有那个委身相救的夜晚,明知是妄想,可杨及还是存着一丝希冀,哪怕是针芒大的地方,也想在她浩瀚的心底,留下一抹印记……可,只是几个字,就生生断了他的自欺。
  在他直射出来的控诉中,初音的头一低再低,想起了那夜的肌肤相贴,想起了她曾在他身下化为一汪春水,想起了在他眸中看到的,那个浅吟承欢的自己,初音除了心嘭嘭地狂跳,绯红也染满了双颊。
  要他娶妻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这样一个惊才雅逸的男子,是应该有一位丰姿红妆相伴的……不想,却似是做了不该的提议。
  最终杨及也没有说出什么来,只是喉节滚动,面皮紧崩地站了一会,就生硬地告了退。
  目送着那疾如朔风的身影一路向南走去,初音感觉有一丝苦漫上了舌尖……
  第53章
  庵堂在略显冷清的西面,古树环抱中,简单而素雅的小院座落其内。
  因为是定南王监国时为皇帝祈福所设,平日里不起眼的空院被粉饰一新,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厅堂,翠柏苍松分列两旁,站在“万法皆空”的描金匾下,看着香烟缭绕的修行之地,疲惫的身心有种慢慢被涤清的感觉。
  初音就这么放远着眸光,耳畔似是有暮鼓晨钟,经声佛号回旋,殿脊之上飘浮着白云朵朵,像个巨大的佛龛,供俸着普渡众生的佛陀,庄严又肃穆。
  隔着一道门槛,贵嫔蒋氏候在那儿,圣旨言明庵堂思过,所以她不敢跨出去,只能垂首在院内恭迎凤驾。
  她一身灰锦的夹衣裹着略显清瘦的身子,洗尽铅华的素脸上,铺满了从容与身在佛前聆训的恬淡,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诚心忏悔,往日里靡颜媚骨的女子,竟也有这样静若春水的一面。
  看着那两个谦卑的身影,碧桃闪过一丝错愕,心说是自己想多了吗?贵嫔身上已经退去了那些荣宠加身时的娇纵,现在看起来是这样的与世无争。莫非……碧桃轻咬着唇,为自己没有坐实而说的话,兴起丝丝懊恼。
  “娘娘,您的苦日子到头了,皇上还是念着您的好的……”低低的言语是蒋氏身边的小丫头发出的,虽然她垂着头,也明显是在克制,可是亢奋的心情还是让声线听来起伏又刺耳,直直四窜开来。
  碧桃眸中一凛,不禁嗤笑……妄念要是那么容易放下的,世间也就没有那么多不得善终的人了,枉自己被人夸讲精明干练,竟也被这个女人的伪装骗了去,想着,射向蒋氏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无法言语的忿然。
  蒋氏听了这话,颧骨上的面皮抽动了几下,偷眼观望林皇后还是沉醉在此间的空灵中,暗暗松了口气,然后桃花眼眯得极细,扫向小婢女,唇几乎没有动,话似是直接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闭嘴……”
  阴森的语气吓得婢女发出几声空空的吞咽,之后连气息都小心地屏着,生怕从那厉眼中生出什么魔怪,将自己撕烂,不自觉间,碎碎地往后一退再退,想离位贵主远一些……
  微风卷着一片灰褐,从高处滑下,隐隐有抚动干脆枯叶的“嚓嚓”声,初音幽幽一叹,这应该是去年冬天时被冰雪埋在房檐屋顶的落叶吧,没想到捱过了严寒,却还是逃不出憔悴干枯的命运,这……是万物逃不开躲不掉的轮回,没有人能违